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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誰與渡山河在線閱讀 - 第100節

第100節

    辛鸞卻不理會他,忽地扭身,“你說他煽動人當逃兵?什么時候?在哪里?煽動了誰?”他目光直射這個一臉諂媚的百夫長,嚴肅道,“你說清楚,我要聽!”

    百夫長這次是真愣了,心道:你誰???傍上個飛將軍,怎么什么都要管?想到此,他不由目光轉向申豪,露出些為難的樣子,“小郎君,飛將軍不也說了,新兵就是要挨打的,就是要大刑伺候,他們欠教育啊,不這么打將來怎么上戰場……”

    “你別拿你兵油子那套搪塞我!”

    “這里是前線戰場嗎?你帶的是先鋒頭陣嗎?這次新兵三百人,兵源全是下山城十四到十八歲的百姓,你說他當逃兵那他要逃到哪里去?”

    辛鸞真的怒了,一字一句,“我再問你,究竟是怎么回事?你罰他到底是什么名目?你給我明白回話!”

    第130章 輿情(7)

    辛鸞真的怒了,一字一句,“青天白日公然執行酷刑,死囚犯里的獄卒都沒有你兇殘!我再問你,究竟是怎么回事?你罰他到底是什么名目?給我明白回話!”

    南陰墟戰場上,辛鸞初露崢嶸就曾讓前來勤王的飛將軍于山坳口當場俯首稱臣,少年這般將成的天子之威,一個小小百夫長哪里扛得?

    那百夫長登時慌了,再不敢將他視作無名小館,心驚膽戰地就差要跪倒,“不……不是,不不,具體的我并不清楚,是有人報給了甲字隊的田山七,我只是來監刑罷了……”

    他剛剛還說是報到了他這里,說得那般的理直氣壯,現在眼看有人糾住不放,登時翻了口。

    眼看著場面越來越僵,鄒吾知道辛鸞這是動怒了,可是眼前這個丁字隊的百夫長,也就二十出頭,無名小卒一枚,此時被訓,立刻露出可憐又可恨的模樣,和他計較,他們三人任誰都會覺得無聊。

    “阿鸞……”

    他情不自禁地喊了他的昵稱,拍了拍他的肩膀。

    申豪警覺地向他倆投去目光,這才聽鄒吾幾乎是僭越一般道,“先去我那屋里去,等把百夫長、什長都叫全了,我們再分辨……”

    “就在這里!”

    辛鸞抬高音量,當真是連他的面子都不給了,“生殺予奪,人之大事!有什么見不得人的,還要百般遮掩躲在屋子里談!這三十棍到底該打還是不該打,是打錯了還是沒打錯,今日當著所有新兵,就在這里說清楚!”

    百夫長那不靈活的腦袋瓜終于能猜出辛鸞的身份了:十五六歲的年紀!白凈瘦??!敢在申豪與鄒吾面前搶白,這是含章太子??!他嘴里頓時像是吃了黃連一般地苦,心想娘呦!我今天是走了什么背運撞這個槍口上!

    辛鸞要糾察,申豪和鄒吾都毫無辦法,武道衙門又算是鄒吾半個公干之地,只能他出來打圓場。

    “鳴鼓?!彼麑Π俜蜷L道,“把剩下兩百人都叫過來列隊,限其余百夫長一刻鐘到齊?!?/br>
    “是是是,好好好……”

    這就是給他臺階下的意思,百夫長忙不迭地應承,連滾帶爬地下了,一溜煙地跑遠。

    他一走,辛鸞也當即朝那邊還在行刑的人喊“都停手!”什長們驚疑不定,看著百夫長都被訓跑了,當即也不敢動了,余下百人隊的百道目光,各個殷切地投來,滿懷期待又噤若寒蟬地看著他們。

    申豪輕輕咳嗽了一聲,伸手讓了一步,低聲只做他們三人私下的對話,“殿下,您可能有所不知……”

