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節
人去了之后,裴翊修坐在爐火旁,悶悶不樂地看著跳躍的火苗。 徐笑春和謝染見他不開心,拉著他一起到院里玩炮仗,火花將夜空點亮,一粒粒燦爛的火點如同星子一般,在院落間閃爍。 喜悅的笑聲重新響了起來。 過了一會兒,他們三人跳著跳著就跑遠了。 陸晚晚則在翻看京中的來信,皇上和舅母都給她寫了信過來。 皇上的信寫得極長,裴恒在年終述職的折子里寫了陸晚晚前去羯族險象環生的事情?;实劭催^,只覺得心都快飛出嗓子眼了,實在是太危險了。 看過裴恒的折子后,他給陸晚晚寫了封長長的信,責令她不知珍重,還讓她盡快回去京城。 陸晚晚看他的字字句句都很嚴厲的樣子,卻沒有不喜,她知皇上是真心將她當做女兒在看待。 無論是因為宋見青的原因,還是因為她居功至偉的緣由,皇上的這點關心好愛護都讓她如獲至寶。 她帶來的那株綠牡丹在北地干燥和嚴寒的天氣里,生長得不是很茂盛,她勤勤懇懇給它澆水,來年回到京城,它定然還是能開花的。 舅母來信的語氣很輕松,她在慈幼局陪孩子們一起過年。 她說慈幼局重新修建好了之后,孩子們越來越多,他們跟著先生學習,以后肯定都能長成棟梁之才。 陸晚晚看后十分感動,舅母終于找到了自己喜歡做的事情,她徹底從陰翳的狀態下走了出來。 她鋪開信紙,在這辭舊迎新的日子里一一給他們回信。 但她還沒寫幾個字,就聽到外面傳來嘈雜的聲音。 “走水了,走水了?!?/br> 聲音從后院傳來。 她擱下紙筆出門去看,正好謝懷琛他們聽到響動也走了出來。 不知因何而起的大火,燒紅了暗夜中的半邊天。 天干物燥,大火燒起來的時候毫無辦法,只能任由它隨著風勢變大。 大雪欺下,在燃燒的屋子上空打了個旋便融化了。 整個后院擠滿了出來的人,救火的人來來往往。 裴翊修和徐笑春玩到別處去了,聽到這頭的響動跑了過來。裴翊修找了一圈都沒看到他娘,臉都白了:“我娘還在里面?!?/br> 小小的孩子腳步一頓,毫不猶豫就沖進火場中。 陸晚晚在后面嚇得直叫:“快抓住他,抓住他!” 裴翊修就像只猴子,根本攔不住。 轉眼間他已沖到門口,謝懷琛一把摟著他,喊道:“你瘋了嗎?” 那孩子也不知怎么回事,力量是那么大,謝懷琛差點沒控制住他?;鸸庥吃谒垌?,紅得快要滴血了似的,他滿臉淚痕,撕心裂肺地喊道:“娘親?!?/br> 謝懷琛將他放下,轉身找了一床棉被,用涼水潑濕往身上一裹,便沖進火海中。 陸晚晚都快嚇瘋了,一直喊他的名字。 裴恒聽說后院起火,火急火燎跑過來看,正好瞧見謝懷琛沖入火海,頓時臉都嚇白了,聲嘶力竭地指揮人趕緊救火。 一盆一盆的水潑進火海內,頃刻間便化作白煙。 過了片刻,謝懷琛拖著裴翊修的娘親又沖了出來。 裴翊修的娘嗆了煙塵,臉色發白,一出來他就沖過來,喊了聲謝叔叔又喊了聲娘。 謝懷琛喘了口粗氣,摸了摸他的后腦勺,說:“沒事?!?/br> 宓蘭和裴恒走過來,兩人臉色一個賽一個白。裴恒低下去拉修兒:“修兒,快過來,別添亂?!?/br> 裴翊修眼睛通紅,一把甩開裴恒的手,朝他吼道:“你走開,別碰我,別碰我娘親?!?/br> 吼完,他摸了摸臉上的淚。 滿院人忙活了大半天,才將火滅了,又重新將裴翊修娘親安置好。白榮看過,沒什么大礙。 大年夜的喜悅被一場大火折磨得煙消云散。 謝懷琛的手被火舌舔破了一塊皮,陸晚晚心疼得不行,給他上了藥后走出來,裴恒夫婦倆已顫顫巍巍跪在了下頭。 