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
兩人并未放姿態和感情,只是平平板板閱讀臺詞文字。張旻念了一遍之后,挑出其中一處不協調的地方:“洪世峰是山西人對吧,臺詞太書面語了,說的時候要改成方言口語?!?/br> 麥子點頭記錄:“可以,這個沒事兒。張旻你山西人?” 張旻笑道:“我愛人是山西人。那行,我讓她幫忙改方言?!?/br> 道具組組長問裴瑗:“這一場要砸電視,這個砸法是全砸壞了,還是只砸屏幕?” 裴瑗:“洪世峰,你覺得呢?” 張旻:“不至于全砸。洪世峰他沒想到趙英梅會準備好離婚協議書,至少這一場還是有點兒震驚的……”他翻下一頁,“下一場是在餐館后面打趙英梅,他才知道自己可能吃虧了,要賠給趙英梅一筆錢?!?/br> 道具組組長堅持問:“導演怎么說?” 裴瑗:“到時候片場看情緒怎么推,怕砸壞了,你就多找兩臺?!?/br> 組長小聲道:“我靠,裴瑗,你以為這是到處都能買到的電視?麥子老師把品牌型號都給限定了,我得去淘。要是淘不到……” 一位制片說:“淘不到就做個殼子套上去,多大點兒事。繼續吧?!?/br> 組長便不開口了。 池幸很喜歡聽他們爭執。 爭執的過程才是劇本圍讀真正有趣的部分。她還見過演員和編劇拍桌子吵架時,導演扭頭問其他人喝不喝咖啡,他直接一起訂。等咖啡送到,眾人邊喝邊吵,熱烈萬分。 但今天看來不會大吵大鬧,控場的制片人在。 裴瑗很少說話,她素面朝天,扎一束馬尾,大部分時間都在聽。 而麥子和網上的形象完全兩個人:禮貌、穩重,并不是池幸想象的那種會在隨便對女性說葷話的人。 因她來得太遲,她錯過了之前麥子跟幾位主角講戲的過程。裴瑗與制片跟投資人還有飯局,圍讀提前結束。 池幸看一眼時間,四點半,不前不后,一個吃飯很尷尬、打發時間又嫌太短的時刻。 眾人紛紛離開,張旻沖池幸挑挑眉,朝低頭看手機的麥子使眼色。 池幸知道這是提醒她跟麥子聊聊,忙點點頭。 “麥子老師,你好?!背匦襾淼禁溩用媲?,“抱歉我來得太遲了……” 她簡單把遲到的原因解釋清楚,順便也說清楚自己帶保鏢的緣故。 出乎她意料,麥子相當認真地聽完了池幸的話,點頭說:“我聽過我聽過。那人抓起來了是么?” 池幸:“是啊,拘留十五日?!?/br> 麥子:“這也太短了?!?/br> 池幸笑笑,翻開自己的劇本。麥子看到她劇本上貼滿了細小的便條,空白處用鉛筆寫了筆記。 “……你倒是有意思?!丙溩雍鋈徽f。 池幸一愣:“什么?” 麥子:“得罪了我,還敢主動來找我說話?!?/br> 這下輪到池幸詫異了:“不是你得罪我嗎?” 麥子怔一瞬,拍桌大笑。 池幸端起了她的招牌笑容,甜蜜美麗,銳利逼人。 “有意思,你真的太有意思了!”麥子說完從煙盒里彈出一支煙,問她,“介意我抽煙嗎?” 池幸:“介意?!?/br> 麥子:“我記得你也抽煙吧?蘭桂坊那照片上也有煙,抽煙的白山茶,真的漂亮?!?/br> 面對面聽麥子再說起“白山茶”,池幸倒沒覺得這有冒犯的意思。她有點兒明白這人不是開黃腔,而是……講話無所顧忌。 麥子說的時候完全沒看她,仿佛在描述自己想象中的畫面,未點燃的煙夾在指間。 “看過《風蕭蕭》嗎?白蘋,山茶花,知道嗎?”麥子熱烈地說,“‘我’說白蘋是今夜最美的玫瑰花。白蘋說不,我是所有人的山茶花。絕了,真的絕了!山茶花!厚重,濃郁,死的時候整個一咕嚕掉下來,太絕了!” 池幸:“……” 麥子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徐訏寫白蘋,他說她是百合花,寫了特別多次,笑得像百合,盛裝像百合……但白蘋說自己是山茶花。為什么?你說為什么?” 池幸:“我沒看過?!?/br> 麥子片刻后睜眼,話題轉得突然:“所以,一起抽唄?!彼褵熀袕椊o池幸:“嘗嘗,我從柏林帶的,很辣?!?/br> 池幸:“已經不抽了?!?/br> 麥子便點燃自己的煙:“不好意思,你介意我也得抽。那個保鏢,去開一下凈化器。我不抽煙不行,腦子里得有點兒刺激的東西,讓我亢奮,我才能跟人談戲?!?/br> 他瞥一眼周莽:“人總得有個什么驅動力才能去做以往不敢做的事情。