    辛鸞側身繃著臉,沒有說話。

    申豪:“在軍營里,主將不管千夫長訓人,千夫長不插手百夫長……這是約定俗成的規矩,為的是讓下屬在他的下屬面前保持權威?!?/br>
    他只是提醒。不過也是真的敢,明明也知道辛鸞在氣頭上,照舊直陳態度不誤。

    鄒吾看著辛鸞不肯罷休的勁頭也低聲勸,生怕他冒進做過頭:“殿下,飛將軍說的是,您身份特殊,不能什么都親力親為……”

    誰知辛鸞卻倏地扭身,狠狠地瞪向他,“你閉嘴!我和申豪沒來過這兒,你也不了解這兒嗎?這么久了,你是見不到我嗎?你清清楚楚知道這是個什么情況,你為什么不說?”他抬手一揚,“這里面原本都只是下山城的百姓,他們怎么征發來的你不清楚嗎?他們是為你而征來的??!”

    鄒吾不說話還好,他一說話,辛鸞當即炸了——這是辛鸞第一次朝鄒吾發火,不,或者說,就是因為這件事和鄒吾有關,他才如此動怒。

    他不信鄒吾處理不了這樣的事情,就算他和申不亥向繇等人關系敏感,他也不信鄒吾居然就這么坐視不理了!這個男人嘴上一套一套的,昨天還在直陳徐斌的錯處,強言申豪的優點,結果呢,他也是在瞞著他的!已見不平事,竟然袖手旁觀如廝,他到底還是不是他認識的那個鄒吾了!

    ·

    申豪吃驚地看著這兩個人,吃驚地看著從來沒和人紅過眼睛的辛鸞,遷怒于本來和這事兒沒多大干系的鄒吾,而兩個人就這么干巴巴地對看著,烈日之下,一列列隊伍小跑著入排整隊,一個個好奇地向他們投來目光。

    辛鸞沒覺得自己錯,也不覺得自己失言,只有兀自的憤怒。

    鄒吾吃驚地與他對望,眼中剎那里閃過了太多的情緒,有那么一個瞬間,眼神幾乎沉痛。

    或許從一開始辛鸞就搞錯了一件事情,鄒吾不是他,鄒吾從來都沒有為他經國緯政的義務,縱然他有經國之能,但也從無經國之心——他在他身邊,不過是因為愛悅他、想照顧他,而不是真的要做他的能臣干將。他只不過是待他太溫柔了,溫柔得讓辛鸞以為他倆的立場是相同的——其實怎么可能相同呢?國仇家恨不談,恩怨糾葛不談,辛鸞管不平之事,是因為他是高辛氏的血脈,他有責任——鄒吾不管,是因為他清楚自己沒辦法一直管下去,他可以負擔辛鸞,但負擔不了天下人。

    ·

    聞言,鄒吾收斂了情緒,站開一步,“殿下說的是?!?/br>
    他執臣子禮,垂下眼簾,語氣恭謹至極:“這是臣的過錯,一錯未能見事阻攔,二錯未能上達天聽,臣愿意領罰?!?/br>
    這場面實在是太難堪了。

    許多列隊的新兵見狀都張了張嘴,不由自主地想分辨幾句,可那些話僵在喉嚨里,沒有人敢說出來,百夫長老遠地跑回來,見狀更是不敢湊前,只能和同僚遠遠地站著,一臉物傷其類的不忍,而鄒吾這樣說,辛鸞站在他面前,當即也被他梗了一下。

    鄒吾表現得很平靜。

    就像是他一貫的坦蕩從容,但是辛鸞看出來了,他這話說得有多賭氣生疏。

    辛鸞面露復雜,“你……”

    他有些想道歉,可又因為很堅定地認為自己沒錯,開不了口,結果,他煩躁地瞅了一圈,看人差不多了,不耐煩一樣粗率撂下一句:“過不過失的,等會兒再論……”甩袖舉步就要上高臺。

    鄒吾卻搶前一步,直接越過他低聲一語:“不必了。我上去說。將功贖罪?!甭曇羝桨謇溆?,幾乎毫無溫度。

    他沒有跟他這樣說過話。

    辛鸞心頭一顫,這才曉得害怕,忍不住一句囁嚅:“鄒吾……”

    鄒吾卻沒有理會他,大步走上木質的高臺,站在高臺中間,站在三百余眾面前,堅定沉聲:“甲字隊田山七,出列!”

