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節
“你可知道血靈芝有多難得?”白榮長嘆了口氣:“我怕你是空歡喜一場?!?/br> “我知道哪里有血靈芝?!标懲硗碚f道。 上一世寧蘊的母親病得厲害,紀南方說若有血靈芝加進藥里,能治她的病。 回到北地后,陸晚晚多方打聽,終于在一個獵人口中得知在安州城外的鶴鳴山內有一株血靈芝。 她親自去了趟鶴鳴山,取回了血靈芝。 上天造化弄人,她為寧蘊做的每一件事都并非白費功夫。 她將謝懷琛托付給謝染,親自帶人去鶴鳴山中。 白先生將謝懷琛的調理事項交代給其他的大夫便隨陸晚晚通往,沈寂自知護衛不力,率兵護衛。 一行幾十人出了軍營。 鶴鳴山是一座雪山,血靈芝在雪山之巔。 他們出發的時候,天已經陰沉得可怕,好像隨時都會下起雪來一樣。白榮和沈寂一直勸我下山,說是一旦大雪封山,他們只有被凍死在山里??墒敲慨斚肫鹬x懷琛躺在榻上虛弱的樣子,陸晚晚就沒辦法勸說自己空手而歸?;蛟S再往前走一走,就能為他多贏得幾分生機。 終于,在他們進山后的那天下午,天上飄起了鵝毛大雪。那時他們正在大山腹地,進難進,退不可退,最終找了一處山洞避雪。 一到夜里,雪風呼呼地吹,仿佛是天神的怒號。 “你有勇有謀,樣樣不輸草原的好兒郎,若是男兒之身,必定能成為草原上最英武的勇士,不輸任何男兒?!眹诨疬叺臅r候,白榮捧著馬奶,對陸晚晚說道。 陸晚晚雙手捧著熱騰騰的馬奶,大口大口喝著,她說:“白先生,我沒有辦法,我也想做園子里的嬌花,被人精心呵護,小心灌溉,但老天總愛捉弄我,他推著我,變成了一匹馬,只能一直向前跑?!?/br> “馬能看到更多的風景?!卑讟s將身上的虎皮蓋在她身上,柔和地說:“睡吧,明天還得跋涉?!?/br> 陸晚晚點了點頭,朝他擠出一抹笑,蜷縮成一團睡著了。 次日他們繼續向山上進發,時間緊急,誰也不敢喊停喊累,陸晚晚更甚,她憋著一股氣走在隊伍最前頭。 終于趕在第二日晚上爬上山頂摘得血靈芝。 白榮看著陸晚晚捧著血靈芝,笑意盈盈,忽的生出無限困惑。 她怎么知道這里有血靈芝? 當夜,陸晚晚一行人依原路回安州。當夜他們下到半山腰,宿在一個山洞之中。到半夜的時候,沈寂聽到外面有聲響。 陸晚晚也聽到了,她和沈寂目光交流了一瞬,沈寂示意她不要出聲,自己爬出了洞口。 簌簌雪風差點將他吹翻,沿著崖壁攀爬了好久,忽然看見雪中有一隊人馬。 他小心翼翼地匍匐在崖壁上,見他們徑直朝山上走去。 待那群人消失之后,他才回到山洞之中。 “是什么人?”陸晚晚緊張地看向他。 沈寂抿了下唇,猶豫了片刻,才說道:“聽他們的語氣,可能是寧太守的人?!?/br> “寧蘊?”陸晚晚瞳孔陡然瞪大,為什么最近的事情都和寧蘊有關系? “公主,我們現在應該怎么辦?”沈寂問道。 陸晚晚默了一瞬,似乎在思索,片刻后,她斬釘截鐵道:“叫上人,咱們連夜出發,小點聲,別被他們發現了?!?/br> 沈寂依言,叫醒沉睡中的弟兄們,連夜踩著風雪出發。 天將明時他們便趕到了山下。 次日下午,沙漠上上的太陽又落了下去,雁群從空中匆匆飛過,夜幕降臨之前他們翻身上馬,打獵的馬上駕著無數的獵物,紛紛凱旋。陸晚晚那一行人逆著他們的方向策馬揚鞭,風刮在耳畔呼呼作響。 疲于奔命跑了整整四日,陸晚晚卻仿佛不知疲倦似的,第四日晚上,他們已經到了草原和沙漠相接的地方。鶴鳴山在安州城外的哲理木,是沙漠地區。 夜里他們窩在馬肚下,陸晚晚裹著虎皮,在眾人的包圍中睡下,遠山上有狼群嚎叫,月光皎皎落在沙丘,白日炙烤的大地漸漸退卻熱度,大漠的夜風一吹,陸晚晚冷不防被凍得打了一個噴嚏,然后毫無征兆地醒了。 瞥了一眼天,她慌亂起來——因為星子寥落,月暈碩大,烏云密布,儼然要起沙塵了。 所以,她決定連夜趕路。 