女人喜歡什么樣的刺激?愛情?欲望?金錢?都給我說說?!?/br> 池幸問:“你覺得是什么驅動趙英梅產生這種不合理的愿望?” 麥子咧嘴一笑。 池幸拿捏住機會,把他漫無邊際的閑扯拉回到劇本上。他反問:“你的答案是?” 池幸:“……是遺憾?!?/br> 和周莽走出光彩劇院時,天已經全黑了。 劇院里正上演一出話劇,觀眾進場完畢,隱隱聽見音樂低嗡聲震動。 池幸回頭跑上臺階,把手放在劇院進場的門上。 木門寬大沉重,隨著劇場內聲音隱隱在池幸掌心中發顫。 剛開始看《大地震顫》劇本時,池幸并不能理解片名的意義。但看到最后時刻,她恍然大悟:失去聽力的趙英梅,她站在土地上的時候,世界對她來說是完全寂靜無聲的。 她能感受到的唯有——靈魂、血液、骨頭的震顫。是音樂和他人的舞步,震顫了她腳下的大地。 那一刻,池幸與紙張上尚未顯出形跡的女人趙英梅感同身受。 和麥子的交流是順利的,她沒有察覺麥子對自己冒犯?!鞍咨讲琛?、“男人看了都想把她留在家里”之類的話,麥子沒有再說過。 但當然,他也沒有道歉。 男人評價女人是天經地義的。所有男人天然地擁有這樣的評判權力:美不美,欲不欲,好不好拿捏——哪怕這個女人的美、欲和存在,跟他完全沾不上半點兒關系。 池幸對麥子的印象還不能完全扭轉。她憎惡這種居高臨下的俯視感。 網絡上的廢話對她并非毫無影響,她其實已經在心里盤算了一堆可以扔回麥子身上的刻薄話。 但發現麥子是《大地震顫》的編劇之后,她那點兒頑抗的勇敢便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成年人在生活和工作中習練出來的油滑。 ……我也不過如此。 池幸扭頭走下臺階,腳步輕快。 “我想吃冰淇淋?!彼龑χ苊дf。 周莽正跟何月索要今天池幸在攝影室里的定妝造型照。 何月在小群里炫耀助理發她的漂亮照片,周莽私戳她。何月乖乖發了一堆過來。 他收好手機,回頭打量池幸:“……你每天寧愿只睡四個小時也要晨跑,中餐晚餐只吃沙拉,你知道一個冰淇淋熱量多少嗎?” 好啊,敢挑雇主——不,服務對象的毛病,池幸心想,這人變了。 她仰頭,又一次清晰地表達:“我,想吃,冰淇淋?!?/br> 周莽敗下陣來:“好?!?/br> 他在劇院的便利店買了兩個甜筒,和池幸一人一個。兩人坐在劇院旁的長椅上,頭頂楓樹紅了大半,被路燈照著,黑夜里一團璀璨的燦爛。 “你記得我們以前一塊兒吃過雪糕嗎?”池幸邊吃邊問,“冬天的時候?!?/br> 周莽當然記得。他還沒說話,池幸又接著開口。 “我還襲你胸來著……”她張開掌心還裹著紗布的手,往周莽胸前摸去。 還沒碰到,周莽忽然抓住她手掌,不讓她移動分毫。 池幸和他僵持,發現這人用的是真力氣,她擺脫不了,掌心傷處微微有些疼。 她一皺眉,周莽立刻松手,但手掌滑到她手腕又攥緊了。池幸掙不開。 “……不給摸就不摸嘛?!背匦倚Φ?,“兇什么。你這樣小氣,沒有女孩會喜歡你的……” 她穿一件白色帽衫,微卷的長發松松斜扎,堆在肩膀。明明卸了妝,眉目仍舊如墨,夜燈中臉頰是微潤的紅,嘴唇輕啟,故意說著讓周莽不高興的話。 “白山茶”,麥子是這樣形容池幸的。 周莽忽然想起她蜜桃味的吻。 作者有話要說: 何月發完了定妝照片,問:莽哥,我這里還有池幸其他的劇照、紅毯照、街拍、寫真、雜志封面……你要不? 周莽:你哪兒來這么多? 何月:我哥存的。 周莽沒應。 何月:你是不是很想要? 周莽還是沒應。(正跟池幸僵持) 何月心想,不否認就是默認! 她開始瘋狂發送。 第13章 挫折 他們靠得那么近,只要周莽愿意,他可以再次獲得池幸的吻。 仿佛經過漫長的掙扎——實際只不過幾秒鐘。他很慢很慢地松手,坐正,繼續吃手中抹茶味甜筒。深秋的夜晚是有些涼了,他胸口和胃一分分冷起來,很不舒服。 “……”池幸聲音輕柔得像撒嬌,“膽小鬼?!?/br> 楓葉慢慢落下。周莽說:“我是你的保鏢?!?/br> 池幸:“保鏢有什么苛刻的職業道德要求?不能跟雇主……不對,服務對象親嘴?那你不行啊,你已經親過了?!彼f完又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