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節
他這邊如此謹慎,絲毫不敢掉以輕心,旁邊幾個人也都是差不多的反應,神情嚴肅武器在手, 連羽衣人手里都多出了一把羽扇。 “咚——” 傅同的腳步聲漸漸近了。 眼看著傅同臉上煞紋的顏色越來越深,身周的黑霧也越來越濃,饒涉眼里的凝重之意加深,剛要過去,卻聽到傅潛淵的聲音從前面淡淡響了起來。 “退?!?/br> 話音落下的時候,一道半透明的庇佑結界出現在幾個人面前, 把他們盡數擋了回去。 饒涉一怔,覺得自己的武力值雖然和大佬們沒法兒比,但多少能幫點忙,怎么說也比在這里袖手旁觀要強,還是想過去,只是這樣的想法出現后還沒來得及付諸實際,就又被擋了回來。 這次擋他的不是傅潛淵,是樊休。 樊休一手攔在他面前,一手往前面指了指,沉聲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我覺得我們最好還是別過去給頭兒添亂了……你看地上?!?/br> 饒涉順著他指的方向低下頭,入眼二三十張符紙,大概是他剛才被結界攔住的時候沒拿穩,隨著慣性飄出去的,它們落在周圍翻滾扭曲的黑霧里,像是被烈火焚燒那般突然卷了邊,被后面襲來的煞氣一卷,又在瞬間里化成了灰燼。 用來鎮煞的符紙在傅同的煞氣下連三秒都撐不住,他入煞的程度之深已經到了小天師無法想象的地步,幾個人心里又急又怕,怕傅同會陷在這種煞意里走不出來徹底癲狂,最后像他之前的那幾只睚眥一樣,不是自殺就是死在天譴之下。 但傅同看不到,也感受不到他們的擔憂和焦急。 他心里戾氣翻涌,眼睛被血一般的霧氣蒙著,視線所及之處盡是猩紅,面前的幾個人在這片猩紅里被扭曲成一個個怪異的影子,就像侵擾龍洵山的那些精怪一樣,它們猙獰,丑陋,惡毒,居高臨下的盤踞在他面前,用尖銳嘲弄的話刺得他的心鮮血淋漓還不夠,還在那里笑,肆無忌憚的拿著他的痛苦狂歡。 “他不會回來了?!?/br> “你看看你的狼狽樣,嘖,還真是沒了傅潛淵什么都不行啊?!?/br> “廢物,就你這樣的,也配叫兇獸?” “什么廢物不廢物的,明明是沒人要的小怪物?!?/br> “就這么被人給丟下了啊,真可憐,但是這能怪誰呢?誰讓你這么沒用,還不討人喜歡?” “你還不懂么?沒人愛你啊,小怪物?!?/br> “……” 這些話從夢境里帶到現實,在耳邊化成利刃,血淋淋的在他心里最柔軟的地方來回攪弄,傅同找不到救贖,艱難的喘息著,心臟像是被碾成了碎rou,一點一點的往塵埃里面落。 鮮血淋漓的疼。 也是鮮血淋漓的恨。 憑什么只有我疼? 憑什么只有我一無所有? 憑什么我痛苦掙扎的時候你們卻什么事都沒有? 憑什么,我沉淪在不堪里永遠找不到救贖,你們卻還能笑? 真的是……太可恨了啊。 恨到所有的情緒被扭曲,惡意在心里徘徊輾轉,不停叫囂,告訴他如果想要救贖,就讓這些人通通閉嘴,以他們的靈魂做燈,白骨為路,披著鮮血一步步的往光明深處走。 可憐的小怪物,別哭。 殺戮是你唯一的救贖。 所以,都去死吧。 死了,就不會說話了,聽不到那些話,我應該就不會疼了吧? 多好。 傅同低低的笑起來,這聲音沙啞極了,合著周圍的陣陣鬼哭,詭異的讓人不寒而栗。 