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
李景燁停下動作,見她如此,忙將她拉起來摟在懷里,替她撫著腹部,問:“怎么了?可是來了月事?” 麗質白著臉靠在他懷里,弱弱地點頭,隨即揚聲喚春月進來。 她自喝了那半個月的藥后,每月行經都已不大規律了,這一回照日子算,應當還有三四日。 她抬頭沖他笑了笑,歉然道:“妾有些不適,請陛下移步去別人宮中吧?!?/br> 李景燁神色微黯,柔聲道:“不要緊,朕留在這陪著你就是了。夜里你怕冷,朕好令你暖一些?!?/br> 麗質心中閃過不愿,耐著性子搖頭道:“陛下每月里有大半月都在妾身邊,妾已實在慚愧。如今身子不適,哪里還能再霸著陛下?”說著,她咬了咬唇,作出柔弱又黯然的模樣,低聲道,“陛下正值盛年,該多誕育兩位皇子皇女才是?!?/br> 李景燁微微一滯,望著她的目光中多了一絲歉疚。 二人沉默片刻,他緩緩起身,給她多裹了件衣裳,道:“夜里你一人睡,讓他們將被褥熏得暖些,將身子養好些?!?/br> 麗質默默點頭,望著他緩步離開后,終于放松下來,由春月攙著起身清理。 這幾日里,他應都不會宿在這兒了。 …… 長湯十六所附近,徐賢妃自將李景燁迎入殿中。 昨日送李令月出嫁后,太后的話再度在耳邊回響,令她心思一下流轉起來。 昨日她正思慮過,陛下已許久不曾留宿在她宮中,即便她有心要生養,也無能為力。本想過兩日等太后不再那么思念女兒后,便去請太后出面,今日陛下卻不請自來了。 她思忖一瞬,待進了屋中,便主動跪下。 李景燁一愣,問:“賢妃,你這是做什么?” 徐賢妃從前一向不卑不亢,驟然主動下跪,著實令人詫異。 垂首道:“陛下,先前的事,妾已知錯,數日前也已到太后宮中告罪,只是不敢打擾陛下,一直未曾主動說與陛下,今日陛下來了,妾不敢隱瞞,便先認錯?!?/br> 李景燁緩緩坐下,打量她片刻,慢慢想起前兩日的確曾聽何元士說過此事,便放柔了聲,道:“罷了,知錯就好,你起來吧。你入宮的時日也不短了,如今又替朕打理后宮諸事,往后只要謹守本分,朕自不會虧待你?!?/br> 徐賢妃垂下的眼眸中閃過一絲不屑,隨即又將頭垂得更低,言謝后才慢慢起身。 二人略說了兩句話,仿佛又回到了先前的不疏不親,各懷心思的時候。 沐浴后,徐賢妃將衣衫褪盡,一改往日的疏淡模樣,恬靜的面容間浮著一縷緋紅,滿含期待道:“妾想求陛下,賜妾一個孩子?!?/br> 她思來想去,以皇帝多疑的性子,與其讓他日后生疑,像蕭淑妃一般,還在孕期便有失勢的跡象,不如眼下就主動坦白自己的意圖。 皇帝如今的確子嗣不盛,沒理由拒絕。 果然,他沉吟片刻,便慢慢放緩臉色,靠近她輕輕道了聲“好”。 徐賢妃心中一松,也即順著他的動作仰躺而下。 她不是蕭淑妃,對他沒有半點情意。 她心中明白,要在宮中屹立,要讓家門重振,需要的不是皇帝短暫的情愛,而是真正握在手中的權勢。 如杜衡一般,即便皇帝不喜,也要有所顧忌,不能輕易撼動他。 …… 一連三日,李景燁都宿在徐賢妃殿中,一下便令先前徐賢妃不得陛下青睞的流言擊破。 蕭淑妃已越來越不安,原本想讓王昭儀和韋婕妤兩個趁麗質不能侍奉的時候,能稍承一兩日恩,卻不料讓徐賢妃捷足先登。 夜里,春月一面在玉女殿中翻箱倒柜尋那張狐皮,一面絮絮地向麗質說著這些事:“……是青梔聽說的,韋婕妤連著兩日都在月華門附近徘徊,只等著陛下過去時能說上一兩句話,可徐賢妃比她更厲害,傍晚時都親自送飯食到后殿中,待與陛下一同用過后,又一同回長湯十六所,半點機會也未留給韋婕妤?!?