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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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顧一切地想要掙脫那禁錮,就像想要掙脫他這絕望的命運,像他困在紅槲樹中那次,青筋暴起,喊啞了嗓子,當時是八面的火焰灼身,如今是四周百姓的歡聲大動,他爬起來,他踩空,他又爬起來,他又踩空,好似老天都要他葬身在這里! “我可以殺了他,讓我去殺了他,你讓我去殺了他……” 辛鸞嘶啞著吼,“放開我!” 他歇斯底里的聲音淹沒在歡呼的人群里,鄒吾抓著他,死死地抱著他,聲音是前所未有的強硬,“辛澗十五年單殺無敵,你以為你真能殺他?!忍下去!忍下去……” 他命令道,“……辛鸞你要忍下去!” 祭臺之上,頌唱已畢,奏樂已畢。三公之首高聲喊著:“禮成,請天子受拜?!?/br> 民情鼎沸,早已不可挽回。之后此聲次第傳開,各門將佐,各方君臣,齊齊后退一步,叩拜濟賓王:“臣昧死,為天子賀,謹奉九鐘,宜哉萬壽!稽首再拜,恭祝吾王上千萬壽!” 一聲嘯厲中,半空凌空現出雙翅金色重明鳥法相! “……不要玉石俱焚!辛鸞,他們不配你的玉石俱焚?!?/br> 既受大寶,濟賓王請印璽,口授詔書,號召討逆,以賊子之熱血祭先帝,以懲國賊!赤色的火焰陡然升騰足有四丈之高,巍峨地蓋過四野,越過祭壇,勢不可遏! 劊子手提起重斧,日光冷冽地滑過他的刀刃,鄒吾板過辛鸞的臉死死地叩進懷里,緊接著,辛鸞聽見了人群驚恐失控的吸氣聲,緊接著,又爆發一陣熱烈歡呼!一浪高過一浪,一浪高過一浪,瞬息間,萬人伏倒,山呼萬歲,雜亂的歡呼最終將呼喝匯聚成同一種聲音:“濟賓王!濟賓王!濟賓王!濟賓王!濟賓王!” 正午的陽光是懸天的利刃。 后來,那歡呼浩浩蕩蕩如回蕩在山谷中的千軍萬馬,歡聲大動,恭賀新主! 辛鸞把臉埋在鄒吾的腰間,忽然間,嚎啕大哭! 他真的覺得自己已經瘋了。他哭得臉色赤紅,渾身癱軟,膝蓋根本就站不起來,鄒吾架著他往后避讓,他看著眼前掠過的荒誕景象,感覺自己像是被撕裂了,他聞到了黃土草木的腥,聞到了段器的血,他看著殺人兇手登上王位,他看著朝廷重器在怨殺好人,他想我身之所在,到底是什么人間地獄?行善者不得善終,行惡者不得惡報,這天下的是非,究竟是什么時候開始,竟然如此顛倒?! 腥氣一層一層地泛上來,高臺上的辛襄眼睜睜地看祭臺上的一幕一幕,看著百姓喧騰、世人跪伏。他的父親面對此情此景,看著壇下鮮血,他在笑,是那種雄視六合、志得意滿的笑。 辛襄指尖麻痹,有針尖一般的疼。他從不懷疑他的父親適合當一個國家的主君,先王韜光養晦、無為而治的時代已經過去,他的父親比他的弟弟更適合當一個國家的主君,比他的弟弟更有才干手腕,他雄才偉略、有俶儻之節,不出意外,他會給天衍真正地帶來中興! 可是!……他此刻,沒有自豪,只有懊喪。 一浪高過一浪的歡聲中,他恍惚聽到弟弟摧心泣血的哭聲,那聲音聲嘶力竭,充滿了絕望,他霍地在高臺上轉身!祭臺之下,鄒吾巧妙地背過身去,淹沒在人潮之中,人山人海中?,辛襄空面對著千百張渺小的臉孔,南陰墟的驟風里,悵然所失。 天衍十五年二月二十八日初吉庚午。 天衍帝出殯,舉國大喪,濟賓王升壇即阼,受封帝陵,既受大寶,后百官陪位,特告于宗廟,開年號元興,稱帝天煬。 第71章 垚關(1) 辛鸞從來不曾在鄒吾面前這樣哭過。 