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節
他終于忍不住伸出雙手,牢牢牽住她的。 “魏彭,”麗質始終伴在蘭英身邊,此刻望著二人的模樣,心中酸甜交加,忍不住開口輕聲道,“你要好好待我阿秭啊?!?/br> “大娘,我會好好待你?!蔽号砦罩m英的手細細摩挲,在眾人的歡呼聲中低低開口,“往后,我做你的雙腿,帶你踏過山河?!?/br> 無數道目光下,他放開蘭英的手,慢慢轉過去,彎腰蹲下。 蘭英一怔,垂眸望著眼前寬厚的脊背,眼眶悄悄泛紅。 陣陣歡笑聲中,她回頭深深望一眼身后氣派的大門,隨即轉過臉來,揚起燦爛的笑容,大大方方俯下身,趴在他的后背上,由他背著一步一步登上馬車。 隊伍一路往新府行去,路上有百姓圍觀。人群中,不知是誰說了一聲:“今日的新郎,乃是先前替我大魏斬敵無數,立下赫赫功勞的魏校尉!” 一時間,駐足的人越來越多,望過來的目光里都帶了幾分真摯的敬意與祝福。 新府內外也早已灑掃一新,鋪陳裝點,賓客盈門。 司禮者將二人引入庭中,正要趁著吉時行禮時,卻忽然有人自大門外匆匆奔入,揚聲呼道:“陛下——陛下來了,要親自觀禮!” 庭中遽然一靜。 在場賓客多是四下的鄰里,為數不多的官員也多品級不高,只因曾經多多少少同河東軍有過來往,又看在裴濟的面子上,才來參加婚儀。 區區從八品御侮校尉,即便是立過功,被陛下親封,其婚禮也沒有讓陛下親自來觀禮的道理。 唯一的解釋,便是陛下是為了鐘貴妃才來的。 先前都聽說陛下將貴妃遣回娘家,定是已厭了,哪知一個多月過去,竟親自來參加貴妃長姊的婚儀!興許先前果真是陛下體恤貴妃與鐘大娘自幼感情深厚,這才特意允她回娘家小住。 眾人原本多望向蘭英與魏彭的目光不由慢慢轉向麗質。 麗質面上笑容微微凝滯,原本歡喜的心情慢慢冷卻幾分。 她雖然早知道自己很快便不得不回大明宮,可在這個時候,仍是一點也不愿見到李景燁。 “原來陛下心中,仍一直念著三姊姊?!辈恢螘r已來到她身邊的妙云低聲開口,望過來的目光里是掩飾不住的羨慕與嫉妒,“三娘,你不高興嗎?” 麗質容色淡淡,掃一眼庭中四下投來的或羨慕,或探究的目光,沉默不語。 須臾,皇帝的儀仗到了新府外,李景燁在內侍與侍衛的簇擁下步入庭中。 眾人紛紛起身行禮。 這座宅邸本是裴濟替麗質挑的,并不張揚,只比長安城中尋常富貴人家的宅院稍寬敞些罷了,與公侯之家的府邸相比,實在小了些。 此刻一下又涌入數十人,令原本還有些寬裕的庭院與廳堂一下便顯出幾分擁擠。 李景燁在榻上落座,身旁還空著半邊。他目光往四下一掃,含笑道:“都起來吧,今日是魏校尉的好日子,朕來湊個熱鬧罷了,不必拘禮,一切照常來便好?!?/br> 說著,他示意何元士送出備好的豐厚賀禮,隨即將目光停留在人群中那一抹熟悉的艷色上:“麗娘,到朕身邊來?!?/br> 眾人起身,不約而同望向麗質。 麗質望著數丈外沖她伸出的那只手掌,頓了一瞬,隨即換上體面的笑意,緩步走近,將手輕輕放入那只手掌間。 手掌倏然收緊,幾乎將她的指節捏得泛白。 她面不改色地與李景燁并肩坐到榻上,靜靜望向庭中。 何元士示意婚儀繼續。方才停下的樂聲與司禮者的呼聲再度響起。 李景燁始終握著麗質的手,半點不肯松懈。 “麗娘,這一月時間里,朕很想你?!?/br> 他將她的手擱膝上輕輕摩挲,帶著幾分安撫的意味。 “你心中一直有怨,朕知道。若不是朕——”他艱難地停頓,聲音隱在樂聲之中,“你如今便是六郎的王妃,是妻子,而跟了朕,卻只是貴妃,做不了朕的妻?!?/br> “朕要遵先帝遺訓,此生不得封皇后,可是朕答應你,待朕百年后,皇陵中與朕同寢的,只有你一個,身后,定追封你做皇后,好不好?” 麗質沒說話,面上仍維持著合度的笑容,目光掃過不遠處不時窺伺著這邊的妙云,與一面行禮一面忍不住擔憂看她的蘭英。 她面不改色,努力掙了掙被他緊握的手:“請陛下先觀禮吧?!?/br> 她不愿破壞蘭英的婚禮,只得將心中的冷意強壓下。 李景燁側目看她,緊握的手慢慢松開,任她將手抽走。 他是天子,已如此紆尊降貴地同她承諾,她應當已明白他的心意了吧? 二人各懷心思地端坐著,面目含笑,望著庭中行禮的新人,不再說話,周遭二丈處都有內侍侍立著,將二人與眾賓客分隔開來。 禮儀近尾聲,何元士走近兩步,道:“陛下,貴妃,裴將軍回來了?!?/br> 麗質心中一頓,張目望去。 