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節
陸晚晚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點了點頭,松開捂著額頭的手,露出額角。她傷得比謝懷琛想象的要嚴重得多,傷口很深,流了很多血。他看得眼中一陣刺痛,說:“可能有些疼,你忍一忍?!?/br> 陸晚晚輕咬著唇,殷紅的唇畔浮起一片蒼白,她輕輕嗯了聲。 謝懷琛的手很輕,上藥的時候卻還是不可避免地有刺痛感。陸晚晚頻頻倒吸涼氣,嘴角微咧,秋水一樣的眸子里波光粼粼,好似下一刻,滿目星光將傾瀉而出。 “你忍忍,很快就好?!敝x懷琛寬慰她。 陸晚晚才不怕痛呢,她是最能忍痛之人。 天亮后,謝懷琛送陸晚晚到山下醫館就醫??床〉拇蠓蛘f她只是撞傷,失明也是受傷后的應激反應,只待顱內淤血散后便可復明。 謝懷琛這才放心下來,陸晚晚也悄悄松了一口氣。 兩人在一起難免不便,囑托大夫好生照料陸晚晚后,謝懷琛便去尋陸晚晚的丫鬟婆子。 陸晚晚下落不明,月繡和陳嬤嬤都快嚇瘋了,到處尋找她的蹤跡。謝懷琛找到她們的時候,她們早已快魂飛魄散,跟著他尋到陸晚晚,便撲到她身上,抹了好一通眼淚。 謝懷琛不便久留,那伙人很快就會尋來,保不齊到時候會出什么事。 見陸晚晚有人顧看,他交代了幾句便要告辭。 離去時陸晚晚正在歇息,他便沒再打擾,只同陳嬤嬤說了聲。陳嬤嬤追出門外,道:“公子,此事有關我家小姐名聲,可否請公子代為保密?” 謝懷琛答應了。 (四) 回到京城,謝懷琛偶爾會想起陸晚晚。 想起她身上淡淡的香氣和給她擦藥時輕顫的羽睫。 他這趟差辦得很利落,皇上很賞識他,有意賜婚。天子為媒,熊兵為聘,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姻緣??墒侵x懷琛拒絕了,不是不心動,只是沒有那么想要。 如果得到這些,注定要失去其他什么東西,那他,寧可干脆不要。 皇上也不勉強,仍舊將他當做能才培養。 京城的媒人快把鎮國公府的門檻跨破了,朝堂新貴,簪纓世家,他是京城為數不多正直的名門子弟,多少大家閨秀心中的白月光。 他卻一個也瞧不上。 倒也不是他有什么毛病,只是覺得對誰都沒有共度一生的盼望。 鎮國公夫婦急了,日日旁敲側擊他喜歡什么樣的姑娘。他被糾纏得沒有辦法,就說喜歡長發如瀑,彎眉似葉,唇若點絳,還要纖長濃密的羽睫。 說完這些,他自己都愣了下,腦海中浮現出一道人影。剎那的失神后,他不禁嘲笑自己的荒唐。 一個只見過兩面的人,談何共度一生。 鎮國公更是一巴掌拍到他腦門上——你打一輩子光棍去吧。 回京次月,他便再度出京,去做更危險的任務。 等他再回來,已是次年二月,京城發生了很多事。 譬如說劉將軍的兒子娶了謝大人的女兒,再譬如說陳將軍的兒媳懷胎十月,竟產下一只貍貓,再譬如說,陸大人養在鄉下的嫡長女歸京,他家二小姐鬧得不可開交…… 這些都是女人茶余飯后的談資,他倒也不怎么上心,偶爾聽得一二,也不過笑笑了事。 到了三月,青姐籌備了一場蹴鞠會,早早下了帖子讓他務必前去。 及至蹴鞠會那日,他閑著也是閑著,索性便去了。 進了郡主府,青姐把他往屏風后一拉,指著路過的貴家小姐問他:“你看看,可有喜歡的?若是沒有,過幾日我再辦一場桃花宴?!?/br> 他這才知道,什么蹴鞠會,分明就是諸人怕他打一輩子光棍,故意給他安排的相親會。 他癟癟嘴,搖頭:“沒喜歡的?!?/br> 拔腿就要走,宋見青拖住他,塞了把瓜子到他手上:“你坐著慢慢看,不要著急,今天我把滿京城叫得上名號的都給你找來了。你可不能辜負我的良苦用心?!?/br> 宋見青拖了把椅子坐到他身旁,大有一種他不選個夫人就不要他離開的架勢。 他只好一邊嗑著瓜子,一邊觀賞過往煙霞。 陸晚晚進郡主府的時候,他都快打瞌睡了,忽然聽到一個女子的壓低了的聲音:“待會兒你最好別出風頭,否則回去之后我饒不了你?!?/br> 然后他就聽到個莫名熟悉的聲音:“meimei是沒有自信,怕被我搶了風頭嗎?” 謝懷琛掀起眼皮子,朝畫樓下一看,一身綠衫的女子比幾個月前初見時出落得更加標致了。仿佛含蕊將吐的月季,清雅好看,卻又帶著刺。 他看到陸晚晚對面那女子氣鼓鼓地走了,她抿起嘴唇輕輕笑了下。 莫名其妙的,他也笑了。 宋見青道:“陸建章家的女兒,門楣雖算不上高,但模樣中正好看,聽說又是自幼長在鄉下的,為人單純。我看她倒也算不卑不亢?!?/br> 謝懷琛愣了下,半晌回過神,問:“她叫什么?” “好像……叫什么……陸晚晚?”