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節
她拍了拍手,宮女便將殿內的簾幔都放了下來,原本明亮的大殿隔去日光,變得昏暗起來,有兩名宮女捧著琉璃塔走了出來。 琉璃塔在昏暗的殿內閃著悠悠綠光。 “贈我佛骨的高僧說,這佛骨能照清人的前世今生,亦能使善者積德,使惡人遭報應?!标懲硗砺曇羧崛鯗赝?,為她們解說道:“聽說這粒佛骨的前主人是西域的一個富商。這富商是以買賣胡姬發家的,想必折損在他手中的妙齡女子不少,手中的罪惡亦不少。他得到這粒佛骨之后,沒多久家中就遭了大火,他未能在火中逃生,被燒成了一具枯骨?!?/br> 她慢慢的說著,在這些柔弱的內眷聽著,多了幾分幽暗恐怖的意味。 陸晚晚又說:“佛家說,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我想必有其根源。我亦在此提醒諸位夫人,往后宜多行善事,切勿輕易作惡?!?/br> 滿殿內眷跪了下去,都道是。 陸錦云抬眸看向陸晚晚,不知她究竟在故弄什么玄虛。什么善報、惡報,根本就是無稽之談。這個世上只相信錢和權,除了這兩樣,別的都是空,都是虛幻。 陸晚晚的目光亦是落在陸錦云臉上。 四目相對的時候,陸錦云心下竟倏地一漏,她總覺得陸晚晚的笑里似乎有幾分詭異。 “都起來吧,這是為你們踐行,不是我有意說教,諸位夫人都放隨意些?!标懲硗硖?,示意她們起來落座。 忽然,從陸錦云的身后竄出一道影子,緊接著便聽到陸錦云的慘叫。 當時所有人的目光都停留在佛骨上,等她們反應過來,轉過頭去看,陸錦云脖子上出現了兩道巨大的劃痕,鮮血不斷地淙淙流出。她瞳孔陡然間瞪大,整個人身子往前一栽,她就捂著脖子跪到地上。 殿內忽然傳出此起彼伏的尖叫。 侍衛沖進來,走上去一查看,道:“公主,大相夫人脖子被什么東西抓出了兩道深痕?!?/br> 陸晚晚一拍座椅,吩咐道:“快去傳太醫?!?/br> 侍衛立馬跑了出去,另外兩個人將陸錦云抬到床榻上。 “你看到是誰抓她的嗎?”陸晚晚問坐在她身旁的北涼使臣夫人。 她嚇壞了,這件事太詭異了,陸晚晚剛說完善惡有報,陸錦云就莫名其妙被不知道什么抓了兩道深可見骨的傷。她離陸錦云最近,看到那條傷疤從她臉頰一側滑至肩胛骨,血rou都被劃破,露出森然白骨。 “沒有人,剛才根本沒有人出現?!?/br> 聽了她的話,殿內都沸騰起來了:“那是什么東西?是什么傷了她?” “我也沒有看到人出現?!弊陉戝\云對面的女人顫抖著說道:“她身旁連個丫鬟都沒有?!?/br> “是不是……佛骨?”有人小心翼翼地問道。 不然為什么這么巧,公主剛說完善惡報應的事情,陸錦云就受傷了。 陸晚晚眉心蹙起,亦佯裝出一副受驚的模樣,她說:“沒查清楚之前,還不可妄下定論。大家先回去吧,此事會有人專門來查的?!?/br> 她將眾人都打發出去了。 但流言從來都是止不住的,很快北狄大相夫人在佛骨前不知被什么東西抓得命懸一線的消息就傳了出去。 三人成虎,流言很快就成了北狄大相夫人作惡,在佛骨前現了形,遭到反噬。 更有甚者,將她的身份扒了出來,知道她是以前在京城赫赫有名的陸家二小姐。 她以前做的那些事情又被翻出來成了人人茶余飯后的談資。 就連碌安都受到波及,走到路上有人說他接了個破盤子。