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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誰與渡山河在線閱讀 - 第136節

第136節

    其余區百姓民眾相繼與武道衙門聯絡,有人出人,有力出力,有物出物,有尋常人家每日蒸出十幾籠屜的饅頭送到各部衙門堂口,有山趾交貨卸貨的民伕接到數百個板凳,有棉紗、有床單、有醫署一用一換的衣裳,三套、十五件、一提、一板車,除了直通各大醫署的大宗物資,無數的善意被合并、加總,查缺補漏。

    涓滴細流,日夜奔淌,匯成江河。

    五月二十六日始,為安渝都百姓之心。

    每日清晨破曉之時,風雨之山上,含章太子化形碧血鳳凰,迎晨曦繞山三匝,啼鳴三聲,是時百鳥和鳴,?晨光罅隙,遍灑金光。

    萬物蘇醒,鳳凰啼叫。被瘟疫籠罩的四十余萬渝都人聞聲而動,在極其瑰麗絢爛的天象下,以目追飛羽,無數為病痛折磨的病人側耳去聽,聞百鳥相和,懷抱希望,深受鼓舞。

    宣余門之亂當夜煽亂的蛇廟帶頭人被鄒吾強力抓捕下獄,幾處最常集聚的蛇廟被武道衙門鏟平,卻沒有遭到想象中的頑強抵制——一切都開始轉變,就像向繇預感的那樣,整個南境,以渝都為始,含章太子正在悄無聲息地,改換山河。

    第164章 殊死(3)

    辛鸞修整好的第一件事就是見徐斌。

    徐斌誠惶誠恐,上一刻還在下山趾對接物資,下一刻就一路喘著跑上中山城小院。

    是時天朗氣清,辛鸞衣著得體地坐在廈子一側,閑雅地烹茶,敞開的折門看過去,正瞅見武烈侯在屋中正和兩個官員說話。

    徐斌看見辛鸞就要老淚縱橫,這幾天他消瘦了許多,眼神沉毅,宛如刀刻,看見自己,辛鸞朝他擺擺手,輕緩地笑,“來,別哭?!闭f著推一個大號的蒲團過去,“脫鞋上來,坐著說?!?/br>
    小院很少接待外客,二十二號那日始,渝都上層幾乎所有人都在往這里涌,自辛鸞醒后,苦不堪言,第一件事就是讓人把屋里的地擦洗一遍,再來外人,全數脫了鞋再進屋。

    “殿下,千錯萬錯都是臣的錯,南陽調物資這么大的事情,臣未能稟明,匆忙而去匆忙而歸,以至于讓人抓了這么大的錯處,害得您……殿下,您千萬保重,這個時候您身體若不康泰,渝都這么大的局面,我們這么些人,誰又能把得住總舵呢……”

    辛鸞淺淺地笑,給他斟了杯茶,推過去,“老徐你也別哭了,渝都挺過瘟疫這道難關,要緊的還是軍民百姓上下一心,勠力前行。跟我說說吧,南陽那怎么樣?這次你也是冒了大風險偷渡東南邊境了,可遇到什么驚險事?可受了什么傷?”

    如此君臣倆說了一刻鐘的體己話,說到南陽如今情狀,整個東境策防收緊,因為原本就不駐兵,反而因禍得福逃過一劫,齊策縱火之后,似乎也未對南陽行什么暗中打壓之事,主政官不功不過,百姓生計雖不如先帝在時那般昌隆興旺,但還說得過去。

    “聽說有好多大夫被你一起運來了?”辛鸞笑著問,“他們都是主動來的?!?/br>
    徐斌誠惶誠恐,“都是主動來的,他們也聽說了渝都大災,業已封城,臣購入藥材時,有醫家向臣打聽,我說缺少人手,他們便拖家帶口自報奮勇說要跟我一同前來?!?/br>
    辛鸞沉吟著玩弄杯盞,不置可否。