宋見青遲疑了下,說道。 (五) 謝懷琛一抖長袍,就要往樓下走。 宋見青追上去,問:“你要去哪里?” “蹴鞠會除了蹴鞠還能做什么?” 他趕到蹴鞠場,寧蘊已換好衣裳,見他此時才出現,不滿道:“在屋里學大姑娘繡花呢?這會兒才到?!?/br> 謝懷琛呸了聲,問他:“怎么樣?來比一場?” “比就比,誰怕誰?!?/br> 謝懷琛很快就換了衣服下場。 他朝看臺上瞥了眼,陸晚晚的綠衫子很顯眼,她乖乖巧巧地坐在看臺上,低垂著眉眼,一臉單純無害的模樣。 那一場比試的彩頭是一支金鳳釵,東西算不上精貴,也就圖個熱鬧喜慶。 謝懷琛和寧蘊都拼盡全力去奪那支釵。 兩人自幼就是好友,在同一間學堂念書,又是差不多年紀入仕,滿京城的人都難免拿他們做比較。有時候就連他們自己也在暗暗較勁。 這個時候更是毫厘不讓。 最終謝懷琛略勝一籌,贏得金鳳釵。 他和寧蘊勾肩搭背地上看臺領獎,宋見青笑吟吟道:“沒規矩的,你同阿蘊爭這支釵做什么?人家有佳人可贈,你呢?連個送的人也沒有。也不知這么費力做什么?” 謝懷琛就把釵往寧蘊手中一塞,大笑道:“是我對不住你,那我就送你了?!?/br> 寧蘊臉上青一陣白一陣:“我要女子的發釵做什么?拿走拿走?!?/br> 仿佛個燙手的山芋,誰也吧想要。 謝懷琛無奈說:“那我隨便一扔,看誰有善緣,得到此釵。得到此釵者,便獻上一藝,以娛眾人?!?/br> 看臺上的人聽后,都有些興奮。這種玩法比較新穎,還沒見多少人玩兒過。 也不得眾人說行還是不行,謝懷琛背過身,將發釵往空中一拋。那金釵就跟長了眼睛一樣,穿過翹首以待的眾女,直直飛往陸晚晚,落在她端坐的雙膝之上。 “掉誰那兒了?”謝懷琛轉回身,搜尋金釵的下落,陡然間對上陸晚晚詫異的目光。她臉上浮起一抹霞色,頭也微微一垂,害羞了。 她還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便被推到宋見青面前。 宋見青笑著,問她:“你要獻上什么才藝?” 陸晚晚捏著那金釵,只覺得金釵都開始發熱,掌心燙得厲害,她說:“小女子不才,會彈琵琶。早聽聞郡主琵琶技藝冠絕天下,還望郡主不吝賜教?!?/br> 宋見青便命人取來琵琶。 陸晚晚接過,稍稍調試,坐定,朝宋見青點了點頭,便撥弄起琴弦。 指甲撥動琴弦,樂句間同音相連,委婉平靜,婉轉處如春風話柳,激昂時若鐵甲踏冰。 謝懷琛一向五音不辨,卻也覺得這琵琶好聽到了極致。 他看向陸晚晚,卻見她微微側身,偶爾的抬眸,目光卻是瞥向了另一側。 那邊坐的是寧蘊。 (五) 謝夫人聽說了蹴鞠會上的事,讓人打探了陸晚晚的消息。知道她從小養在允州,倒也還算明禮知事。門楣嘛,自古高嫁低娶,就算差了些也無妨。 她問過謝懷琛的意思,他當時急著出塞外一趟,只說等他回來再說。 卻不知,這一去便是兩月。 再回來時,寧老侯爺已經下了大獄。 經此一事,寧蘊性情大變,再不是那意氣風發的少年郎。他疲于奔走,為老侯爺脫罪。但他是從大內被押走的,脫罪談何容易?他奔走月余還是徒勞無功,謝懷琛亦幫著奔走。那段時間,他也算是看盡白眼。 他陪著寧蘊四下走動,本就是為了情誼。 寧蘊rou眼可見地頹萎了下去,扶著他的臂膀,一次又一次地問:“阿琛,我爹是不是沒救了?” 他們這幫孩子,寧蘊最大,平常他就愛擺老大哥的威風,裝出一副老成持重的模樣。但他們這種人,身披家族的榮光,外表看上去再是威風,里子到底還是不經事的孩子。 謝懷琛安撫他的情緒,陪他淺飲了幾杯酒,這才從寧府離去。 走出寧府的大門,他又看到了陸晚晚。 她身子小小的,藏在侯府對面的大柳樹背后,藏頭不顧尾,露出了一小節桃紅的衣衫。 謝懷琛走了過去,問她:“你怎么在這里?” 當初在京城外兩人相識時,陸晚晚雙眸受傷,看不真切他的模樣,此時只當他是僅有一面之緣的鎮國公世子。她輕抿了下唇,長長的羽睫因為擔心和害怕而輕顫。她抬手打量了片刻,終究搖了搖頭,問他:“寧蘊還好嗎?” 他感受得到,陸晚晚當真全心牽掛著寧蘊。 不知為何,謝懷琛猶如墜落深淵,那顆心直往一個黑漆漆的冰窟窿里墜去,撲面而來的是令人難以忍受的寒涼。 那是真的冷啊。 “還好?!彼嫔F青,冰冰涼涼地吐出兩個字。 卻在她臉上看到滿意的淺笑,她如劫后重生,不知他已萬劫不復。 “無事的話,我就先走了?!敝x懷琛手腳生涼,轉身離去。 陸晚晚滿面單純的看著謝懷琛,點了點頭:“多謝你?!?/br> 謝懷琛沒敢再停留,幾乎是逃一般地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