她叫醒沈寂等人,收拾東西的間隙,她聽到了駝鈴的聲音,趴在地上聽了片刻,約摸二十余人,步伐有條不紊,不慌不忙,想來是往來的商隊。 她爬上沙丘,看見駝隊在慢慢行進,她摘下頭巾向他們揮舞,“沙塵暴要來了,趕緊避一避?!?/br> 來人聽不懂她講的是什么,紛紛停了下來,隔得老遠對著她一通亂吼。自然,她也聽不懂他們說的是什么。她又急又惱,騎上馬背奔到他們面前,手舞足蹈講了半天,急得面紅耳赤,領隊的絡腮胡大叔仍然抓耳撓腮不明就里。 這群人看上去是前往大成的北狄商人。隔了良久,馬隊后跟著的馬車氈簾被掀開,一個玄衣的男子從里面探出個頭。他是中原人,身上穿的是大成的服飾,白白凈凈,斯斯文文,仿佛天上的白月光。 他不耐煩地看向陸晚晚,中原話講得十分流利,“姑娘,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要來沙塵暴了,讓你們的人趕緊避一下?!标懲硗碚f道。 男子輕蔑地掃了她一眼,回頭對馬車內的人細語了幾句。 隔著微微打起的簾子,陸晚晚看到車內坐了個華服的婦人,夜色迷蒙,看不清那人的長相。她說了句什么,那男子不屑道:“還請姑娘讓讓路?!?/br> 陸晚晚見他態度不好,倒也不惱,只道:“你們自求多福吧?!?/br> 他望了望天,眉峰皺了皺,正要開口說話,北面的沙丘已經緩緩移動。 該死的,居然這么快就來了。 陸晚晚拔腿往隊伍里狂奔,白先生見勢不好,也急忙向她跑去。 沙塵暴來得又急又兇,陸晚晚還沒來得及說一句話就已經被卷進漩渦里,生生被拖出大老遠,在風里翻天覆地地滾了幾滾。好在她在安州待過幾年,有應對沙塵暴的經驗,幾經折騰,除卻胳膊上有幾處擦傷,其余各處并無大礙。 風暴止住的時候,她被拖到了曲水泉邊。 上回來的時候,是隆冬,曲水泉結了冰,她便是取道此處,故而她知道翻過曲水泉就是安州的領地。她起來想到泉中掬把水洗臉,剛走兩步,目光被不遠處躺著的人吸引了去,是白先生。 想也沒想,陸晚晚跑到他的面前。 “白先生,你怎么樣了?”她將白榮扶坐起來。 他的傷勢比她想象中要嚴重許多,衣服上許多被沙刀割破的口子流著血。她灌了半壺水,撬開他的嘴喂下,他的傷太重,張不開嘴,水有一大半灑落在地上。 草草處理完他身上的傷口,陸晚晚把他放在水域邊隱蔽的位置,去了月牙泉邊的小山丘。沙漠中的獵物大多機敏警覺,她費了好大的功夫才捉了兩只柴雞,急吼吼跑回水邊,他仍然沒醒,雙唇有些發干,面白如紙。陸晚晚嘆了一口氣,從靴筒摸出隨身帶著的匕首,割破柴雞喉管,又給他喂了兩口生血。 要在草原上活命,茹毛飲血在所難免。在她準備宰第二只柴雞的時候,他被嗆住,嗑了一聲,眼皮跳了兩跳,終于睜開。像深潭一樣的眼睛亮了一亮,看了她一眼,滿臉的疑惑。 陸晚晚蹲在他身邊,放下手中的匕首,笑起來,“白先生,你終于醒了?” 他微微合眼想了一想,說道,“我們遇到了沙塵暴?” 陸晚晚把手中的水壺遞給他,他抱著灌了幾口,“沒錯,你是被沙塵暴帶到這邊來的,我醒來的時候咱們就都在這里了。沈寂他們現在還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你怎么樣?先休息片刻,我去看看沈寂他們在哪里?!?/br> “好”,他定定地盯著陸晚晚的身后,還想說什么,面色忽然變得十分驚恐不安。頓了一下,他將她一推,“趕緊走?!?/br> 愕然轉身,五六只狼赫然正在向他們奔來——一定是被柴雞的血腥氣吸引過來了。 大驚過后陸晚晚很快鎮定下來,對著它們將手中的柴雞用力拋出,畜生就是畜生,當即一哄而上爭搶那兩只瘦弱的雞去了。陸晚晚對他說,“趕緊走?!?/br> 他無動于衷。 她急了,“還不跑,等著被狼吃掉嗎?” 白先生抿了抿嘴唇,眼神黯淡下去,“公主,你快逃,我的腿受傷了,不能站立……” “???”陸晚晚捂住自己的嘴,走到他面前,將他架在胳膊上飛奔起來。 