幾個人下意識的警覺起來,而幾乎是在同一時間,傅同提起刀,漫不經心的朝前面揮了一下,霎時間,周圍黑霧大盛,無數把泛著寒光的刀從霧里探出,被煞氣纏繞著里朝四方撞了過去。 利刃嗡鳴。 刀光刺骨。 它們在墓室里肆意沖撞著,青銅墻壁上到處是刻痕,幾個人站在結界后,看著這些刀不停的被結界彈開又不停的撞過來,那種在主人情緒的影響下決絕又無所顧忌的姿態,讓他們的心也隨著沉了下去。 時間一點一點的走,周圍的溫度越來越低,煞氣越來越重,幾乎把整間墓室都淹沒了。 結界后面幾個人的視線被黑霧阻隔,什么都看不見,唯一沒受到霧氣影響的,就是傅潛淵。 從看到傅同的那一刻開始,他的視線就一直停在后者身上沒移開過,那邊被他背對著的幾個人看不到,也就不知道他的眼神有多么晦澀,多么讓人難受。 但傅同看到了。 察覺到自傅潛淵那邊而來的讓他覺得怪異的視線,傅同停下,漠然的朝他看了過去,兩個人視線相對,在看到傅潛淵眼神的一瞬間,傅同呼吸一窒,只感覺胸腔里似乎探進來一只手,把他的心臟緊緊握住了。 怦怦,怦怦。 心臟劇烈跳動著,仿佛要撞破血rou沖出去,卻不知道被什么東西給死死壓著,無論如何也沖不出去。 兩種力量上下僵持著,誰都不肯讓,那顆孤零零的心被它們擠在中間,隨時隨刻就要爆開。 ——你恨這個人。 慢慢的,傅同聽到自己的心這么說。 這樣的人,這樣的眼神,讓他想到了剛才在夢境里見過的那個白衣人,這個人在他最無助的時候帶著耀眼的光來到他面前,給了他一個虛幻的救贖,他信了,對此滿心希冀,他卻在這個時候提起沾滿血的刀,毫不留情的給了他致命一擊。 溫柔都是假象。 就是他,就是像這樣的人,讓你淪落至此,讓你一無所有。 心里的恨意在這一刻漲到了極致,傅同眼瞳猩紅,臉上的煞紋色澤沉重到幾近烏黑,握住潛淵刀面無表情的朝傅潛淵劈了過去。 傅潛淵沒躲,掌心在傅同距離拉近的同時蘊起一團繞著蔚藍光點的白光,這團白光剛出現的時候很是耀眼,幾乎把周圍的黑霧都沖散了,卻在下一秒突然黯淡了下去。 但這種黯淡不像是煞氣所致,更像是…… 被這間墓室,或者說這座地宮壓制了。 饒涉用太極幡把結界前面覆著的黑霧暫時驅散,看到的就是傅潛淵手里的白光突然黯淡下來的這一幕,他瞳孔一縮,心里那個之前只是猜測的想法在這一刻終于得到了證實—— 這間地宮里所有的設計,都在壓制傅潛淵。 這些都有跡可循—— 渡陵位于扶山龍脈的龍之逆鱗處。 進渡陵時所用的那個的封印雕像是只受縛龍。 傅潛淵進地宮后越發蒼白的臉色。 還有地宮里隨處可見的那些符文,饒涉以前沒見過,看不懂,但依著刻紋的游走路徑把它們拆成無數個小塊后,里面有幾個地方,細細看來有點像困龍陣。 天師里現在流傳著的困龍陣,說是困龍,其實也就是名字好聽罷了,真要用起來能困個半蛟就不錯了,龍那是想都不敢想的事。 但渡陵的困龍陣不一樣,饒涉對符箓法陣的感應向來靈敏,能清楚的感覺到它的神秘和強大,只是沒想到它這么厲害,居然連傅潛淵這種受天道眷顧的天命龍都能壓制。 這座地宮就是一個局,而且針對的人或許從一開始就不是薛陵和晟陽,而是傅同和傅潛淵。 到底是什么樣的人,對傅同和傅潛淵有多大的怨,才會費盡心思用四千多年的時間去布一個局? 而且除了這里,會不會還有更多的局在等著他們? 饒涉的心因為這個突如其來的想法止不住的往下沉,根本不敢繼續想。 