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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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亮寬敞的大帳內,卓吾打發走了一干人等,親自為兩方斟茶擺盞。公良柳揣著手,站在辛襄后面,沒有接那熱茶鄒吾徐斌紅竊脂站在辛鸞身后,身形都跟著繃緊,嚴陣以待。 辛襄自進帳之后目光就緊緊鎖著辛鸞,垚關前些日子連綿幾場寒雨,他身上披著繡文精美厚重的外衣,進賬脫下,里面卻是尋常得有些簡樸的白麻葛衣,擎杯喝了口熱茶,細瘦的的手腕便露出來,上面橫一道白麻繩和一道磨損的紅痕。 “怎么帶著那個,腕子上磨破了?!?/br> 很唐突的,辛襄忽地這樣說。 辛鸞注意到他的目光,眉心一蹙,把茶盞擱下,拉著衣袖蓋住那麻繩,“民間戴孝的方式,我一路奔逃總不好一直穿重孝?!?/br> 辛鸞神色與聲音都好生疏離,好像被辛襄窺見自己的一絲一縷,都讓他不舒服極了。 可辛襄感覺不到這冷淡。 他眼里他的阿鸞怎么樣的都是好的,之前他一度以為他被燒死了,那感覺天都要跟著塌下來,能再見他,見他全須全尾安安生生地坐在他面前,他還求什么呢? “你瘦了,好像也高了,嘴角……是磕碰到哪里了嗎?”說著,辛襄想到什么,急忙把自己手腕上的綠玉髓摘下來,推到辛鸞面前,“這個,我給你帶來了?!?/br> 鄒吾站在辛鸞身后眉頭一擰。 辛襄還在自顧自地說,“不過不算完璧歸趙了,這玉髓碎了兩道,到我手里已經這樣了……” 辛鸞打斷他,“我知道,是我化形它才碎的?!?/br> “對,”辛襄怔了一下,左手手指輕輕蜷起,道,“我在漳水河那日看到了,金紅兩翼,赤神精靈,很神氣……” “我們能不敘舊了???”辛鸞厭煩了,他看著辛襄,受不了他這樣旁若無人地說這些狗屁倒灶的事情,關心嗎?補償嗎?無論哪種,他都受不了?!昂芡砹?,咱們開誠布公地談吧,你且說你們的打算?!?/br> 帳內陷入了很長一段時間的沉寂。 話到如此,辛襄還有什么感覺不出辛鸞待他的態度呢?他垂下眼眸,也不說話,不動氣,木著一張臉就一手扣著茶盞,一下一下用杯蓋磕著杯沿。 許久,他才開口,聲音嘶啞,“公良大人,那就太子殿下說說罷?!?/br> 公良柳領命,忽地深揖一禮,一揖到底,“臣,乞請太子殿下還朝歸位?!?/br> 此話一落,對面站著的四個人全部倏地挺直了身體。 公良柳還是下了他的決心。 一世貳臣也好,首鼠兩端也好,王庭一夜宮變,他是掌武事的大司馬本該沖身在前,結果卻縮手值房。是當天他的坐視,讓眼前的這個孩子失去了他的至親之人,就算辛鸞回朝之后,等他長大了要清算于他,他也認了。 濟賓王此人性格狡詐,他托人勸他的話他都領會,一加一減不會讓他免成邦國罪人,可是既然是錯失,他以老朽之身,不想直沒黃土都不得板正。 只有辛鸞眉目不動,幾息彈指后驀地笑了,笑得如寒冰墜地,“歸位?歸何位呢?公良大人咱們明人不說暗話,您是要我歸太子位,還是歸階下囹圄?” “既不是太子位,也不是階下囚。老臣乞請殿下納天子璽,歸天下至尊之位?!?/br> 鄒吾和紅竊脂眉頭緊鎖,下意識地就對視一眼。 這條件開得太直接,太優渥,也太好了,好到他們不敢置信。 這些天,辛鸞和鄒吾徐斌他們商量得很清楚。