對此他大為光火。 陸錦云的血止住了,但傷勢很嚴重,不僅毀了容,就連性命能否保下都是兩說。 她躺在床上,猶如一個破布娃娃,傷口太深,她連話也沒法說。身上唯一能動的就是眼睛,她看著隨風而動的簾幔,忽然感覺到了恐懼。 原來走到絕境的時候是這種感覺。 被寧蘊拋棄的時候,她沒有絕望;淪為男人玩物時,她沒有絕望;但此時此刻,她動不了,終于絕望了。 她感覺自己是被貓玩弄得不能動彈的耗子。 第135章 了了結 陸錦云脖子上的傷口很深, 北狄和大成的醫生共同為她診治,但過了四天,傷口仍然沒有愈合的態勢, 甚至是越來越嚴重。 天氣太過炎熱, 傷口的情況逐日惡化,傷患處蓄了膿水,發出惡臭, 招惹來蠅蟲, 虎視眈眈地在她傷口處盤旋。 丫鬟們搖著扇子晝夜不歇地驅趕蠅蟲, 它們卻不停地繁衍生息。 生生不息。 碌安徹底厭棄陸錦云, 她猶如一塊爛rou被仍在砧板上。 第五日上頭,北狄使臣團不管陸錦云的傷勢, 怎樣都要回去。 陸晚晚知道,碌安這是打算放棄陸錦云了。 等待著她的不知回事什么樣的命運。 使臣團啟程前,陸晚晚專程去送陸錦云。 明面上她還是大成和北狄友好互利的橋梁, 哪怕如今她已經聲名狼藉, 名聲敗壞,碌安仍用上好的馬車安置她。 馬車內鋪著云錦軟墊,陸錦云躺在上面,身子動彈不得,只有一雙眼珠子尚且能轉動。 陸晚晚入內,坐在她身旁,笑吟吟地牽起她的手,語調輕柔, 喊了聲:“二meimei?!?/br> 陸錦云瞳孔瞪得極大,死死地盯著她。 “不甘嗎?”陸晚晚拿了手絹輕輕擦著她手指關節處的污漬,她說:“你我原本是姐妹,如今卻走到這份上,不知陸建章泉下有知會是如何心境?!?/br> 陸錦云呼吸急促,喘息極其粗重。 “你以為你拿一只馴化過的猞猁就能殺了我嗎?”陸晚晚偏過頭,去看她的傷口。傷處糜爛的肌膚散發出惡臭,她拿帕子捂住口鼻,有些惡心地說道:“只可惜,猞猁沒有殺了我,而你反倒死在它手中。多謝你找了那么兇猛迅捷的東西來,若是我,還不知去哪里找到這么趁手的東西。它下手很快,我都沒注意到,它就撲到你身上去了。二meimei馴獸有方?!?/br> 陸錦云口中嗚咽有聲,眼眸里是怨恨、是仇視、是想將她撕碎的怨懟。 那一瞬間,陸晚晚難免又想起自己上一次死去的時候,陸錦云應該體會到了那時她的絕望了吧。只不過到底陸錦云命好,現在還是夏天,她感受不到在北地那種冰冷的雪天生命漸漸流淌的滋味。 那時她也躺在這樣光鮮華麗的云錦上,身體卻半點溫度也感受不到。 “猞猁的爪子我用金汁浸泡過,所以你的抓痕久傷不愈。陸錦云,你我本無恨,但自我從允州回來之后,你為何一直緊緊逼迫于我,逼得我無路可走?”她松開陸錦云的手,嘴角勾起一抹笑:“所以,落到今天這個結局,你別怨我心狠手辣,都是你自找的?!?/br> 陸錦云的手因為震怒而青筋暴起,她嗓子里發出小獸嗚咽的聲音。陸晚晚掃了她一眼,笑著為她蓋好錦被,道:“二meimei,就此別過了,往后咱們一別兩寬?!?/br> 她退下馬車,陸錦云撕碎的嗚咽聲還在傳來。 她拿起手絹擦了擦眼角,囑咐丫鬟:“真是可憐,好端端的人成了這副模樣,路上你們一定要好生照看她?!?/br> 丫鬟們應了聲是。 陸晚晚又同碌安告了別。時辰不早,車隊出發了。