他抬頭,幾乎是在同時,傅同手里的刀也到了傅潛淵面前,面無表情的朝他的心口刺了過去,黑沉沉的煞氣和溫暖的白光撞在一起,墓室里霎時間狂風大作,饒涉幾個人被狂風掀得后退一步,緊接著,全身都感受到了一種尖銳的痛意。 天命龍和上古兇獸睚眥這種大佬級別的威壓,果然不是他們這樣的普通人能扛得住的。 饒涉苦笑一聲,把太極幡放下當拐杖把自己撐住,再低頭,看到手臂已經有細小的血珠滲了出來,密密麻麻的痛意覆在身上,周圍所有的聲音落在耳朵里都成了刺耳的尖鳴,饒涉搖晃一下,窒息感洶涌而來,眼前一片模糊,在這一瞬間里居然有了一種瀕死的錯覺。 第110章 第110次太磨人 還好, 這樣的感覺沒有持續太久。 羽衣人揚手一晃,手里的羽扇往外扇出一道白羽筑成的屏障,把幾個人全部籠了進去。 這屏障像一道隔離消音墻,它出現后,周圍尖銳的聲音和讓人窒息的威壓瞬間沒了影蹤, 而饒涉這會兒差不多也到了極限, 眼神渙散沒有焦距, 整個人搖搖欲墜, 眼看著就要倒下去,旁邊宗行伸出手,很及時的把他扶住了。 “你還好么?”待他站穩,宗行松開手,輕聲問。 其實不太好, 頭疼欲裂全身疲軟,喉嚨里全是破碎的血沫,呼吸都好像帶著股濃郁的血腥味,身上那種密密麻麻的痛感不僅沒消失,還比之前更強烈了些, 帶來的不適感根本無法用語言來形容。 饒涉以前覺得自己不是怕疼的人,但到了這個時候,他只想給年輕天真的自己上堂課,不怕還是因為不夠疼,這種疼法兒根本不是人能承受的,至少他不行, 以至于現在都有點想哭。 低頭再一瞄,發現身上的天師服也被滲出來的血給浸透了,血淋淋的黏在身上,要多狼狽就有多狼狽。 剛才的感覺是瀕死。 現在的感覺是已經死過了一次。 太慘了。 還好隊友反應快,不然妖怪局里唯一的人類從今天開始就要變換屬性,和宿宣小jiejie一起快樂做鬼了。 “我還好?!?/br> 饒涉勉強朝他笑了下,等那種頭暈目眩的感覺稍微緩了一點后,偏頭朝旁邊的幾個人看了過去,不知道是因為他們的修為比他深,還是因為他們都不是人,幾個人的情況看起來要比饒涉好很多。 我真慘實錘了。 看到他們沒事,小天師放心不少,但cao心這種人設一旦開始了就停不下來,還是很擔心傅同和傅潛淵,于是吞了顆固元丹把血氣虛損帶來的不適感減緩了一些后,就又往身上貼了張透視符,透過白羽屏障重新朝前面看了過去。 沒想到這一看,又是一驚。 墓室里的黑霧還是很濃,但傅同和傅潛淵周圍的煞氣卻被后者身上的白光沖淡了,這層白光和饒涉之前看到的黯淡模樣不同,它奪目耀眼,炙熱guntang,像是一團燃燒的烈火,洶涌的他們擁抱在了里面。 光芒里,潛淵刀頹然的落在邊上,傅潛淵一手握著傅同的手腕,一手往上覆在他眉心,把身上的白光慢慢渡到了他身上,淡藍色的光點漂浮圍繞在兩個人周圍,色澤漸漸黯淡,而隨著它的黯淡,傅同臉上煞紋的顏色也慢慢褪了下去。 煞紋顏色的深淺和煞氣的濃重程度相關,它在減淡,也就意味著傅同的煞氣控制住了。 這是好事,饒涉看著心里卻駭極,因為傅潛淵—— 他和傅同肌膚相觸的地方,血rou正在融化。 融化速度極快,饒涉剛注意到的時候還只是手指,而在短短幾十秒過后,他的兩只手已經被融化成了白骨。 但傅潛淵并不在意。 他像是感覺不到疼,神情沒有絲毫變化,甚至連看都沒看一眼,視線停在傅同身上分秒不移,把身上的白光源源不斷的朝他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