他是很柔弱,可是他也是太知禮得體的孩子,四十九天,他再崩潰、再委屈、心境再絕望、蕭索,他也沒有對誰宣泄過。最開始和鄒吾不熟,他不敢哭,幾乎是在賠小心地活著,后來熟了,他又不能哭,所有的眼淚他都是偷偷地忍著,挨了打、受了傷也不敢抱怨。 可此時,他就像個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終于忍到了極點,以他父親葬禮的名頭做遮掩,哭這一連四十幾天的折磨,哭他的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不公的遭遇,哭他的生離、死別、勞碌、疾病、毆打和傷痛,哭他所有歷盡的劫波。 可這駭人的發泄就像刀一樣,鄒吾抱著他,只感覺那每一聲都在他的血rou里翻攪。 他不斷親吻他的鬢角、撫摸他的頭發,想讓他安靜下來,但是根本不管用,辛鸞的哭聲凄厲尖銳,哭到根本停不下來,他哭盡了所有的力氣,最后開始急劇地倒氣,死死地抓著胸口,好像要撐不過了一樣。 鄒吾滿頭大汗,最后只能束手無策地把他打橫抱起來,在人群里艱難后退。 他們是忽然被人攔住的。 鄒吾被辛鸞哭得方寸大亂,在移動的人海里幾不辯路,來人身量不高,很是單薄,穿著柳營低階的制服,忽地抓住了他。 鄒吾一臉煩躁,看到人就想上腳踹,是那人忽地急惶惶地先開口,“我,是白角,我叫白角,他……他認識我……” 鄒吾冷冷皺眉,眼前的年輕柳衛狠狠地瑟縮了一下,惶然地去看他懷里的辛鸞,結巴道,“殿、殿、殿……您,還記得我嗎?殿下去歲扶手之恩,白角不敢稍忘?!?/br> 辛鸞渾身發抖,看他一眼,根本也說不出話,只抓緊了鄒吾的衣襟,好在沒有露出什么戒備神色。 白角這才趕緊道,“是樊……樊副將,教我過來的,這里我駐扎半個,月,我熟,我帶你們走出去……” 忽然闖出來一個人說幫他們,是很可疑的,但是這個時候,鄒吾和辛鸞都沒有什么精力來管這些了,他們的局面已經落到最低點,此后神擋殺神,佛擋殺佛,他們早已不怕更壞了。 不過這白角還真的是過來幫他們的。樊邯任職之后,因為出身寒微,又得了濟賓王一鱗半爪的看中,便在最得臉的時候,提出將柳營比武落選的寒門子弟集合安置成親衛一隊,宮變那天樊邯雖然是整個濟賓王布局的一環,在王城中阻截鄒吾和段器,但是當時完全是聽命行事,根本不曉得整個大局,他也是在后來越發覺得當時事態有鬼。 樊邯是在演武場上與鄒吾、卓吾交過手的人。招式見人品,他不信鄒吾會是反賊,卓吾又是直來直往的性子,他們還喝過一次酒,他更不信卓吾會擄走太子,更重要的是,段器是含章太子此前最倚重的護衛,他想要下手,時機實在是太多了,真的不必要縱馬從王庭殺到王城。 可是他知道沒有用處的。 他只是北方山口曾經放牛的兒郎,無家無室,無依無靠,行走神京,連口音都會被人嘲笑,北伐回京時或許出過那么一時的風頭,贏了不少世家子弟,可濟賓王所謂的眷顧就像是北方四月的天氣不可捉摸,翻手可以給他灼熱的賞賜,覆手就可以給他冰冷的懲罰,如今曾經他的手下敗將,不也傲然居于他頭頂,拿他當執鐙敲鞭的下等軍士……他從蒼茫的河朔來到神京的那一天,就注定困在這蛛網般的朝中局勢里,如此形勢,他沒有能力、更沒有資格,去置喙陰森華麗的王庭中的權利傾軋。 段器被俘之后就被拔了舌頭,一心待死,是剛剛他反常的掙扎給了樊邯示警。樊邯敬慕這樣忠心不二、鐵骨錚錚的漢子,也不忍心他身死后魂靈不安,所以打馬回看的瞬間瞧到了疑似含章太子的人,便暗中傳了親衛白角去看,如果有需要,可以幫上一二。 