    徐斌覷著辛鸞的臉色,正還要說什么,辛鸞忽地回身喊了鄒吾。

    武烈侯在屋中抬起頭來。

    辛鸞認真道:“不能讓功臣心寒,徐大人孤身犯險,動員醫家,運回物資。要賞?!?/br>
    鄒吾在屋中應:“好?!?/br>
    主君說話,一個唾沫一個釘,況且還有這么多人一起聽著,徐斌當即拜倒,謝主隆恩。

    辛鸞閑閑地撥弄茶葉:“你帶來的那些大夫若是不愿上一線,也不要勉強,時風月現在從前線撤下來,一心在調配藥物,可以安排人手去給她幫忙。事關生死事,萬般要當心?!?/br>
    話說的如此分明,徐斌終于知道辛鸞顧慮的是什么了,想解釋,辛鸞卻沒給他機會,只好奇地問了徐守文在哪里,徐斌摸不著頭腦,答:“在鄔先生處啊……臣想著每日學習也方便,就讓他去那了?!?/br>
    辛鸞一哽:……

    查東查西,他怎么就忘了自己的老師那了?

    辛鸞略顯尷尬地點了點頭,有些不好意思地拍拍他的手背,讓他快去忙吧,徐斌懵三乍四地告退,這一樁“徐斌叛逃”的烏龍公案也才算緩緩落幕。

    鄒吾不讓辛鸞cao持具體事務,不讓他四處走動,不讓他勞心勞神,每日總議事時才會大發慈悲讓他來旁聽一會兒。辛鸞也聽他的話,好好養病,少cao心,以至于一連幾日,來往官員看到的都是他們的小太子盤腿坐在廈子上,抱著一方小桌,笑瞇瞇地喝藥、烹茶、吃東西、曬太陽,遇到忙得五脊六獸的人,他還分一碟子糕點讓他進去一邊稟報一邊吃。

    “嗝……”

    入夜,辛鸞手腳并用地爬上榻時還在打嗝。

    鄒吾失笑,“你這是吃了多少???”

    辛鸞一言難盡地揉著肚子:“茹姊姊的桂花方糖糕也太好吃了……你可不知道,從上個月末開始我就日日跟著赤炎軍吃一樣的,糕點不給我,水果不給我,水產不給我,菜做的又咸又辣又重油,我說了好幾次,好了兩頓,又變回又咸又辣又重油,吃得我毛都要掉了?!?/br>
    辛鸞現在重病不能理事,鈞臺宮又不安全,宣余門之夜孩子受了大委屈,巢瑞老將軍終于高抬貴手,不再跟小輩兒較勁兒,辛鸞和鄒吾對外秉持不承認不否認,非常時期,知情者視而不見,不知情者也來不及想太多。

    “我前幾日和申豪生了些口角?!?/br>
    鄒吾把辛鸞的水倒了,回來一邊解衣裳一邊對身后說。

    “因為什么?”

    “他叔公?!?/br>
    辛鸞了然地點了下頭,在榻上翻出收進床柜里的小褥子,“他親自抓申良弼回來,已經很難得了?!?/br>
    鄒吾:“我知道?!?/br>
    辛鸞:“申良弼現在哪里?申豪那?”

    申不亥被判抄家,斬立決,家中直系子嗣免官入獄,但申良弼因為沒有正經官職,申睦高抬貴手,并未將他拘禁。

    “被送到了鄔先生那?!?/br>
    “嗯?”辛鸞訝異。

    鄒吾換好睡衣,走到案旁去配藥與紗布,“申良弼尋死覓活,申豪又整日忙里忙外抽不開身,就求了鄔先生開導他?!?/br>
    辛鸞若有所思:“徐守文也在鄔先生那……”