大概的方略是等明日,拿辛澗王位的正統性發難,以他弒君弒兄的秘密暗度陳倉地要挾,王位辛鸞不屑于爭,為讓辛澗束手,他可以讓步許諾公子襄代政,但是辛澗他必須隨辛鸞回無皋山,請高辛氏族長主持公道。 弒君之事,高辛氏不管,但殺兄之事,高辛氏不得不管,辛鸞的計劃把這件事外部影響縮到最小,辛澗到時候是死還是囚禁終身,他都悉聽長輩安排。 可是他沒想到,公子襄上來就開這樣的條件,直接請他還朝掌政,且這話由公良柳說出來,揆閣重臣自有分量,豐厚得讓人幾乎難以置信。 “那條件呢?”辛鸞神色肅然看定辛襄,“你讓我割讓什么?!?/br> 辛襄毫不遲疑,嘴唇開闔,“許我父親北君之位?!?/br> 就仿佛是憑空一聲巨雷響,辛鸞的眼神陡然鋒利,他爆然一喝,“辛遠聲你知道我與你父親之間,隔的是殺父之仇嗎?這話說出來,你就不怕燙嘴嗎?!” 碧血鳳凰聞鼓破陣般的殺氣,此話一出,帳內陡起風雷之音,那聲音如黃鐘大呂,整個大帳都在跟著嗡嗡回響! 辛襄內心翻滾,雙眼一瞇,面上卻毫不退怯,“我知道?!?/br> 他定定地看著辛鸞,眼底有死不悔改的蠻橫,“可我們的家事從來都是國事,我父親為國一生征戰一生辛勞,就算他做了糊涂事,老了老了,難道就不能得到一點點的報償嗎?你可以封他北地,你不想見他,可以讓他永不入京,我辛遠聲,”辛襄右掌“哐”地拍在自己的胸口,用力之大,聽得見胸腔沉悶的共鳴,“這輩子這條命都可以是你的,上刀山,下火海,披肝瀝膽,絕不說一個不字!你今日若全他后半生,我誓用整個下輩子向你恕罪!” 就像他們去歲北伐剛剛結束的凱旋一樣,辛鸞自己默默地在明堂晨間溫書,同窗少年嘰嘰喳喳圍著辛遠聲,所有人都在預測濟賓王會是新的北境之主,若是少年人的話都可成真,又何必今日的陰差陽錯。 辛鸞繃緊地五指忽地松懈,茶盞嗑地一聲落在桌案上,他雙目通紅,幾有淚光,撇開頭,聲音低不可聞,“我不要你的命……我要你的命又做什么呢……” ·· 篝火幢幢,月黑風高。 濟賓王的大帳內濟濟一堂,圍著一座沙盤,氣氛生硬緊繃地等著公子襄的消息。 而隔著幾座營帳外,西旻躲在存輜重糧草的帳中,借著些微的月色又確認了一遍手中的卷軸,最終深吸了幾口氣,理了理自己的發髻衣裳,提好沉沉的木盒,毅然走了出去。 垚關城中,向繇對鏡而坐,他雪白薄翼般的睡衫外,披著一件青碧色的絲袍,他不動聲色攏著自己及地的長發櫛梳,手邊的,是剛剛飛速傳來的公子襄密談的線報。 ··· 帳內對坐的兩人緩和了好一陣,辛鸞凌亂的腦子強自梳理,最后終是抓到了些疑點,“你今日來說的,全是你父親的主意?”他總覺得他那個叔叔不像是會如此示弱之人。 辛襄倒也坦誠,“一部分是我的?!?/br> 辛鸞了然了,只怕許諾那部分對他有利的是辛襄的。 “那你如何勸服你父親?你能讓他退位?” 辛襄不正面回答他,“這是我給你的誠意,我自有辦法?!?/br> 辛襄從來一諾千金,辛鸞心中有數,但是身后的紅竊脂卻不了解他,聞言翻了個白眼,諷道,“你說清楚些。你說你有誠意,但我們總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蟲?!?/br> 紅竊脂快人快語,問出了鄒吾、徐斌、卓吾一眾人的疑慮,辛襄聞言卻暼她一眼,明顯對這個無禮的女郎,不想說話。 好在有公良柳接言,溫溫然道,“女郎無需憂心,迎帝子回京自有制度流程。且老臣已聯名重臣,乞請濟賓王將大政歸還,到時候素車白馬,系頸以組,天子印、符、節,百官侯于軹道,請入神京。