樊邯預測沒錯,白角潛過去一看到活生生的辛鸞,激動得簡直不知如何是好,看他身體虛弱成這樣,當即提出可以帶他們走出去。 昨夜梓宮駐蹕,現在墉城空虛。百姓都是繞行墉城,只有先王的儀仗護衛們可以自如穿行墉城南北城門。 卓吾提著辛鸞的鞋,焦灼慌亂地等在墉城北門口,眼看著他們從人流中擠出來,不由松了一口氣。 卓吾、鄒吾,這都是當時柳營三甲,白角沒想到自己還有這個機會和他們同行,但是他來不及多想,直接拿著自己的腰牌,帶他們出去,之后一路行色匆匆,毫不耽擱地引他們飛速地到了墉城南口。 行來一路,白角頻頻回頭,忍不住地看辛鸞,看他那一雙赤在外面凍得青白色的腳,辛鸞在鄒吾的臂彎里蜷著膝蓋,十個腳趾也跟著羞怯地蜷縮著,白角垂著頭,掙扎地扯著自己的衣袍,好幾次都想伸出手,想用自己官服去替辛鸞擦一擦他腳底的黃土,想把那雙腳卷進胸前的衣襟里貼著皮rou抱好……可是他不敢,他也害怕辛鸞嫌棄。 到了城南口,他艱難地咽了口唾沫,靠近辛鸞,低聲道,“上面的事情我不懂,但,但是……” 告別的時刻,他張口結舌,看著埋在鄒吾懷里的辛鸞,想要握辛鸞的手,但是畏怯地看了鄒吾一眼,又遲疑,最后只緊盯著辛鸞的凌亂的發髻,愁苦地結著眉頭,切切道,“殿……別哭,不要哭,我……我想您平安?!?/br> 他倉皇著,尷尬地伸著手,最后還是不敢碰辛鸞。 正要放下,不想下一刻卻被人“啪”地抓住。 白角一個哆嗦,心都跳麻了,只見剛剛還不肯示人的辛鸞把臉從鄒吾的懷里抬起來,淚水洗得通紅的眼睛,威嚴而崢嶸地看定了他。 “為我做件事?!?/br> 辛鸞的聲音嘶啞。 “你現在跑去北城門,一路跑去南陰墟,哪里人多跑哪里,就喊:你看到了含章太子,碧血鳳凰降世,高辛帝裔現身?!?/br> 不僅是白角心口一跳,一旁的卓吾聞言也是心口狠狠一跳,只覺得那一刻,辛鸞不動聲色的眼里,刮過了萬鈞的雷霆。 · 天子居所,左祖又社。 南陰墟主祭壇一側的社稷壇上,向繇與丹口孔雀孔南心并立風中,眼前是緩緩退去的百姓,放眼西眺,曾塞野的漳水河,如今人頭攢動竟似乎一場怒濤海浪后的脈脈的退潮。 “大好江山啊,二十一年前這里還是尸體蔽野塞川的人間地獄?!?/br> 東境的風比南境的寒,此時,向繇已經在禮服外面披上了氅衣,他挑著眉梢,口氣淡淡的,似嗤似笑,“先帝前腳剛入地宮,他后腳踩著時辰嘩眾登基……他倒是不怕面上不好看,也不怕心中過意不去?!?/br> 丹口孔雀充耳琇瑩,容顏昳麗,此時,聞言只是輕輕撥了撥自己的珥鐺,“就算過意不去罷,不過我中境需要的是個勵精圖治的天子,他的私德如何,于我,無足掛齒?!?/br> 他們雖然都曾追隨先帝成霸業,但如今致身千乘卿相,世事考量都更有自己的一番道理。 向繇輕輕一笑,“也是,各家有各家的難。中境之前飽受戰火蹂躪,你親理萬機,如今成果不易,的確挨不得上面的胡亂變動,可我南境所求不同,我們邊防脆弱,戰事連綿數年而不絕,東朝若是不能相助,我也只求這主君不要太有打算,沒事兒就頭腦發熱,一天一道政令。不過……” 向繇偏過頭去,淡淡道,“不過……若這王位還有變動呢?” 丹口孔雀眉梢一挑,似乎沒有料到向繇的口氣如此篤定,又驚又疑地輕緩道,“……哦?” · 與祭壇上的蕭索不同,南陰墟祭壇的后面昨夜始就臨時搭了帳篷,以供宗室重臣歇息,此時濟賓王的帳內朝臣匯集一堂,歡聲鼎沸。 當然,此時能進帳的都不是尋常人物。在新帝面前,同時還能說上一句俏皮話的,更不是尋常人物,不是新帝的近臣親信,就是極善于見機取樂的官員,放眼一看,齊二、辛和這些年輕小兒圍攏濟賓王最近也就算了,最里一圈,竟然還有三品的朝臣,以輔政之臣之身,行閽寺黃門之事,細看都是炎涼嘴臉。 