    鄒吾:“對?!?/br>
    辛鸞:“右相一黨樹倒猢猻散,申不亥一家墻倒眾人推,所有人都避之不及罷?!?/br>
    鄒吾:“差不多?!?/br>
    申不害今日之禍,是他多行不義,但也無可否認,糜衡,向繇,辛鸞,申睦,鄒吾,各自都往前推了一把——眾人博弈,申不亥棋差一招,成為眾矢之的,各方勢力如今自然都紛紛割席。

    辛鸞:“申豪倒也難得?!?/br>
    當日在南陰墟外,是申豪臨危救主,膽氣如虹。疫情大災當前,他又是非分明,嫉惡如仇。親人將獲重譴時,他又不避嫌疑,力保申良弼——盡管辛鸞看著申豪跟他這個“小小叔叔”并沒有多親密的私交,但還是能在危難時盡了自己全部的情誼。

    鄒吾背對著他,傳來瓶罐相撞的清脆聲響:“南境申家這一代,也就是申豪了?!?/br>
    辛鸞用力點頭,深以為然。

    鄒吾:“紅竊脂最近在陪著他?!?/br>
    “嗯?”辛鸞沒聽懂,坐在榻上給兩個人拍著枕頭,只是應和著點頭表示知道,“哦?!?/br>
    鄒吾:“你要把申豪調走???遠離這個是非之地?!?/br>
    縱然小飛將軍在渝都一直斗雞跑馬、縱情聲色地想避開多方爭斗的漩渦,但是臨到關口,他只要還在渝都,他就避不開。

    辛鸞搖頭,選了個舒服的姿勢,端端正正地坐好,再用小被子圍住肚子,“太晚了,現在就算我想把他調走,他也不一定肯罷……我抽空問問他的意思吧……對哦,小卓呢?小卓最近在做什么?”

    鄒吾走了過來,“在下山城拉了一群孩子,扯了物資轉運的旗,正幫著統計周旋些民用捐助?!?/br>
    辛鸞愣了一下,解開衣裳,“很多嗎?”

    鄒吾的眼神迅速在他的肩膀上掃過,“你問什么?捐助嗎?”

    說著坐在他身邊,“不少,但很雜很碎——拿著?!睗饬业那蹇辔秲簺_上鼻子,鄒吾把剛燒制好的藥膏放在辛鸞手中,伸出手幫他解肩膀上的繃帶。

    辛鸞側著身子讓他擺弄,口中道,“我以為他會聽你的指派?!?/br>
    鄒吾:“孩子大了,不怎么聽我的了?!?/br>
    事實上,自從鈞臺宮辛鸞中毒,小卓當機立斷,他便也沒再指派過弟弟什么。

    辛鸞意外地扭頭看他,極盡的距離里,他能感覺到他的呼吸,再靠近一點,就能陷進他的懷里,“你為什么不太在意?”

    鄒吾抬起眼睛和他對視一霎,又垂下眼瞼:“在意什么?半大小子總要長大的?!?/br>
    辛鸞不認同,糾正道:“是你不霸道,我哥我就從小什么都要管我……嘶!”

    鄒吾手上用力,黏連的紗布和皮rou分開,辛鸞立刻啞火,憤憤不平地瞪了他一眼,生氣道,“你干嘛呀?”

    鄒吾拿過他手里的藥,不說話。

    辛鸞有些委屈,“都說那些是瞎傳的,你和小卓什么樣,我和他就什么樣,再說他都成親了……”說到這,辛鸞又忽地停住了,心里有些堵。

    濃烈的炙熱的藥膏涂抹在傷處,辛鸞輕輕一顫,嫌燙,低頭看那一道刀口。

    鄒吾:“我對他沒意見,你不用跟我解釋?!?/br>
    這些天辛鸞明里暗里跟他說辛襄太多次了。

    東境干凈利落的退兵,縱然辛鸞那封親筆信傾盡技巧,他們也不相信那一張薄薄的紙就可以克定安危,辛鸞接到消息后,嘴上鼓勵士氣,說天佑渝都,但是私下里一定也有自己的猜測。

