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節
他們剛出門,陸晚晚就聽到他們喊了聲:“將軍!” 謝懷琛的聲音沉沉的,悶悶的,嗯了聲。門口的氈簾再次被高高打起,寒風從門口灌入,冷得她肌膚瞬間涼了一陣,起了無數雞皮疙瘩。 她朝門口望了眼,謝懷琛走了進來。他眼圈緋紅,眼睛里滿是血絲,看起來像是一夜未睡。 “侍衛說你沒怎么吃東西?”他的眉頭微微皺起,神情不悅。 陸晚晚抬眸看向他,說:“沒什么胃口,吃不下?!?/br> 謝懷琛走到她面前,蹲了下去,道:“還在生氣?” 陸晚晚倏地就有了幾分委屈,一吵架,他就遠遠躲開了,避她像避瘟神一樣。 她不知自己為何會這樣,她覺得自己太過患得患失,他的一舉一動都牽動著自己的情緒。 她神思游蕩,半晌定下心思,說:“我生不生氣重要嗎?” “重要啊,當然重要,你是我最重要的人?!敝x懷琛親吻了下她的手背,灼熱的唇印在她的肌膚上。 她用力將手抽了出來。 她不是性格要強的人,這回卻意外地固執。她看得出來,謝懷琛想蒙混過去,粉飾太平。 但他們之間出了問題,癥結不解開,哪怕這次她被哄著和好,以后碰到同樣的情況還是會吵架。 謝懷琛借勢朝身后一仰,倒吸了一口涼氣。 陸晚晚想到他身上有傷,頓時很緊張,忙問;“你怎么了?” 謝懷琛眉頭緊蹙,然后身子發軟,癱倒在陸晚晚懷里。 陸晚晚一瞬間嚇瘋了,她唇色發白,急促地去摸他的脈搏:“夫君?” 他的脈象好像沒什么變化,但陸晚晚還是很害怕,外傷摸脈很難摸準,她一顆心,如擂鼓般通通直跳,四肢都開始發麻。 “白先生!”她聲音都帶著哭腔。 謝懷琛卻緩緩睜開了眼睛。 他昏了短短的一剎那,卻差點要了陸晚晚的命。 她委實擔心他有個好歹。 “你感覺怎么樣了?”陸晚晚問他,眼底有千層銀浪,一層層翻滾,快要將她淹沒。 謝懷琛眼神迷茫,目光在她身上流連輾轉,半晌他才問道:“你是誰?” 陸晚晚整個人僵住,錯愕地看著謝懷琛,似乎想要將他看透。 他中毒昏迷過后忘了她是誰了嗎? 她眼尾蘊了幾粒晶瑩的淚,她慌了慌神,低下身將他摟在懷里,安頓在床上,說:“夫君,你等我,我去叫白先生?!?/br> 她轉身要走,手腕卻被人緊緊扯住,回頭一望,謝懷琛朗聲大笑起來。 “我的傻姑娘!”他一用力,將她扯回懷中,她往他懷中一歪,差點撞到他的傷口,他咬牙忍住,笑著說:“哪怕我記不得這世上所有人了,也不會忘記你的?!?/br> 他笑得牽扯到傷口都快疼起來了。 陸晚晚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簌簌而落。她大顆大顆地掉眼淚,一雙手緊緊攥著他的衣襟。 這人太壞了,竟然這樣捉弄她。 謝懷琛止住了笑聲,攬過她的肩頭,將她摟在懷里:“怎么哭了?你的膽子一向很大的?!?/br> 陸晚晚的眼淚落得更狠,賭氣想要從他懷中掙脫開來。 他親吻她的唇,雙臂將她環得更緊了,不讓她離開。 “好了好了,晚晚,我不鬧了,你別生氣?!?/br> 陸晚晚甕聲甕氣道:“我才不生氣,我才犯不著跟你生氣,你就是個壞人,是無賴?!?/br> 一連串的臟話,已然是氣急了。 方才那一瞬間,她真快嚇死了。謝懷琛不知道他對陸晚晚來說究竟有多重要,因為太重要才患得患失。 陸晚晚說罷,就要下床。 