國本遷移,乃大事,若是委屈了殿下,也直恐天下異議,”說著從袖中掏出一卷紙頁來,“這是聯名之人,里面文有況俊嘉祥、文清源、譚建元、平季,武有蔡斌、陶灤、巢瑞赤炎將軍在列,請殿下閱覽——” 辛鸞看了一眼,緊接著徐斌在后面又連問了些問題,公良柳都一一作答。到后來,便是紅竊脂、卓吾都不由點頭,看起來這樣的和談結果是最理想、最不必動兵戈的方法了,說是皆大歡喜也不為過——他們不僅可以解了如今垚關被圍的危機,辛鸞還能攝大政歸神京——今日有辛襄公良柳與他們里應外合,事若成,還圖什么呢? 整個過程,只有鄒吾沒有說話,他靜靜地看著辛鸞,看著辛鸞等著徐斌和紅竊脂把疑慮問完,問到再無可問,才很是疲乏地擺了擺手,道,“你們先出去罷?!?/br> 徐斌有些遲疑,當著外人面他不好表態,但其實他很是希望主君可以應承下來的,但是他又不得不聽令,正磨蹭出大帳時,又見辛鸞向鄒吾投去目光,低聲道,“你也先出去?!编u吾深深吸了一口氣,和辛襄不輕不重地對視了一眼,那一邊,公良柳也挪著步子出帳了,他只得點了點頭,攙著老人一把,邁步出去。 這一下,帳內就只剩下他們兄弟二人了。 辛鸞冷淡著一張臉,開門見山,“你籌劃得很好,但漏了一件事?!?/br> 辛襄:“哪一件?” 辛鸞:“夫鄒吾騰蛇之身,假做侍衛之臣,妄殺先帝于溫室殿內,挾恨帝子于神京城外,悖逆不軌,恣行兇忒,污國害民,毒施人鬼。此誠存亡之際,天衍一夫奮臂,舉國同聲,誓奮兩代之余烈,誅夷逆暴。梟懸以示眾,孥妻滅子,方能熄此眾怒,以安先帝英靈?!?/br> 辛襄皺眉,不解:“你……什么意思?” 辛鸞:“你的好計策。不僅讓我保全你父親的性命,保全他的聲名,還許給他北君之位,若將來事當真由你說的發展,那鄒吾呢?你是要林氏國兄弟就一直背著弒君的罪名?一直背著你爹的罪孽嗎?!” 辛襄萬萬沒想到,辛鸞會跟他談到這里! 他一時怔忡,心思電轉間,慌不擇路地抓緊了辛鸞的手,口不擇言,“阿鸞,我正要與你說,鄒吾他們不可信,他們是西南余孽,他們包藏禍心,是悲門……” 辛鸞騰地站起! 下一彈指,茶水“嘩”地潑了出來,連帶著茶葉直潑在辛襄的臉上! 辛鸞惡狠狠地掙開辛襄的禁錮,眼眶里幾乎在瞬間燒出了紅影,“看來哥哥是忘了當初了!忘了是你把我托付給他的!這過河拆橋、無情無義的嘴臉,還當真是有乃父之風!” 辛襄閉著眼,不動,也不躲。 茶水滴滴答答地從他的下頜淌下來,連帶著幾枚敗葉一起落在他的衣襟上。 驀地,辛襄抹了一把臉,笑了,咄咄逼人地掙開眼,仰頭看著辛鸞,“對,我就是無情無義了,他鄒吾算個什么分位上的東西?配得上我的有情有義?值得你把這兩個詞按在我身上?!” 明明沒有居高臨下,可辛遠聲看辛鸞的眼神,那種冰冷、兇狠、輕蔑和無視,就如一頭磨牙吮血、眼冒綠光的狼。 他切齒,字字都是恨,“辛鸞,我也明白和你說,當初我讓他帶你入蜀地,是要你再也不回來的!我是要你當個瞎子和聾子,再不管東朝的事情!結果呢?你還是殺回來了!你們還是走了回頭路!是我當初瞎了眼,所托非人,我只恨我當時沒能看清他的面目,只哄得你在垚關前,讓天下人都看我們高辛氏的笑話!” 這樣畜生不如的話,辛鸞直氣得捏著桌沿渾身發抖! 他想也不想,揚手就想朝著那張臉扇將過去! 誰知這一次,辛襄卻再不坐以待斃,站起身抬手抓住辛鸞的細瘦的腕子,隔著那粗糙的麻繩把人狠狠一帶,隔著寬闊的長桌,直把人拖到眼前! “你還想打我?!” “你還打不得了嗎?!” 辛鸞因悲憤而泣血,“若我父親還在,他第一個抽你巴掌!辛遠聲,你還記不記得我爹爹是如何待你的!你從小長在王庭,他視你為親生子??!