第14節
周莽:“工作之外的任何私人關系都不應該發展?!?/br> 池幸:“這么巧,我最喜歡和別人發展不應該發展的關系?!?/br> 周莽心頭一震,扭頭看她。她盯著落下的紅葉,尖俏的鼻尖有橙紅色的燈暈。 “常小雁跟你說過什么?”池幸背靠在長椅上,她比周莽自在大方,她從來進退自如。 “在外面的時候要注意周圍是否有狗仔隊?!敝苊дf,“除了保護你免受傷害,也別讓你的負面新聞被拍下?!?/br> 池幸:“我有什么負面新聞?跟自己的保鏢太過親密?” 周莽察覺池幸有些微的不快,并且不打算掩飾。 “你做人好辛苦?!背匦艺f,“不過,我明白了?!?/br> 周莽:“明白什么?” 池幸幾口吃完甜筒,起身沖他一笑:“走吧,保鏢?!?/br> 回去的路上,池幸閉目養神,她沒再跟周莽說一句話。 晚上在池幸家中陪池幸的一般是何月。 周莽在對門洗漱完畢,看見何年在客廳里看電視,是池幸和張旻參演的古裝戲。 兩人演女主角的哥哥和嫂嫂。丈夫蒙冤下獄,妻子攜幼妹在衙門面前久久跪著,高舉狀紙。雪極厚,少女靠在嫂子身上,被凍得幾乎暈過去。池幸近乎素顏,嘴唇蒼白,唯有眉目點墨般清晰。 紅色大門開啟,她一個激靈,掙起精神,朗聲道:民女有冤要陳! 何年看了半集,發現周莽靠在窗邊蹭看。 “她真是你老鄉?” 周莽:“嗯?!?/br> 何年:“這臺詞是原聲吧?完全沒有一點兒口音,太正了?!?/br> 周莽忽然想起何年贊過池幸漂亮:“何月說你收藏了挺多她的照片?” 何年:“嗯?!?/br> 周莽撐著沙發背:“看不出來。你是她粉絲?” 何年笑道:“那當然不能被你看出來。我們不是在工作么?總得有些分寸?!?/br> 周莽沉默了。 他與何年一口氣看了三集,三集之后張旻出獄,池幸一直強撐著的精神在見到丈夫之后垮了,看到張旻的瞬間失聲哭出來。 何年又說:“怎么有人哭也哭這么漂亮?!?/br> 周莽:“……閉嘴?!?/br> 何年不肯閉嘴,吃定了周莽好說話:“她也是不容易,爹媽都不在了,就孤零零一個人在這兒闖。我都不敢想象要是我遇到這樣的事情……我好歹還有個meimei……” 周莽睜圓了眼:“什么?” 何年:“我說池幸,她孤兒啊?!?/br> 周莽:“誰說的?” 何年:“采訪里她自己說的,具體記不住了,上大學的時候父母已經沒了,一直住親戚家里……”他沒說完,看見周莽臉上浮現一種困惑和驚愕。 ——“我不是第一次騙人?!?/br> 很突兀地,池幸說這句話的表情浮現在周莽心頭。 自從光彩劇院那一夜之后,池幸就不再逗弄周莽。 她和周莽仍照舊相處,警惕的常小雁和八卦的何月都沒有察覺,兩人之間的關系出現了微妙的縫隙。 只有周莽知道,池幸再沒有用那種目光看自己。 他不需要竭力回憶就能想起池幸的眼神,隔著人群落在自己身上時,像是刻意和自己分享一個僅兩人可知的秘密,有時伴一絲竊笑,一星飛瞬而逝的眼尾余光。是鉤子、是隕石,痕跡不可消除。 但現在再也沒有了。 沒有了光明正大的暗語,沒有乍然的回頭。 《燦爛甜蜜的你》開機,都市偶像劇,不需要到影視基地苦熬?;爻搪飞铣匦掖蜷_開機紅包,里面是一千元。 “我入行收到的第一個紅包是兩百塊錢,你們猜是什么紅包?” 何年何月猜不出來,池幸笑:“我演尸體吶!那天拍了一場我被人殺死的戲。拍完之后我臉上的血漿還沒洗干凈,副導演給我一個紅包,說每個演死人的演員都有?!?/br> 何月懂了:“吉祥錢?!?/br> 池幸:“是啊,慣例。有一段時間我沒什么正經戲拍,總是演邊邊角角的小配角,我常跟林述川說,讓我去演尸體吧,演尸體能多點兒錢。最好是演墓碑上的人,就提供一張照片兒,也有紅包?!?/br> 她像說一樁趣事,咯咯地笑。 周莽透過后視鏡看她。以往池幸在后座說些什么有趣的事情,總是有意無意抬頭,和他在鏡里對一個眼神。 但池幸今天沒有。 之后也再沒有了。 周莽愈發頻密地用目光追隨池幸的身影。他是保鏢,他有這樣的光明正大的權利。 只是每多看一眼,心頭積郁的難受就增長一分,越來越膨脹,抽走了他心底所有空隙。 