謝懷琛將無賴進行到底,圈著她,不讓她動。 她又怕真傷著他,遂沒有再動,氣鼓鼓地躺在榻上,任由他將自己抱著。 “晚晚,你知道嗎?”謝懷琛忽然開口,聲音低沉而迷人,“這回我傷得很厲害,那支箭射在我的心口,差一點就正中心臟。他們運我回軍營的途中我醒了一次,我看到每個人都很陌生,卻獨獨記得你?!?/br> “我問謝染‘陸晚晚呢?’,其實那個時候我連謝染都不記得了,那一瞬間記憶是零散的,我只記得你,記得你笑起來的樣子。過了很久,再次醒來的時候,記憶就慢慢復蘇了,我想起了謝染,也想起了白先生和笑春,還有其他所有人。箭傷痛得厲害,像是有螞蟻在血血窟窿里爬,很痛苦,我難受得要死。那會兒我想,萬一我真的死了,會不會有遺憾?我又想到了你,要是我死了,你還不知道會哭成什么樣子。所以,我迫不及待想活過來。你刻在我骨子里,是我至死仍掛念的人。你說我們成親是趕鴨子上架,我不同意的,就算沒有宋時青的事,我也會娶你,明媒正娶八抬大轎把你抬進謝家,你跑不掉。父親和母親只有我一個孩子,我不會看人臉色,也不大會哄人開心,讓你受委屈了?!?/br> 他頓了下,聲音溫柔得出奇:“不過現在我想去學,你愿意教我嗎?” 陸晚晚聽他說醒來后有短暫的失憶,她又嚇了一跳。 “你只記得我嗎?”她問。 謝懷琛毫不猶豫:“只記得你?!?/br> “別的都記不得了?”陸晚晚好奇。 “記不得了,除了你,誰也記不得?!敝x懷琛說。 陸晚晚的心,被突如其來的暖流填滿,暖暖的,甜甜的,似在冬夜里,喝了熱氣騰騰的羊rou湯。 她的唇角,微微翹起。 謝懷琛摟住了她,將她圈在懷中,湊在她耳畔說:“不告訴你烏蘭橋的事情是因為我自己也沒有把握,你知道的,我好面子,萬一失敗了多難為情。所以我才瞞著你,是我不對,我低估了你的本事,我該知道的,你整顆心都撲在我身上。從今往后,面子里子都給你,我不再瞞你了,好不好?” 陸晚晚趴在他懷中,輕輕嗯了聲。她環著謝懷琛的腰,忽然有種很奇異的感覺,這個男人和她之間的距離仿佛越來越近,兩個人像是兩塊石頭,在頻繁的接觸中,打磨光滑了棱角,成了最適合彼此的弧度。 她愛極了這個男人,他也愛極了他,他們擁有彼此。這樣的緣分,不知修了多久才修來。 “昨夜,你去哪里了?”她鼻子齉齉的,聲音像是受寒了。 謝懷琛正要回答,陸晚晚感覺頭下有什么東西在動,低頭一看,一團灰色毛茸茸的東西從謝懷琛的衣襟里爬出來。 小小的一團,渾身的毛都是不服帖炸起來的。 陸晚晚嚇了一跳,端詳了片刻,才問:“夫君,你從哪里捉來的狗?” “不是狗?!敝x懷琛搖了搖頭,雙手將它從懷中取出來,捧到陸晚晚面前,說:“它不是狗,是狼?!?/br> “狼?”她嚇得往后縮了縮,縮在角落里,怯怯地看著謝懷琛掌中的小灰狼,生怕它撲上來,將自己撕碎了。 謝懷琛瞧她害怕的樣子,大聲笑了起來:“晚晚,你摸摸它,很乖的?!?/br> “它會咬我?!彼桓疑斐鍪?。 謝懷琛抓著她的手,小心翼翼靠近小灰狼,耐心地哄她:“不會的,它還小,不會咬你?!?/br> 小灰狼眼神也怯生生的,縮在謝懷琛手中,小小的一團,濕漉漉的眼睛溜溜地轉著,目光定在陸晚晚那身上,好像在打量她。謝懷琛捉著她的手靠近小灰狼,她纖長的手指撫摸在它頭頂,小灰狼溫順地趴在他掌中,一動不動。 不知是因為害怕還是天性如此。 