/br> 麗質坐在榻邊拿著小木鉗剝著夏秋時存下來的胡桃。 聽了春月的話,她慢慢點頭,在心中又思量起徐賢妃的意圖。 徐賢妃明知李景燁對杜衡有意疏遠,仍費盡心力討好太后和杜家,應當不是真心要與其他嬪妃們爭李景燁的寵愛。 想起先前裴濟的話,她越來越覺得徐賢妃似乎是要為家族爭權,頻頻向李景燁示好,應當也是為了盡快懷孕。 杜家、裴家這些世家的忠臣們都對蕭齡甫頗為不滿,如今蕭淑妃懷孕,已令朝臣們警惕起來,數度提醒李景燁不宜偏寵她這個貴妃,該多誕子嗣才是。 她身邊雖沒人知曉朝中事,可宮人們的議論,和前幾日在婚宴上不動聲色聽來的事已讓她心中有數。 若換做是她,恐怕也會選擇依附太后一門。 一來,李景燁感情淡漠,不論何種情誼,都不信他能長久,徐賢妃對裴濟多年的朦朧情愫都能果斷斬斷,又怎么會對優柔多疑的李景燁有情? 二來,只要有了孩子,以徐家的清流門第,必會得到多數老臣的支持,那時,即便李景燁有心打壓,也不會輕舉妄動了。 如此,徐賢妃當不會將多余的心思放在她這個無權無勢的貴妃身上,她可暫時安心。 一番思量下來,麗質暗舒一口氣,捻起半塊胡桃仁送入口中。 微干微澀又帶著幾分油脂的滋味從舌尖蔓延開來。這時候的胡桃遠不如后世的容易撥開,口感適中??绅埵侨绱?,眼前這小小一盤也已是品相極佳,價值不菲了。 才舉茶盞飲了兩口,便聽春月驚喜道:“尋到了,小娘子瞧,被奴婢放在箱底了!” 麗質側目望去,果然見她手中拿的是塊火紅的狐皮,于是點頭道:“明日送去尚服局,讓做個手籠吧?!?/br> 說著,示意她坐近,將才剝好的胡桃仁連盤一同推過去。 春月如今已習慣了這些,也不多推辭,將狐皮疊放好后,便坐下,捻起果仁放入口中,笑嘻嘻地沖麗質道謝。 二人又說了會兒話,春月像想起什么似的,打量著她略顯蒼白的面色,輕聲道:“小娘子,那日開的藥何時才能送來?每月都這么痛苦,奴婢瞧著也替小娘子難受?!?/br> 麗質先前連著兩日腹痛難忍,只得無力地倚在榻上修養,李景燁命女官送來的熱湯羹飲下也無濟于事,直到今日才慢慢好轉。 她看一眼搖曳的燭火,想著那夜裴濟的話,輕聲道:“大約就這兩日吧?!?/br> 他避人耳目要見她一面十分艱難,恰好這兩日李景燁夜里都在長湯十六所,他夜里當值,若從昭陽門城樓上看到御輦過去,應當會來。 春月想了想,道:“今日十二月初一,裴將軍逢七才值守,也不知是否要等那時再送來?!?/br> 麗質揉了揉身上幾處酸痛的地方,聞言笑道:“那又不是藥到病除的神藥,服下就會不痛。那位張神醫說了,要經年累月地服才會見效,只幾日的早晚也沒什么差別?!?/br> 春月面有擔憂,卻也明白她說得不錯,又吃了兩顆胡桃后,便扶她起來盥洗更衣后坐到熏暖了的床鋪間。 正要熄燈,床邊的窗框間忽然響起熟悉的敲擊聲。 春月與麗質對視一眼,隨即驚喜地低聲問:“是誰?” “是我?!?/br> 熟悉的低沉嗓音透過縫隙傳來。 麗質還未說話,春月已上前將窗戶打開:“將軍是來送藥的?” 凜冽寒風登時侵入,裴濟面無表情地點頭,拂去身上風雪,再度左右觀望后,翻身而入。 第48章 共苦 麗質擁著被衾, 被撲面而來的那一陣寒意激得渾身一顫,忍不住瑟縮一下。 裴濟站在床邊,面無表情轉身將窗重新關嚴, 隨即走近兩步,取出個白瓷罐擱在她床邊案上。 春月望了眼二人, 悄悄退出屋外, 將屋門闔上。 “這有丸藥九十丸, 每日早晚兌水沖服,恰能用四十五日,待服完后, 雖不能再去診脈, 貴妃仍可將癥狀記下,臣會說與醫者,再調方子, 制新的來?!?