齊嵩站得不遠不近,他的一派司空復等也維持著重臣的體面,而公良柳一派站得稍遠一些,老大人公良柳更是尋了座位,瞇著眼委頓不起。 公子襄是突然闖進來的,他卷簾翻帳,一進帳就高聲問道,“齊策何在?!” 這一句既煞且威,既殺且利,陡然間打碎了帳內的融融笑意,所有朝臣赫然回首,這才見大帳之外,公子襄黻衣繡裳,提著裂焰,直接沖了進來。 “公,公子……這是……” 辛襄不去理會,冷冷地掃蕩一圈,蔽膝在他的大步下層層疊疊地展開,只聽得他輕蔑冷笑,“各位好興致??!先帝尸骨未寒,爾等不思悲痛,倒是在這里忙著取樂!” 這話何等誅心,帳內朝臣頓時錯愕,一個個畏懼地散開。 公良柳聞言掙開睧耗的眼睛想要阻攔,可是已經來不及了,被朝臣們層疊圍攏濟賓王,在人群的空隙中現身,雄踞端坐的新帝神色未動,眼神凌厲得已然讓人畏懼。 “辛遠聲你放肆?!睗e王兩眼一瞇,“這是什么地方,你敢提槍近前?” 辛襄卻沒有絲毫退卻,裂焰槍尖點地,金石的地面上,咯咯地刮出刺耳的磨牙吮血般的聲響,“先帝在時,曾金殿之上持劍斬案,有仇報仇有冤報冤,有些兇手我動不得……” 裂焰槍梟狂著長鳴一聲,直指齊策! “不代表所有兇手,我都動不得!” “你瘋了!” 白角還在怔忡,卓吾聞言,率先扣住了辛鸞,“你知道你現在什么境地?你身份會暴露,行蹤會暴露,那一位剛剛大權獨攬,你要被當成靶子被打嗎?” 辛鸞卻掙開他,靜靜道,“我沒瘋?!?/br> 他掙扎了一下,從鄒吾的懷里跳下來,不動聲色地看了白角一眼,拿過卓吾手中的鞋子,穿好。 “我受夠這樣東躲西藏的日子了?!?/br> 他還是有些虛,落地時踉蹌了一下,不過立刻就穩住了,他瞥了卓吾一眼,沉聲道,“小卓,你以為我是誰?你以為我一輩子都該做見不得人、見不得光的老鼠嗎?” “可你現在只是在負氣,是在賭!” 事到如今,便是鄒吾也冷靜不了了,他猛地握住辛鸞,逼視他。 他只想保他平安,想他穩妥,不想他尚未成年就要掀動如此波瀾! 可辛鸞揚著臉,不閃不避地迎著他的目光,冷靜而堅毅道,“對!我就是在賭!” “我賭宗法輿情民意都在我這里,我賭世人牽衣延頸欲為太子而死……鄒吾,君子惡居下流,我在劣勢里站得夠久了,我難道還不能賭嗎?!” 他是被仇恨沖昏頭腦了。 可是他也很清楚,這輩子,至少五年之內,他都等不到這么一個民情喧騰,百姓對他父親愛戴到極點的時刻了!他想翻盤,他必須走這個險招,是生是死,他要賭這一把!只要他能出現,只要他站在天下人的面前,他可以讓所有的殺人兇手忌憚,他可以讓所有暗害過他的人,坐臥不寧,寢食難安! 白角的徘徊只在瞬息,看到辛鸞與人爭執如此,立刻再不猶豫,他抓住辛鸞的手,眼神有赴死般的堅毅,他說,“殿下,您放心?!?/br> 說著扭頭朝著墉城北門,閃電般疾奔而去! 兩里路。 不必白角從墉城城北跑到南陰墟,他從扎進人群中喊出第一聲起,巨大的混亂隨即爆發。 含章太子的現身的消息就如同燎原的野火,一傳十,十傳百的傳開,百姓們交頭接耳,左呼右喊,人們驚訝、又了然、緊接著拍手、又稱好,消息迅速地在無數人嘴里失真,驟風一般狂卷過后,百姓們眾口一詞地開始說他們看到了含章太子,含章太子進了王帳,濟賓王權位交割,含章太子回來了。 墉城北門一里遠的高地上,申豪跨馬而立,利劍就靜靜地橫在馬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