    血濃于水,恨與愛相互交織,他們兄弟倆到底是有感情的。

    “是你太小氣了?!毙聋[有些不高興,撇開臉,“你平時不這樣的?!?/br>
    鄒吾忽然捏住他的臉,強硬地扳過來,“是你太避重就輕、模棱兩可了。你看了這一個月,兩個月,那半年呢?一年呢?你忘了自己要做什么,要走到哪一步,天衍是要一直這樣東南分治下去?隔個十幾年自動分變成兩個國家?你的心軟,到底是想給誰呢?”

    辛鸞的臉頰被捏得變形,眼里融進淚意。鄒吾刺傷他了。

    鄒吾手一顫,立刻放開他。辛鸞沒說話,垂下眼,耷拉下腦袋。

    鄒吾心煩意亂,幫他纏好傷口,立刻起身去桌案上收東西,有些手足無措地不知道怎么收場,還好這個時候外間有人叩門,穩定的“咄咄咄”聲,是翠兒。

    拉開門,小姑娘謹慎地送來一個食盒,遞給鄒吾說:“這是藥?!?/br>
    鄒吾難得親自出來,冷冷地點頭,接過,“辛苦你?!?/br>
    翠兒害羞地哈腰,道,“那奴走了?!闭f著又小心地合上了門扉。

    鄒吾和辛鸞事事盡其勞的風格不同,他許多公務都攤給了巢瑞,到了晚上,天大的事情也不要妄圖打擾他。鄒吾有些苦惱地在茶室里東翻西找,他記得辛鸞第一次來他這兒過夜那天,他買了花茶,也買了冰糖,只是不知道之前大搬動放在哪了。

    等他找到,端著藥碗一道送進屋里去,辛鸞已經躺下了,側身背對著他,好像睡了。

    “起來,吃了藥再睡?!编u吾盡量放柔聲音。

    誰知辛鸞一下子就起來了,擰過身接過藥碗仰頭一口喝了個干凈,整個過程都避讓著不讓鄒吾看他的臉,緊接著把藥碗放往鄒吾手里一放就要躺回去。

    鄒吾迅速地抓住他胳膊,“吃塊糖,不是一直嫌藥苦?”

    辛鸞哭了,臉上還掛著淚痕,鄒吾是真沒想到把人氣成這樣,像抓了只氣性大的家雀兒。

    辛鸞被人看破,更氣了,狠狠抓過遞過來的兩塊糖,塞進嘴里,一句話也不說,瞪了鄒吾一眼,掀開他的小被子執拗地蓋住肚子躺下。

    鄒吾被他氣笑了,還不敢笑出聲,藥碗也懶得收,擺在小柜上,直接吹滅了蠟燭,上榻睡覺。

    天熱,他原本是不蓋被的,但是被辛鸞帶的,睡前也會翻一條小毯子蓋在腰腹上,他今晚扯的就是辛鸞身上的那條,最開始辛鸞還不樂意,薅著小薄被不肯分給他,鄒吾當然不敢用力,陪著辛鸞你拉我扯地拽了一會兒,終于把辛鸞磨軟了,大發慈悲地分給了他一角。

    如此折騰了一向,兩個人終于肯消停了,夜色轉深轉沉,逐漸傳來沉穩的呼吸聲。

    前幾日鄒吾每日也就睡兩個時辰,辛鸞比他還慘,這些天好不容易可以得以喘息,他們都是早早入睡,鄒吾陪著辛鸞睡,盡量睡滿整個黑夜。

    但是每晚也總是有意外,辛鸞身體不好,之前中毒,又一連好幾日過度cao勞哀毀,最后還挨了一刀,在小院好幾個晚上都是一連盜汗驚醒,三伏天里哭醒時渾身冰涼,嘴里還說著胡話,喊著“重癥區!快去!快去??!……回家!快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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