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
李令月卻是輕蔑地一笑,將麗質上下打量一番,道:“你別拿陛下做擋箭牌,若非你有意勾引,陛下怎會將你帶回宮來?不對,若非被你勾引,當初六哥也根本不會執意要娶你!你——你根本就是個妖女!” 麗質方才在長安殿里已受了太后的刻意輕慢,眼下又被李令月出言侮辱,心中也不由升騰起怒意。 面對皇帝與太后,她無力反抗,才不得不暫且低頭,可這不代表任何人隨意侮辱她,她都會容忍。 八月暑熱難耐,令人橫生躁意。 麗質目光掠過一旁的一處樹蔭,唇邊忽而揚起一抹輕快的笑。 在李令月驚愕的目光中,她上前兩步,湊近柔聲道:“公主今日可是為裴將軍而來?” 李令月是裴濟的表妹,二人一同長大,也算得是青梅竹馬。 公主愛慕小將軍,一心想嫁給他,這在宮中不是什么秘密。只是人人都知道,裴濟對這位表妹無意,自知曉公主心意后,便始終劃清界限,謹守臣子本分,沒再有過半點親密逾越的舉動。 然而李令月大約是順遂慣了,裴濟的拒絕反而越發讓她不愿放下,這一兩年里,屢屢追在他的身后,連太后等都不大看得下去。 麗質說罷,便注意著她的表情。 只見她一愣,隨即像是被人忽然戳中心事一般,面色微紅,原本的刻薄與憤怒也跟散了些。 “是,是又怎樣?我的事與你這妖女無關!我今日要替陛下好好教訓你一番!” 麗質卻沒退縮,仍是柔柔笑著,以只有李令月能聽到的聲音輕道:“公主怎還在為我的事cao心?方才在長安殿里,我可聽大長公主說,裴將軍心里已有了別的女子,還收了那女子贈的手藥呢?!?/br> 李令月雙眼忽而睜大,緊接著便惱羞成怒,猛地伸手推了她一把,喝道:“你胡說,你胡說!” 麗質雙膝本還疼著,忽然被推了一把,一個不妨,踉蹌著退后,一下跌坐在地,雙手被撐地時被碎石膈到,不由疼得倒吸一口氣。 “小娘子!”春月急了,忙要上前去扶她。 “哪兒來的丑丫頭!”李令月已是氣急,當即要命人將春月拉開,“今日我必得讓你這妖女知道宮中的尊卑上下!” 以品級論,公主與四妃都是正一品,麗質還無名分,真說起來,連普通宮人也比不上。 李令月身邊隨侍的宮人一時都不敢動。 公主任性慣了,犯了再大的錯也有太后寵著,下人們卻還要守分寸。 李令月氣急敗壞,怒喝道:“都愣著做什么?快將她送到尚儀局,讓女官好好教一教!” 宮人們面面相覷,遲疑著不敢上前。 這時,斜刺里忽然傳來一道冷冷的低喝聲:“夠了” 只見裴濟雙手背后,冷著臉自樹蔭間走出來,沖宮人們道:“長安殿外,怎可如此喧嘩?將娘子扶起來?!?/br> 方才麗質離開后,裴濟見大長公主與太后還有別的話要說,便先告退。 行出幾步,見麗質便在前面不遠處時,他想起她方才跪在殿中時柔弱無助的模樣,心里莫名揪緊,鬼使神差地便跟了上來,誰知卻看到公主將她推倒在地。 春月忙將麗質扶起來。 麗質雙腿發軟,勉強起來,無聲退到一邊。 李令月望著裴濟含著幾分怒氣的疏離面容,心里沒來由的一慌。 “表哥,你,你怎么會在這兒?” 裴濟冷著臉沒看她,只拱手行禮,沉聲道:“臣方才向太后請安,途經此處。太后還在長安殿中等著公主,公主莫耽誤了時辰?!?/br> 李令月望著他冷漠疏離,帶著薄怒的面容,心中一急,想上前拉他,本要問手藥的事,話到嘴邊卻變成了慌亂的解釋:“表哥,方才我不是有意的,是,是她——她先胡說,我才推了她……” 她知道裴濟素來守禮,生怕自己方才張揚跋扈,欺凌他人的模樣惹他厭惡。 裴濟卻仍是冷淡不已,保持著行禮的姿態,后退兩步,避開她伸到他袖口處的手。 “太后還在殿中等著公主?!?/br> 李令月伸出的手一僵,滿心的委屈無處發泄,僵了片刻,只得狠狠瞪一眼裴濟,紅著眼轉身往長安殿去。 待一行人身影消失,裴濟才面無表情轉過身,冷冷望著一旁的女子。 麗質立在樹蔭下,一雙杏眼與他盈盈對視,唇邊揚起個柔柔的笑,溫聲道:“方才多謝裴將軍?!?/br> 裴濟冷笑:“不必謝我,方才若不是娘子有意激怒,公主又如何會失態?” 他對公主的性子也算了解一二,看方才的架勢,公主的確是受人挑唆來刁難這女人,可公主的刁難,是要將她扭送到尚儀局去教訓一番,方才突然將她推到,當是因她對公主說了什么話,將公主激怒了。 想來也并不驚訝,這女子連他這個將軍都敢那樣明目張膽地引逗,還有什么是不敢的? 麗質一怔,望著他似是要替公主說話的模樣,心中生出一絲疑慮。 難道裴濟對李令月并非全然無意? 可隨即,她就將這個念頭否定了。 她清楚地記得,夢境里,李令月為了嫁給裴濟,不惜用了些下作手段逼他就范。 裴濟迫于無奈,只得答應,將這位任性的公主娶回家。 