他萬乘之尊,一朝橫死,不說天下伏尸,難道連個讓殺人者伏法的公道都沒有嗎?!” 這激烈的沖突驚動了帳外人,鄒吾紅竊脂驚恐地沖入帳內,只見帳內辛鸞被擒著手腕,雙目赤紅,嘶聲吼叫:“我不會答應!你今晚說的每個字,我都不答應!你也去讓你爹死了這條心,死了以為還可以保全的心!——我要他死!我要他在高辛氏中除名!要他牌位不進宗廟,尸骸不入祖墳!我要一命換一命,要他跪在我爹爹的靈位前伏誅、認罪!” 第78章 垚關(8) 帳外人沖進來時,不由大驚,匆匆忙忙地撲上趕緊把這下一刻就要大打出手的兩人分開! 這是議和,不是斗毆。如此情狀,成何體統?! 辛鸞氣到弓身猛沖,被人攔著還在戟指喝罵,辛襄也干脆風度全無,聽到辛鸞叫他爹去死的時候,恨不能把辛鸞打翻在地,一場鬧劇,公良柳一把年紀還要拉架,最后磕磕絆絆地終于是鄒吾把人送走了,徐斌和紅竊脂深深喘出一口氣來,徹底不知說什么是好了。 而辛鸞呼呼喘氣,自顧自地抖衣坐在榻上,含著腰,憋著氣,氣勢宛如修羅橫刀立馬,弄得誰也不敢去近前。 “你們有想法你們議著,不必總是看我?!?/br> 過了一息,辛鸞抬手冷冷地甩出這么一句話,徐斌申豪紅竊脂卓吾等人一臉尷尬,各自支吾了一會兒,這才乍著膽子說了說各自的看法。 原本,他們對濟賓王打算還有些摸不清,但今日公子襄這一個頭陣,至少讓他們到一定程度上推測出他們的想法和布局,且申豪后回來的聽說了大致內容,也一直認為,不管今日辛襄是不是出于濟賓王的授意,但是能主動提出讓位這個條件,就可見對方的軍心已經亂了六成。 簡而言之,辛鸞這邊,形勢暫時處于上風。 “殿下,我知道您對公良柳大人有氣,但是辛澗逼宮弒君,他只是從犯,如今把責任訴諸那晚所有人,無限攤薄開,沒有意義……還不如順神京這一派朝臣所請,努力還朝歸位才是正道,說句不好聽的,就是您等著再過幾年,再要清算辛澗,大位在手,也不是不可能?!?/br> 這是徐斌。 此人讓紅竊脂引他前來,就是因為齊二走后,他在南陽戰戰兢兢,生怕上面挾懷抱負哪天突然殺回來要他好看。起初他一家老小托付千尋府上,之后又輾轉聽聞紅竊脂回轉,南陰墟帝子橫空現世,他便陡然心生一計。 先下手為強,投效要早!既然帝子早先就駐過他南陽,就說這是天賜的良機,焉有不抓住的道理?為策完全,徐斌還特意找了靠譜的先生卜筮,只見那人淡淡一笑,道:卜以決疑,不疑何卜?話里話外盡是鼓勵之意,他便一不做二不休,求著紅竊脂,踏進了這垚關的爭奪場。 這些人里,問誰最希望辛鸞繼任大統,然后一家老小雞犬升天的,徐斌敢居第二,無人敢居第一。 辛鸞不置可否,只點了點頭。 徐斌干著急,不理解這高辛帝裔,怎么就對自家王位這么不感興趣。 申豪今夜假做進城,其實是奉命去赤炎幾位將軍的帳內打探,此時歸來,也跟辛鸞回報了幾位將軍的態度,辛鸞聽著,不置可否,點了點頭。 隨后幾人又推導模擬了一遍明日將會遇到的情況,幾人見招拆招地往來幾次,都想著如何才能最大爭取利益,規避風險。辛鸞茫茫然聽著,猜測恐怕辛澗此時也是不斷地推導盤算。 他們都是聰明人,好處一絲一厘也不放棄,也不知道這里還有沒有人與他和辛遠聲一樣,算的根本不是利益,是感情,明日的,也不是含章太子與濟賓王議和,是一個侄兒在和自己的殺父仇人談籌碼。 辛鸞心口像是剛剛被捅了一刀,此時才感覺到痛來,心臟跟著一陣陣地緊縮,反芻著辛遠聲剛剛那句“我寧可你聾了瞎了”,他忽然悲從中來,一時間只感覺氣苦,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