陸晚晚登上城樓,看著懸掛著北狄旗幟的馬隊消失在官道上,那逶迤而去的路看不到盡頭,她和陸錦云之間糾葛兩世的情仇卻已經到頭了。 那些怨和恨都有了它的歸宿。 ———— 八月下了一場暴雨,瓢潑似的雨從天而降,風雨極大,將驛站外的樹木都摧殘得不成樣子。 驛館的驛丞剛給二樓的北狄使臣團送了開水下樓,到大堂的時候還在嘀咕:“這人都臭成這樣了,還能活嗎?也不知道帶在身邊做什么?” 就在此時,驛館的大門傳來敲門聲。 他看了眼外頭的狂風驟雨,暗罵了聲老天爺,又打著燈將門打開。 門口站著兩位清雋的公子,身著不起眼的青衫,渾身的氣度卻出眾絕塵,往那兒一站,就跟謫仙一般。 “兩位爺,是打哪兒去辦差?”驛丞問道。 寧蘊摘下還在滴水的斗笠,從懷里抽出文書:“回京,快去備兩間上房?!?/br> 驛丞掃了眼那文書,立馬恭敬地讓開道,領著他倆進驛館。 “兩位爺趕路辛苦了,今兒就委屈在二樓天字號住下?!斌A丞一面說道,心里卻十分不喜。還在埋怨今天來的這一隊北狄使臣,他們將三樓的幾間上房給占了,又將那個渾身散發著臭味的女子安置在二樓,害得二樓都彌漫著一股糜爛的臭味。 寧蘊皺了皺眉鼻子,問:“是什么味道?” 驛丞忙道:“回兩位爺,是北狄使臣團,他們今日在驛站落腳?!?/br> “北狄使臣團帶了什么東西,這么臭?”寧蘊掩住口鼻,問道。這味道分明像尸體腐爛了。 驛丞嘆了長長一口氣:“北狄使臣團帶了一名女子,受了重傷,這一路走來許是照看不得宜,傷勢惡化,脖子上的患處已經爛了,身上也長了很多處褥瘡。這味道就是那女子散發出來的,今兒雨大,驛館就只剩這兩間房了,還請兩位爺擔待?!?/br> 寧蘊轉過頭,看向他身側之人,小心翼翼地問道:“三公子,你覺得如何?” 那被叫做三公子的倒是個隨和之人,他點了點頭,道:“既是如此,便將就一夜吧?!?/br> “好嘞,待會兒我用些上好的熏香熏一熏,除除味兒?!斌A丞歡喜地說道,將他們倆引進門內,安頓好一切,又走出門為他們準備沐浴的熱水和飯菜。 寧蘊陪同三公子吃過飯,這才回到自己屋內。 屋內已經點了檀香,味道很濃郁,混雜著那股糜爛的臭味,空氣中的味道非常奇怪。 他打開窗戶,風雨吹進屋內,撲面而來的涼意激得他眼睛微瞇起,桌案上的燭火跳動了幾下。 他在窗前靜靜地站立了將近一個時辰,驛站已安靜得除卻風雨,半點聲音也無。 他走出房門,來到臭味傳出的房間。 深深吐納,方走了進去。 陸錦云沒有睡,她已經很久沒有睡過覺了,一閉上眼,那只猞猁撲到她身上的場景就再度重現。 她怕得睡不著。 卻也再未清醒過。 她總覺得自己好似還是個孩子,六七歲的模樣。那會兒父親和母親還很和睦,陸宅里她母親說一沒人敢說二,她是陸家唯一的嫡長女,地位尊貴,父母疼愛。 她什么都不用做,父親都還寵著她,疼著她。 那時多好啊。 她沉浸在美好的夢境里,日復一日,不肯醒來。 寧蘊進屋,走到她身旁的時候,她連眼睛都沒有睜。 這些日子,她吃不下東西,也喝不進水,睜眼都是一件極其浪費體力的事情。她知道,是伺候她的丫鬟來了。 在她健康的時候,這些丫鬟都跪在地上,仰望她巴結她。 到了今天,她們都欺負她,侮辱她。沒人盡心照顧她,甚至連身子也不為她擦洗,任由她活生生的人躺在榻上腐爛。 她早就滿心絕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