狼群很快就又轉移目標來追他們,他說,“公主,你放下我,帶著我這個累贅,是沒有活路的。我的醫案里有一張方子,你將血靈芝烘干碾碎加進去,或許能解謝將軍的毒?!?/br> 陸晚晚搖搖頭,“白先生,你是我帶出來的,如果可以,我們一起逃出狼口,如果不可以,那我們就一起做狼食?!?/br> 又跑了幾步,狼嘯漸近,陸晚晚怕它們從身后進攻,于是將他放在身后的月桂樹下。她摸了摸手腕上上次白榮送給她的鐲子,里面她放了好些用曼陀羅花泡制的銀針,她與頭狼對視。 “你瘋了!這是以卵擊石!”白榮一向和順的眼眸中迸出怒意:“謝將軍還等著血靈芝救命?!?/br> 他頓了下,又繼續說:“十九年前我就該死的,你不必為我這種人搭上性命?!?/br> 陸晚晚眼睛也是通紅的,不知是因為勞累還是激動,她沒有理會白榮的話,反是目光兇狠地看向頭狼。 她上前走了兩步。白榮一把拽住她的手腕,聲音拔高了幾分:“我說的話,你到底聽沒聽懂?” 他語氣嚴厲得仿佛教訓不聽話孩子的父親。 陸晚晚回眸看向他,從牙縫中擠出一句話道:“白先生,這世上待我好的人不多,我要我們都活著走出去?!?/br> 白榮臉上綻出一抹笑意,他聲音柔和了下去,說:“聽話,你和謝將軍都是一生中最好的年華,因我這把老骨頭賠進去不值得。你若心中真看中我這把老骨頭,你回到大成之后便為我做一件事?!?/br> 陸晚晚眼眶發澀,灼痛難當,她道:“我不,要做什么你自己回去做?!?/br> “乖,聽話?!卑讟s沒哄過孩子,不知該如何哄她,囁嚅半晌才擠出一句話:“你回去之后若不嫌麻煩,請你幫我給徐州知府李家去封信問一問,李家有一幺女名叫雁容,早年嫁到允州。你問問她如今葬在何處?若尋著她的墓地,你便將我包袱里那身青麻衣裳葬在她旁邊,再替我告訴她一聲,此生是我辜負了她,來生不管千山長萬水遠,我都會去找她;若尋不著……你就……” 他的聲音柔軟了下去,似乎沒有想到尋不著她自己又該如何,良久,他才緩緩道:“若尋不著,你便將那身衣裳燒成灰,灑進陵川河里?!?/br> 陸晚晚鼻頭一熱,熱淚如開了閘的洪水,猛地放了出來。 白榮抽出袖內的絲絹,道:“好孩子,別哭了,你快跑吧?!?/br> 陸晚晚伏在他肩頭,嚎啕大哭,連聲音都變了。 “白先生?!彼婚_口,淚水就沖刷了下來,涌入口中,又苦又澀。 她知道他是誰了。 命運的翻云覆雨手如此無情地捉弄著岑家,讓世上最親的人相識相知,卻不能相認。一聲“舅舅”堵在她的喉嚨,張了張口,她問道:“先生可是姓岑?” 白榮悚然睜大了眼,看向陸晚晚:“你怎么知道?” 與此同時,狼群不斷向他們逼近。 陸晚晚吸了吸鼻子,抹了把臉上的淚,說:“白先生,你必須得活著,好好活著,有人在等你回去?!?/br> 說罷,她轉身看向面對著森然逼近的狼群。 她知道,擒賊要擒王,打狼打頭狼。她轉了轉手鐲的機括,對準頭狼右一按,它前腳伏地,身子一弓往左邊閃去,她又急忙向左補了幾針,正中頭狼的后腿。它腳下一歪,它彎身向她撲來,還好側身閃得快,就勢抽出匕首,揮舞擦過它的脖頸。其余的狼眼見頭狼受制,瑟縮不前。 有一頭小狼匍匐向前,朝白榮前進,陸晚晚又朝它射了一針,小狼嗷了一聲朝一邊滾去 “小心”他忽然叫起來。 回身一看,頭狼肥碩的爪子向她揮來,陸晚晚躲閃不及,眼角被它鋒利的爪牙抓上,淙淙熱血滾滾而下。她怒火中燒,用力揮著匕首劈向它的頭部,此時銀針曼陀羅花的藥效起來了,它往地上一跪,陸晚晚的匕首將它的頭劃開一條巨大的口子,頓時鮮血四濺。 它叫了一聲,在地上滾了兩滾,抬頭瞥了一眼陸晚晚怒氣沖沖的臉,朝狼群一嘯,紛紛踏著沙塵遁遠。 陸晚晚大汗淋漓地喘息著,朝白先生跑去,她笑道:“岑先生,你可以親自去找你妻子了?!?/br> 他也笑了,那是陸晚晚那第一次見他笑得開心爽朗,就像雪山上的白蓮盛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