只見大門處,一道熟悉筆挺的身影正跨門進來,正是裴濟。 他衣物發冠齊整,半點也看不出是才從城外趕回的模樣。 不知為何,麗質看著他面無表情走近的模樣,與他視線對上的那一瞬間,便覺方才壓抑在心中的冷意悄悄化作委屈,正躍躍欲試地往外涌出。 她掐了掐指尖,迅速垂下眼,收斂住那一瞬的異樣。 只聽李景燁笑道:“朕前幾日便聽你要回來了,想不到是今日。這一趟奔波,你定累了,怎么也不在家先休整一日?” “替陛下辦事,臣不敢稱累?!迸釢硇卸Y,目光落在地上,嗓音干澀,道,“況且,此處有臣看重的人在,臣不得不來?!?/br> 麗質飛快地瞥他一眼,隨即移開視線。 李景燁看看已行完禮的魏彭,又看看裴濟,笑道:“是了,魏校尉是你的人,能得你這般看重,也是他的本事。你先去同他招呼吧?!?/br> 裴濟應下,帶著捧了賀禮的石泉一同過去,與正舉杯飲酒的魏彭道喜。 不一會兒,魏彭又與蘭英一同過來,再度向李景燁與麗質二人拜謝,隨后,蘭英便被引著去了新房。 庭中賓客們和著樂聲漸漸喧鬧起來,李景燁見狀,示意眾人不必拘束,好生玩樂,便帶著麗質往內院中無人處去了。 裴濟本與魏彭一道同眾人寒暄,見狀只稍作逗留,便借故跟了上去。 …… 蜿蜒長廊下,麗質立在廊柱邊,面無表情地望著天上的一輪彎月,并不說話。 內侍們都被暫時遣退了,李景燁站在一旁,借著月光與燈光仔細端詳她的側臉,原本覺得缺了一塊的心似乎被填滿了。 他走近兩步,伸手將她摟在懷里,鼻尖湊近她的發頂,深深嗅著她身上的幽香。 “麗娘,跟朕回去,朕方才的話,絕不會食言?!?/br> 麗質靜了片刻,慢慢掙開他的懷抱,面無表情地望著他。 第72章 機會 他方才的那些承諾, 非但沒讓她稍感寬慰,反而令她脊背生寒。 她對做皇后半點興趣也沒有,又怎么會因為他許諾自己身后追封皇后, 得與他死同xue,就心動喜悅呢? 況且, 才故去不久的徐賢妃, 她可是一天也沒忘記。 可憐徐賢妃如此不幸, 到臨終前,都還顧忌著過去多年里,親長們的教誨, 為自己的行徑感到羞愧, 沒能真正狠下心來,如今身死,便得了個追封的皇后虛名。 她幾乎能想到, 李景燁這一追封,根本不是因真心愧對賢妃。 他只是想減輕自己心里的那點不安感罷了。 日后等著她的又會是什么? 她相信他會做到今日的承諾。 無非是到扶風城下那一日, 一道白綾將她縊死, 埋骨沙土中,以平息他自己和百姓、將士們的怒火。 待渡過劫難, 轉危為安,再故作情深, 時時懷緬她,令她身后再享尊榮——如果他真的能渡過難關的話。 這樣的結果, 憑什么還要她感激涕零? 暗影之下, 李景燁望著麗質變幻莫測的目光,心里沒來由地一沉。 他握著她的一只手,透過朦朧夜色仔細凝視她的面龐:“麗娘, 怎么不說話?” 麗質瞥一眼被他握住的那只手,垂在身側的另一只手暗暗掐緊,細長的指甲深深摳進掌中。 須臾,她垂著眼輕笑一聲,佯裝無意一般將手抽出,微微側過身,不教他看清自己眼底差點克制不住的憎惡。 “陛下是天子,實在不必如此。即便沒有方才的話,妾也會跟陛下回宮的?!?/br> 她話音平靜,聽不出異樣。 李景燁看了她片刻,提著的心漸漸放下。 她到底還是知情識趣,能看到他一番心意的。 他沉著的面上慢慢露出心滿意足的微笑,重新伸手將她抱在懷里,低頭吻她的唇。 麗質閉上眼,掐緊指尖,站著沒動,任他動作。 長廊間,陣陣夜風夾雜著庭中的歡笑與樂聲不時吹拂而過。 許久,李景燁才慢慢退開些,兩手仍牢牢握著她的腰肢,以幽深的目光一寸寸無聲撫過她的輪廓。 “麗娘,朕很想你?!?/br> 他一貫平淡溫潤的嗓音帶著喑啞,似乎在壓抑著內心的蠢蠢欲動。 麗質抬眸,對上他的視線,張口想回應他的話,卻只感到如鯁在喉。 幸好他未察覺異樣,只側首去吻她耳畔。 何元士悄無聲息地走近到兩丈外,埋首躬身提醒:“陛下,該回宮了,明日還有朝會?!?/br> 天子不能隨意外宿,尤其此處只是個從八品校尉的新宅。眼看宵禁時刻將至,他便該回宮了。 李景燁挽住她的手:“走吧,隨朕回宮去?!?/br> 麗質渾身一緊,下意識要將手縮回。 “怎么?”他停下腳步,瞇眼望著她。 “陛下,”她盡力換上與從前別無二致的柔順笑容,直視著他的眼,“妾說過,要陪著長姊成婚呢?!?/br> “禮已成了,你長姊便算是嫁了?!彼_口,語氣中藏著緊繃與不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