陸晚晚笑了起來:“它真的不咬人,夫君,你在哪里找到它的?” 謝懷琛說:“昨夜我巡營去了,巡了一圈,在營外看月亮。它不知從哪里出來的,暈倒在我腳邊,它應該剛出生沒多久,路都走不大穩,凍壞了。我給它喂了馬奶,又將它暖活過來,你在軍營無聊,可以留在身邊養著?!?/br> 陸晚晚縮回了手,驚恐地看向謝懷?。骸澳闶钦f,讓我養一頭狼?” “你怕嗎?”他笑著問。 陸晚晚老老實實回答:“有一點?!?/br> “不用怕,母親以前養過一頭狼,也是從小養的,性格很溫順,比狗還聽話?!敝x懷琛鼓勵她。 陸晚晚聽母親以前也養過狼,頓時有了幾分興趣,但她還是不大敢,臉上帶著不自信的神情。 謝懷琛說:“狼是群居動物,只要馴服了它,讓它知道你是它的主人,就會很乖巧。馴好了之后它還可以給你當護衛,比人都忠心?!?/br> “我真的可以嗎?”陸晚晚還是有幾分懷疑:“母親那么厲害,馴服一頭狼當然不在話下,我怕自己沒有她的本事?!?/br> 謝懷琛大笑起來:“在我眼里,母親厲害,我的晚晚也不遑多讓?!?/br> 她眼里綻放出些許光彩。 就在這時,岑岳凡敲門。 “進來?!标懲硗韽乃麘牙锩撋沓鰜?,急急忙忙下床穿好了鞋,順手還將被子搭在謝懷琛身上。 看到謝懷琛半倚半靠在床榻上,岑岳凡放輕了聲音:“謝將軍,該換藥了?!?/br> 謝懷琛哄好了陸晚晚,心情頗好,他說:“舅舅,往后無人的時候,你喚我阿琛便是?!?/br> 岑岳凡一時間百感交集,他望向陸晚晚。她笑盈盈給他倒了一盞茶,附和道:“沒錯,舅舅,咱們都是一家人,你不要太客氣?!?/br> 他接過茶,喝了一口,笑著點了下頭。 陸晚晚又說:“舅舅,再過兩日,笑春要回京城,到時候你和她一同回京可好?” 岑岳凡頓住手中的動作,說:“大戰未止,我等戰事告一段落與你們同回?!?/br> “北地苦寒,不利于你身上的傷恢復,軍中軍醫眾多,還是你的身體要緊?!标懲硗碚f道。 岑岳凡則顧慮良多,他回京城,故人皆去,無限凄涼,倒不如在邊關軍營,手頭有事可做,能解煩愁。 “我自己就是大夫,傷勢如何我比你們更清楚?!贬婪残π?,說:“傷筋動骨只要歇息好了便是,我在謝……阿琛的軍營,多多少少能做些事?!?/br> 陸晚晚還要再說什么,岑岳凡岔開話題,對謝懷琛說:“對了,馬上開春了,換季的時候將士容易感染風寒,我開了個預防的方子,回頭讓部下熬藥喝下,可有效預防風寒?!?/br> 謝懷琛笑道:“有勞舅舅了?!?/br> 岑岳凡很快給謝懷琛換了藥,他囑咐陸晚晚不要讓他的傷口沾水,決口不提回京城的事。 他走后,謝懷琛嘆了口氣,說:“你這舅舅,性子和你一樣倔?!?/br> 陸晚晚訝然,前兩日他們在鬧別扭,她沒告訴謝懷琛白榮就是失蹤十八年的岑岳凡。 沒想到他竟知道了。 她心神一斂,說:“應該說他和舅母性子一樣的倔?!?/br> “你為何不直接告訴他,舅母的事情?” 陸晚晚走到榻邊,拉過被子蓋在謝懷琛的肩膀下,笑了笑,問:“小的時候過年你有沒有什么特別想要的東西?” 謝懷琛略一思索,說:“有一年我問我爹要一個彈弓,他說過年給我,然后我巴巴盼了大半年?!?/br> 陸晚晚抿了抿唇,問:“那時候你心里什么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