李令月本以為自己得償所愿,卻不料新婚當夜,裴濟便與她分府而居。 此后不論她苦苦地哀求懺悔,還是任性地胡攪蠻纏,裴濟都未曾松動半分。 成婚整整兩年,二人一個居公主府,一個居燕國公府,除了夫妻名分外,竟形同陌路。 若裴濟當真對公主有意,二人又如何會鬧到這樣的地步? 麗質想了想,忽而輕笑一聲,絲毫沒有被人識破的窘迫,反而好整以暇望著他,道:“將軍可知妾方才對公主說了什么?” 裴濟微微蹙眉。 “妾說,將軍心里已有了別的女子,”麗質走近兩步,輕聲道,“他還收了那女子送他的東西呢!” 夏日樹蔭里,女子站在三步外的地方,一張美艷動人的臉上因暑熱而浮現出一層淺淺薄薄的櫻粉,一雙嫵媚勾人的眼就那樣直勾勾睨著他,兩片豐潤紅唇張張合合:“將軍,妾說得對不對?” 裴濟覺得自己仿佛嗅到了若隱若現的海棠幽香。 他默默移開視線,喉結卻微微滾動,雙手也悄無聲息地攥緊。 “那只是母親誤會了,并無此事?!?/br> 麗質端詳片刻,見他面目間的線條深邃而剛毅,似乎沒有半點松懈的跡象。 她慢慢垂下眼,語帶失望,道:“原來如此。妾還以為,將軍心中也記掛著妾,方才是特意來替妾解圍的……” 她這話看似無意,實則卻是在告訴他,她這兩日心里一直念著他。 裴濟聞言,喉間一緊,心中漸漸升起躁動。 可他的余光卻忽然瞥見她露在袖口外的右手。 那只小手曾經輕觸過他的掌心,撫摸過他的臉龐,纖細而柔軟,此刻在掌根處,卻赫然有一小塊被地上砂礫磨破的傷口,正慢慢往外滲著血絲。 她眉間輕蹙,似在默默忍著疼痛。 他躁動的心意像被涼水一下澆滅了。 “娘子是陛下的人,何必同我糾纏。陛下寵愛娘子,娘子若有所需,該去求陛下才是。裴某視陛下為君為兄,斷不會做出對不起陛下的事,望娘子明白?!?/br> 麗質沒說話,神色淡淡。 裴濟一時不知方才的話是說給她聽的,還是說給自己聽的。 不遠處的宮道上有人行過,傳來一陣嘈雜聲。 麗質回到濃蔭下的大石邊坐下,垂著頭道:“妾雙膝還疼著,還要暫歇片刻。將軍若還有公事,便去忙吧?!?/br> 裴濟愣了片刻,道了聲“娘子記得早些回去給傷口敷藥”,便轉身離開。 作者有話要說: 小裴:我是個意志堅定的男人,妖女休想迷惑我! 第15章 爭執 樹蔭下,春月半蹲著身子替坐在大石上的麗質輕輕按揉雙膝周圍的地方,幫她減輕不少酸脹感。 麗質捏捏春月的面頰,示意她不必忙,一同坐片刻便好。 待雙腿好得差不多,二人正準備起身回承歡殿時,卻見不遠處,數個內侍正抬了步輦急匆匆行來,為首的正是何元士。 何元士一見她,忙上前來躬身陪笑道:“娘子在這兒,陛下知道娘子受了委屈,趕緊命老奴送了陛下的御輦來,送娘子回承歡殿?!?/br> 麗質側目望去,果然見那步輦正是李景燁平日乘的御攆。 這時候朝會方散不久,李景燁應還在宣政殿中與部分朝臣繼續議事,怎會知曉后宮中的事? 她笑著沖何元士道謝,又問:“陛下怎會知曉方才的事?我這里本沒什么,卻不敢打擾陛下的正事?!?/br> 何元士親自將她扶上步輦,命內侍們抬起前行,聞言道:“娘子不必擔憂,方才是小裴將軍從長安殿出來后,派人去說與陛下,陛下才命老奴前來的?!?/br> “原來如此,倒是要多謝裴將軍?!?/br> 麗質坐在步輦上,唇邊掠過一陣若有若無的笑意,恰被頭頂用來遮蔽驕陽烈日的輕紗擋住。 這人實在有趣。 方才他說得那樣鄭重其事,仿佛真是個心如磐石,堅定不可催的人。 原以為他既然離去,便不會再理會她的事,誰知竟還是替她請了皇帝身邊的人來。 她恍惚想起夢境里,裴濟與李令月成婚后的事。 李令月嫁他半年后,始終得不到他的半點情意與憐愛,自覺失望透頂,漸漸的便學著前朝的公主們,放浪形骸,不但夜夜笙歌,更公然在府中豢養面首。 長安城里流言紛紛,既有道公主婚后放縱,有失體面的,更有道裴濟行事窩囊,不敢反抗的。 實則那時太后與皇帝都因此對他十分歉疚,屢次說起若他愿意,便可將這樁婚事作罷。 可裴濟卻并無怨言。 他不但潔身自好,更直言,不論這樁婚事起因為何,既娶了公主為妻,便不會因故隨意拋棄,除非公主自愿和離,否則他不會主動休妻。 他就是這樣一個固執的人。 麗質想,她的確不該對他逼太緊,是時候冷一冷了,否則便與李令月無異。 不一會兒便到承歡殿,已有司藥司的女官在外候著,見麗質回來,便忙著上來替她查看傷口。 因時間不長,雙膝只有些紅,還未變青紫。只是右手掌根的傷口滲著血絲,還夾雜了些許細小砂礫,處理起來費了些時候。 何元士并未急著走,直等女官替她敷完藥,又仔細問過情況,方領著人回宣政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