    第131章 輿情(8)

    辛鸞心頭一顫,這才曉得害怕,忍不住一句囁嚅:“鄒吾……”

    鄒吾卻沒有理會他,大步走上木質的高臺,站在高臺中間,站在三百余眾面前,沉聲,“甲子百人隊田山七,出列!”

    他們沒有時間和精力在這樣的任事狀態里再糾纏小情小愛。

    辛鸞被申豪拉回幾步來,讓他略站遠些,可以正看到三百人隊的全貌,剛剛還在臺上耀武揚威的百夫長,此時貓頭縮在前排十余人的什長隊伍里。

    鄒吾話音剛落,站在最前面的紅臉膛的男人邁著沉重有力的步子走了出來,那是田山七,三十余歲,甲字百人隊的頭頭。

    鄒吾口氣客氣,垂頭看了看還被按在的劉初六,道,“田夫長,劉初六受罰,今日殿下在此,前因后果,還請你給解釋一下?!?/br>
    黃土塵沙,剛才被打得幾乎昏死過去的人,此時聽到鄒吾的聲音,這才輕輕掙動了一下,略略抬起了滿是泥汗的臉。

    ·

    也是這個時候,辛鸞才確定這個被打的人的確是劉初六。

    剛才那個百夫長說話,因為帶著些渝都本地的口音,“六”說得不知所謂,“落醋咯”嘟囔好幾遍,聽得辛鸞一頭霧水?,F在對上了臉,辛鸞終于能確定:是了,這個人他知道,之前在下山城的時候,他是排頭兵,是新兵里反應快還長相好的那類人。

    當時下山城幾位大人對著公門和武道衙門布置完任務,他順嘴在花壇上揚聲問了一句,“大家都記住了???”不想,一群人烏壓壓抬頭盯住他,鴉雀無聲,無一人回應。辛鸞尷尬在原地,是鄒吾立刻接了他的話,在臺下喊了一句,“劉初六,復述一遍!”

    武道衙門站在公門的后面,辛鸞只見第一排排頭黝黑又精神的小伙子當場響亮地答了一聲:“是!”

    緊接著,他cao著不算太重的口音,停也不停地將才分配下來的任務背了一遍,內容雖稍有出入,但總體說得圓滿清楚,且氣勢十足。

    劉初六當時為了他挽回了一個小小的局面,辛鸞對他印象很好。尤其是后來他知道南境公門識字的人很少,渝都又因為常年戰爭反復征兵,軍隊年紀越來越小,軍人智識越來越低,所以他對這個表現良好、名字拗口的士兵還有過幾次一轉念的期待——他想著,總有一日這個人會被慢慢提拔起來的,成為百夫長、千夫長、成為將軍,再走進他的麾下帳中,為他效勞。

    可是就是這樣一個人,他萬萬想不到,未隔幾日,他再見,居然就是他被人按在地上受刑三十重棍,行刑監刑的人下著狠手,要他成為軍中棄子,要他非死即殘!

    ·

    辛鸞管今日這事兒,說來只是出于基本的公理心,他不想管這個人是否真的犯錯,這個人是否有才,他只是認為這樣的酷刑不該存在——也是辛鸞后來才知道,他十六歲今日所見,其實不過是軍營酷烈的冰山一角——整個北境、南境、軍隊的軍隊,用的都是這一套軍士訓練的規則,其中以南境最烈,且行之已有百年。

    這些軍營中的什長、百夫長,這些接觸底層士兵的人,說來最擅長的也就是拳頭、腳踢、打耳光,每年都要以訓練新兵為名動手動腳,名為cao練,實為折磨,且越打越狠,越打越肆無忌憚,甚至一個新兵若不堪忍受地自殺,什長都可以直接報他病死,不必接受上邊的任何調查。