天越來越冷。 《大地震顫》的劇本圍讀會又舉行了幾次,《燦爛甜蜜的你》為了湊原秋時的時間,拍攝進程很緊。池幸兩邊奔波,只能抓緊每一分一秒的時間休息睡覺。 在車上總是蒙頭大睡,抵達劇院或者片場后先原地蹦跶兩分鐘讓身體熱起來,精神起來了,她再進入工作狀態。 她一天內要當半天女強人,還要當半天沒工作的單身母親,情緒起落非常厲害。 又不能抽煙,池幸認同麥子的話:搞創作真的要時刻有點兒東西刺激腦子。 她每天在包里裝兩個啞鈴和拉力器,拍攝空隙就一邊舉啞鈴一邊看劇本,或者邊拉拉力器邊塞著耳機玩游戲。 “啊,好變態……”劇組里幾個演員被她帶著玩兒起了《幻夜奏鳴曲》,連顏硯也下了一個跟著玩,周莽常聽見池幸嘀咕,“可是還不夠?!?/br> 顏硯對這游戲實在沒有興趣,但聽聽男人們富于魅力的聲音是很有趣的:“還要怎么變態?” “最好是姜廣濤來配?!背匦曳畔聠♀?,給顏硯找她心儀的配音演員的片段。 兩人之間少見的親昵,當然往往這個時候,身邊肯定有人舉著手機或攝影機在拍攝。劇組紀錄片組的導演一直想拍倆人不和的片段,無奈始終沒捕捉到。 運動促使多巴胺分泌,池幸一直充滿活力。 原秋時卻很擔心她。 他把池幸拉到一旁,問她兩邊趕會不會太忙。 池幸笑著安慰他:“有點忙,還能忍受。機會來了不抓住它可就溜走了?!?/br> 原秋時拈走她頭發上一片細小落葉:“順利嗎?大地震顫那邊?!?/br> 池幸又笑:“順利?!?/br> 原秋時靜靜看她。 “有什么事情都可以跟我說的?!彼麥厝岬?,“哪怕我幫不上忙,還可以借給你一雙耳朵?!?/br> 池幸微微一怔。 跟她說這話的若是別的男人,她不會為之而動。但她確實一直吃原秋時的外貌,又喜歡他的聲音,兩樣相加,是自己的男神正跟自己說這樣的話。 池幸一時沒抵擋?。骸拔依哿丝梢愿愦螂娫捔奶??” 原秋時從她手中輕輕抽走手機:“借我?!?/br> 池幸:“做什么?” 原秋時退出游戲:“把你的緊急聯系人設置成我……” 他停手了。 “……我以為緊急聯系人會是常小雁,”原秋時笑笑,“怎么是周莽?” 他直視池幸眼睛:“我改了啊?!?/br> 池幸把手機拿回來:“不用。我已經記住你的號碼了?!?/br> 原秋時微微瞇眼:池幸油滑,但油滑得可愛,讓人生出挑戰欲。 “誰改的?”他問了個太冒進的問題,“你?常小雁?還是……周莽?” 池幸不答,只是笑。 副導演在一旁喊原秋時,池幸借機把他推走。 墻角另一側,顏硯剛剛接完陳洛陽的電話。 她迅速撥給經紀人:“你聽過‘大地震顫’嗎?” 經紀人正在吃飯,含糊回答:“知道,江路他們籌備的新片子,保密做得挺好,編劇和主演都不知道是誰?!?/br> 顏硯:“制片有江路?導演是誰?” 經紀人笑:“哎呀……” 顏硯冷笑:“江路制片,那導演必定是裴瑗了?!?/br> 經紀人:“顏硯,陳總跟裴瑗現在沒任何關系,你不必……” 他講了一堆,顏硯一個字都沒聽進去。她把散發別到耳后,輕聲道:“你認識裴瑗身邊的人嗎?” 這一天晚上,離開片場已是九點。好在今天拍戲的地方距離光彩劇院很近,麥子最近很友善,會給池幸安排單獨的講戲時間,而且總是順著池幸的安排來。 “池幸,你有沖勁,但……”麥子今夜沒有講戲,他微微皺眉,吐出一口煙,“但人最忌不自量力。你不能什么都要?!?/br> 此時兩人正坐在空無一人的劇院舞臺上。送池幸過來的仍然是周莽,他忠實履行保鏢的職責,站在舞臺下,偷偷豎起耳朵。 正翻動劇本的手停了。池幸心頭掠過一種突然的不安。 “這個圈子里很少秘密,尤其是劇組和劇組之間,只要有心人一問,破綻很容易找?!丙溩诱f,“不過裴瑗和陳洛陽都不喜歡聽閑話,他們身邊也很少念叨閑話的人?!?/br> 池幸背脊竄起一股寒意:“老師……” “很巧,燦爛甜蜜的編劇是我的學生?!丙溩诱f。 池幸肩膀塌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