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節
寧蘊掌了一盞小燈,借著微弱的光芒看陸錦云。 她可真夠落魄的,是他見過活著最落魄的人。 整個人已經瘦得沒了人形,猶如一具枯骨。 他想起自己前世和她在一起的時候,她的身體豐腴而飽滿,猶如一朵鮮嫩的花。 他和陸錦云之間早已說不清究竟誰對誰錯。 她勢利虛榮,想借他的勢睥睨眾生;他陰鷙狠毒,想借由她報復陸家。 兩個人原本就不是因為真心而在一起的,至死也沒有半點真情。 寧蘊恨陸家人,從上一世恨到了這輩子。 這輩子對陸錦云的恨愈甚。 他苦苦經營,安排好了到北地的一切,就是想延長父親的性命。 但自從新婚之夜,陸錦云對寧家就沒了好臉色。離京開始,她就變本加厲地謾罵他、甚至殃及池魚,老侯爺不堪其辱,數度吐血。 他沒能堅持到北地就身亡了。 寧蘊恨啊,殺父之仇如何不恨? 正因如此,他休妻,將她發還陸家。而這一切,加深了她的不幸。 他們之間誰欠誰更多,他也算不清楚。 “如果還有下輩子,就去做個好人,不要再遇見我?!睂幪N聲音冷冷的,對躺在榻上的陸錦云說。 陸錦云聽到他的聲音,陡然睜開眼睛。目光在接觸到寧蘊的那一剎那,猛地濕潤了。 她用力去抓被褥,喉頭不斷蠕動,卻半晌也沒能擠出一個完整的字。 寧蘊別開眼睛,不再去看她。 他伸出手,探到她臉上,捂住她的口鼻。 陸錦云先是掙扎了兩下,很快,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就不掙扎了,就那么靜靜地躺在那里,眼睛落到寧蘊身上。 起初她的呼吸很急促,脖子上的青筋鼓了起來,傷口因為激動而崩開,流出來的血水都是臭的。 她身體慢慢變得很僵硬,再過不久就徹底不動了。 寧蘊松開手,闔上她未閉上的眼眸。 不知她死前想到了什么,嘴角是揚起的,像是在笑。 寧蘊嘆息了一聲,去到窗前將窗戶合攏,然后走了出去。 第136章 入秋 長泰十九年的夏天結束得很早。 一場秋雨過后, 天氣逐漸轉涼。 結束了一夏的暑熱,天氣陡然變換,陸晚晚不意感染上了風寒。 整個夏日她都在為各種事情頭疼, 陸錦云死訊傳來, 她竟有點頭疼,不停地用手揉按太陽xue。 謝懷琛心里緊張,喊了紀南方來為她看病。 “肺腑沒有問題, 顱內也沒有受傷,應當只是cao勞過度,多加休息就好?!奔o南方說道。 謝懷琛眉頭就擰得更高了, 有的時候查不出問題才是最讓人抓心抓肺的。 “頭疼這種毛病, 誘因本來就多。沒什么要緊的,夫君?!标懲硗砑毬暟参克?。 謝懷琛說:“明日起家里的事情你就先別cao心了, 好生修養修養?!?/br> 陸晚晚點了點頭,嗯了聲。 下午他們說起往后的規劃,九月過后,謝懷琛要進山, 接手龍隱衛諸項事宜,此去沒準就是一兩個月。 “這段時間你有沒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我陪你去?!?/br> 陸晚晚就認真地想了想,她沒有娘家,京城她眷戀的地方不多,一時間倒真不知去哪里。 “我聽潘jiejie說姑蘇好風光,倒真想去看看?!?/br> 謝懷琛說:“姑蘇太遠了,去不了。等京城的事情都處理完了, 我帶你去,現在換一個近一點?!?/br> 陸晚晚沉思片刻,問謝懷?。骸澳阌袥]有特別想去的地方?” “哪里?” 謝懷琛說:“你去過的,城郊的莊子,這段時間還有最后一茬荷花,想不想去看看?” 陸晚晚就想起了去年他們在莊子上度過的那段時間。那時他們剛成親不久,為了避人耳目她和謝懷琛去了莊子上。 無波無瀾,歲月靜好地過了好一段時日。 從莊子出來,將近一年的時光,他們的人生都跌宕起伏,數度陷入困境,又數度逃出生天。 擋在他們前路的風雨退散,命運設的伏也垮了過去。 所幸,他們仍攜手并進。 “我愿意去?!标懲硗硗熘谋?,輕輕靠著:“你想去的地方我都陪你?!?/br> 謝懷琛就吩咐人去安排了。 他們定在次日啟程,當天夜里下了很大的雨,庭院的樹,在風雨中呼嘯,虬枝被勁風吹斷,哐當一聲打在窗戶上,頓時傳來窗紙破碎的裂聲。 榻上的風雨,隨之戛然而止。 陸晚晚探頭掃了一眼,捂著嘴笑出了聲:“樹枝劃破了窗戶,老天爺都看不過去了?!?/br> 謝懷琛被擾了好事,心有憤懣,說:“你身體太虛弱了,以后跟我去軍營里訓練?!?/br> 陸晚晚靠在他懷中,長長的喘息:“明明是你太不知滿足了?!?