    久而久之,這群暴虐的小人物在這樣的權威里肆意地尋找樂趣,隨手點染的人命都成為他們嘴里洋洋得意的笑談,手下稍微有些不服不忿的,當即就會被當做異類壓住,再不服的,打死不論。

    很多年之后,辛鸞想起這樣的事情,都還是會毛骨悚然,終于可以慢慢思索明白為何南境本有百萬兵卒,卻無良將?原本可以與東朝分庭抗禮的儲備軍力,只因沒有了墨麒麟壓陣,竟然瞬間分崩離析?后來他明白了,因為那些也根本也不是軍隊。

    那些兵只是一群被打服、打怕的行尸走rou罷了,他們沒有自我,沒有尊嚴,被打到沒有想法,不敢說話,打到只會對權利屈膝,只會對暴力屈服……煬帝元年間墨麒麟一去,強敵當前,百萬雄師于前線齊齊卸甲,你教他們如何出良將?如何威武不屈?又如何堅韌不拔?

    可是當年,偏偏許許多多人都認識不到這一點。他們用約定俗成的觀念,不以踐踏為踐踏,仍然捍衛自己那一套陳腐的規則。

    田山七紅臉膛,魁梧有力,剛剛那個百夫長來找他的時候就合盤托出了情狀,此時被點名,更是早有準備,一個磕絆也不打地列眾而出,大聲回答。

    “三月二十八日晚酉時,在兵器庫,劉初六對甲字班新兵抱怨訓練太重,又說武道衙門限制出行,哪都去不了,想要回家,其余人跟著一起附和抱怨,被人報到我這里……”

    他清楚說來劉初六“犯錯”的因由,辛鸞卻看著他一本正經的臉輕輕瞠目,萬難理解:就因為這???

    金烏高升,熱辣辣的陽光照在人的臉上,曬得人眩暈。

    “……劉初六煽動同班新兵,破壞軍隊團結,擾亂軍心!”

    田夫長說話鏗鏘有力,此時目光刀子一般掃過辛鸞這邊,對著高臺上的鄒吾大聲道,“若是鄒教頭和兩位貴人,覺得他不該受罰,那還請把他提走吧!我們武道衙門太小,裝不下他這樣的大佛!”

    田山七此話一出口,他身后的百夫長、什長,都露出了義憤。

    就像鄒吾說的,這件事從一開始辛鸞就不該這么當眾插手,不管他們是不是有意的,他們招呼不打地突然造訪武道衙門,又撞上了這么一遭事,這群兵只會是以為他們是來找茬和仗勢欺人的!

    這樣的話,剛才那個欺軟怕硬的百夫長不敢說,但是稍微有些血性的老兵,都會這樣想!

    鄒吾知道局面棘手,也知道田山七咄咄逼人,但他沒有動怒也沒有回避,淡淡回應,“田夫長多心了,我們就事論事而已,只要是犯了錯,無論是誰都該受罰,也沒有人要包庇?!?/br>
    說著他垂下頭,對那還按著劉初六的什長道,“把他的口塞去掉,讓他回話?!?/br>
    早被口水浸濕的軟木塞立刻被人拔了出來,劉初六滿臉是汗,卸下了兩臂的壓制,只能將將撐住手掌,死狗一樣趴在地上。

    “抬頭?!编u吾沉聲命令。

    劉初六咬著牙,憑著最后一股意氣,奮力地抬起頭!

    鄒吾迎著他幾乎如瞪視般的目光,不閃不避,“田夫長說你的話都聽到了?屬實與否?”

    劉初六切齒,“屬實!”

    辛鸞心頭一跳,不由捏緊了手指。

    鄒吾卻并不意外,當即抬起頭,看向田夫長,“那刑罰呢?三十棍是否過量?”

    田夫長頑固道,“并不過量?!?/br>
    鄒吾:“依的是成文規矩還是不成文規矩?”

    田夫長中氣十足,“成文規矩?!?/br>
    他毫無懼色,一字一句,“軍營有令,新兵犯錯,百夫長有權,可打十棍與三十棍之間!”

    這是什么狗屁規矩!

    辛鸞這下真的是驚了,不由自主地就和申豪偏頭對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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