/br> 他面色冷淡,看不出心緒, 只說話時, 一雙幽暗黑沉的眼眸緊緊凝視著她。 “多謝將軍?!丙愘|微微笑了下,伸手取過瓷罐看了眼, 又重新放回去,“今日月末, 未逢七,將軍不值守, 怎會來?” 她說話時, 望著他的目光中帶著謹慎的探尋。 裴濟抿唇避開她的視線,沉聲解釋:“值守之日每隔一段日子就會變換,近來我已換作逢十值守?!彼D了頓, 似怕她還有懷疑一般,又補充道,“恰是臣估量好,能來給貴妃送藥來的時候?!?/br> 說到此處,他肅穆冷峻的面龐間竟莫名閃過一絲赧色。 麗質挑眉望著他的異樣,慢慢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自己月事的這兩日。 只有這兩日能保證李景燁夜里絕不會留宿在玉女殿中。大約是那日在醫館,她被醫者問及此事時,他便已悄悄記在了心里。 若不是這一回恰早了兩日,今日應當正是第二日。 她心中慢慢放松下來,眼神中也多了幾分揶揄:“裴將軍實在是細心得令妾也想不到?!?/br> 裴濟面上又閃過一絲尷尬,隨即正色道:“這不是小事,臣應當思量好?!?/br> 說著,又從袖口中取出一香囊,遞到她面前:“這是臣上月在一位西域商賈手中購的香,聽聞是西域王庭中常用之物,每日往香爐中加一些,便能防止女子有孕,于身體卻幾乎無損傷。若還想生育,停用數月即可?!?/br> 他將這些話道出時,面上表情雖一本正經,臉色卻止不住地微紅。 麗質接過他手中的香囊,不由將信將疑。 大魏地廣物博,雖不能與她來的時代相提并論,可與周邊諸國相比,幾乎在各方面都勝出一大截。饒是如此,她也從沒想過大魏會有這樣方便的避孕之物,更何況周邊小國。 她輕輕嗅了嗅,只覺一陣極淺淡的香氣緩緩鉆入鼻間。 “此物當真有用?” 裴濟點頭:“那商賈販此香已有數年,長安城中有三五位夫人時常暗中光顧,臣已私下打聽過,的確有效?!?/br> 麗質靠在枕上打量著他篤定的神色,心中不由信了七八分。 他做事一向十分牢靠,想來上月里就已尋到此物了,只是私下命人打探又費了不少功夫,這才到今日才送來。 那日在公主府中,他將她直接抱下馬車進府時,石泉面上只有一閃而過的驚駭,想必更多的驚訝,早在打聽這香的效用時,已表露完了。 想到此事,她不由輕笑出聲,原本有些蒼白的面色間也多了生動。 裴濟看得眼神漸漸柔軟。 他屈膝蹲下,取過茶盞,從罐中取出一丸藥投入其中,兌了溫水輕輕搖晃,待藥與水相融后,奉到她眼前,輕聲道:“今日的藥先喝了吧?!?/br> 麗質望著盞中泛著苦澀氣息的漆黑藥汁,頓時想起當日被李景燁逼著喝了一碗又一碗湯藥的滋味,喉嚨間立刻感到一陣不適。 她咬了咬唇,難得嬌氣地輕哼一聲,稍稍退后些,將臉扭開,道:“這藥太苦,我不想喝?!?/br> 如此模樣,嬌氣中帶著任性,與她平日成熟艷麗的風情大相庭徑。 裴濟捧著茶盞的手望著她輪廓柔和精致的側顏,一時有幾分手足無措。他動作頓了頓,堅毅的面色也跟著又軟化了幾分,隨即放柔嗓音:“良藥苦口,今日未做準備,明日讓宮人替你備些蜜餞在屋中就好了,今日就暫且忍一忍吧?!?/br> 麗質委屈地望著他:“三郎,你喂我喝吧?!?/br> 裴濟被她這聲脫口而出的“三郎”擊得心神渙散,一時沒反應過來,下意識道:“屋里無勺,我如何喂你?” 麗質風流嫵媚的杏眸中波光盈盈,眼神若有似無地自他的薄唇間輕拂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