/br> “現在我總算知道你想吃冰桑葚吃不著是什么感受了?!敝x懷琛摟著她,在她耳邊低聲說道。 聲音曖昧又帶著灼熱的溫度,她躲了躲,換個姿勢繼續躺著睡覺。 到天亮,暴雨還未歇,兩人卻要出門。 謝染勸謝懷?。骸肮?,現在雨太大了,等雨歇了再走吧?!?/br> 謝懷琛說:“廢話少說,快去備馬?!?/br> 謝染就又把希望寄托在陸晚晚身上:“公主,你勸勸公子吧?!?/br> 陸晚晚卻笑瞇瞇地牽著謝懷琛的手,說:“我都聽夫君的?!?/br> 謝染后槽牙都酸了起來,拗不過兩位主子,他只得冒雨去備車馬。 謝懷琛親自給陸晚晚撐傘。 行李日用都用油紙包裹著,頗有興師動眾之嫌。 短短幾步路,陸晚晚的裙擺和鞋子都濕了。 上車之后,謝懷琛蹲在她膝邊,說:“腳抬起來?!?/br> 陸晚晚下意識縮了縮,小聲道:“干什么?外面還有人呢?!?/br> “他們看不見?!敝x懷琛笑道:“穿了濕鞋子容易患風寒,你頭疼還沒好?!?/br> 陸晚晚就笑瞇瞇地抬起腳,任由謝懷琛小心翼翼地為她除下鞋襪,為她換上干爽的鞋襪。 換了襪子后,謝懷琛又掂了掂她的裙擺,嘴角漾起一絲壞笑:“你的裙子好像也濕了?!?/br> 陸晚晚聞言,忙一把踱回裙擺,擰了擰裙子上的水,正襟危坐:“沒關系,只有外面濕了,里面是干的,沒有大礙?!?/br> 謝懷琛見她防備的樣子,就大聲笑了起來。 車廂里都是水漬,空氣都是水涔涔的。陸晚晚被他笑得臉紅,岔開話題,問他:“今日雨這么大,為什么急著去莊子上?” 謝懷琛伸手將她攬入懷內,說:“九月過后,我要開始接手龍隱衛的回請,到時候陪你的時間不多。你只能一個人待在家里,我怕你無聊?!?/br> 陸晚晚就仰起臉認真地說:“夫君,你去做你該做的事情吧。我不會無聊的,我有好多事情要做。國公府和公主府家大業大,我有數不清的財產要打理;舅母的慈幼局也走上正規,正是缺人手的時候,我還要跟著舅舅學醫書,倩云和李云舒也快成親了,我得幫襯著張羅;等他們成了親,見青jiejie也該生產了,到時候又要好一通忙活。這些都不說了,現在就一個翊修陪著我,我都不會覺得無聊。你放心去做你的事,不用管我?!?/br> 謝懷琛一聽,用手掐著她的腰,將她的臉拉到面前:“我走后要做的事情你都安排好了?你的時間安排得這么滿,可有一時半刻是騰給我的?” “不是,這些都是白日做的?!标懲硗斫忉尩溃骸耙股钊遂o思良人,入夜了我就開始想你?!?/br> 謝懷琛這才稍稍有些滿意,笑了出聲:“算你還有一點良心?!?/br> “再過幾天,莊子上的桂花也快開了,到時候我順道捎些回來,送去慈幼局讓舅母給孩子們做桂花糕?!标懲硗砘剡^身,抱著謝懷琛的腰,說:“等明年桂花開的時候,我們也生個孩子,好不好?到時候我就二十了?!?/br> 謝懷琛一時語塞,耳朵里好像只有窗外的雨聲。 陸晚晚見他不說話,又解釋道:“前些日子我請舅舅給我看過,他說我的身量已經很好,可以要孩子了??晌矣X得父皇好像不大高興我現在就生孩子,毓宣這段時間就沒少受氣。明年,明年我們就要個孩子好不好?” 謝懷琛聽出她聲音中濕漉漉的顫抖,大手摸到她柔軟如緞子的頭發上。她的頭發冰冰涼涼,觸手生涼。 “想做母親了?”謝懷琛低聲問她。 陸晚晚就點點頭,輕輕嗯了聲。 她上一世以瑜兒的死亡而結束,因此她對生孩子有本能的恐懼。但現在她突然放下了,萌生出想要個孩子的沖動。一個帶有她和謝懷琛骨血的孩子,將他們的生命延續下去。 謝懷琛認真地說:“等大成局勢徹底安定下來,我們就要孩子。孩子生在動蕩不安的時候,會很受苦。我希望我們的孩子生在太平盛世,為了心上人的冷漠而傷心,為先生布置的課業而焦灼,而不用為局勢發愁?!?/br> “現在不是太平盛世嗎?”陸晚晚抱緊了他的腰。 謝懷琛輕輕摸了摸她的頭發,然后吻上她的青絲:“我是說徹底安定,現在還遠遠到不了徹底安定的地步?!?/br> 陸晚晚隱約察覺到了什么,他沒說,她也不問,她道:“好,我都聽你的?!?/br> 他就抱著她,摟著她在懷里睡了一覺。 車子即將出城的時候,陸晚晚醒了過來。車子停在城門口,城門擁堵,停了很長一支隊伍,將這條街堵得水泄不通。 “出什么事了?”謝懷琛問。 謝染催馬去城門轉了一圈,很快就又回來,他臉色都變了,小聲說:“是三皇子?!?/br> “清斕?”謝懷琛悚然色變:“他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