甫見陸晚晚出來,便不住磕頭:“下官治下不嚴,竟在大年夜出如此事故,險些傷及公主,下官罪該萬死?!?/br> “你是該死!”陸晚晚想到謝懷琛沖進火海里的模樣就忍不住后怕,心底一陣陣發涼,要他身手稍遜些,出不來該怎么辦? 話一出口,裴恒便連連磕頭:“下官罪該萬死,罪該萬死?!?/br> 謝懷琛拍了拍她的手背,陸晚晚輕舒了口氣,在椅子上坐下,眼風凌厲如刀,掃過裴恒和宓蘭的臉。 頓了頓,方道:“不過所幸沒有造成人員傷亡?;鹪磸暮味鴣?,可查清了?” 她一字一頓,聲音放得極緩,問:“究竟是意外,還是有人蓄意為之?” 宓蘭聞言,以額伏地道:“稟公主,查清了,是犬子無狀,他玩炮仗的時候,不意引燃簾幔,由此而引起的火。絕無人敢對公主不敬,蓄意縱火?!?/br> 陸晚晚微微頷首,問徐笑春是怎么一回事。 徐笑春道:“我們和小公子在院里玩炮仗,他中途的確去看過他母親一回?!?/br> 宓蘭道:“公主息怒,修兒他年幼不懂事,是我們沒有教導好,還請公主恕罪?!?/br> 陸晚晚對這招數實在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她尚未發言,宓蘭便急吼吼地給他求情,實則是給他定罪,認定是他玩炮仗縱的火。 宓蘭說裴翊修年幼不懂事,但陸晚晚和他相處這幾天,對他是有幾分了解的,他最小心謹慎,又將他母親看得要緊,每天她吃的藥用的膳都是他親自盯著熬的,看火的時候連眼睛都不眨一下,就怕有人使壞。 他小小年紀便如此縝密,何嘗不是迫于形勢。陸晚晚怎樣也不相信火是因裴翊修而起。 她不動聲色地端起茶盞,輕啜了口,微微頷首,讓她將一干人等傳上來問話。 后院奴仆一些說沒注意,另一些則聲稱看到裴翊修帶著燃火的炮仗進了屋內,他走后沒多久火勢就起了。 裴翊修極力為自己辯解,辯解得面紅耳赤:“我沒有,我進門后就把炮仗熄滅了?!?/br> 裴恒垮著臉,公主下榻期間,后院起火,此事傳到皇上耳中,他日子怕是難過,此事最好的解決辦法就是將臟水潑到裴翊修身上,只要他將罪名擔下來,他是小孩子,不知者不為罪,不會有人跟個孩子計較。到時候重重責罰他一頓,公主便消氣了。 他板著臉去打裴翊修:“你這逆子,為何如此頑劣?竟敢在府內縱火,幸虧公主有上蒼庇佑,否則我一定剝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br> 裴翊修硬著脖子,和他爹硬碰硬:“我沒有放火,那火不是我放的?!?/br> “不是你,還有誰!”裴恒怒得睚眥欲裂,舉起手就要打他:“你從小我就教你要敢作敢當,你這滿口謊言的逆子,跟你娘一個德性?!?/br> “不許你說我母親!”裴翊修小臉漲得通紅,和他爭吵起來,父子倆猶如針尖對麥芒。 陸晚晚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太陽xue,對裴翊修道:“翊修,你進去看著你娘?!?/br> 裴翊修轉過頭,收起了他的張牙舞爪,委屈巴巴地看著陸晚晚,低聲說:“皖姨,我真的沒有放火?!?/br> 她微微頷首,說:“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br> 他這才擦了擦眼角的淚,出了大廳。 正是這時,謝染走了進來,他走到謝懷琛耳旁,低語了幾句。 謝懷琛聽后,嘴角輕扯了下,浮起一抹笑意。 “裴刺史,我聽說在走水現場發現了火油的痕跡?!敝x懷琛淡淡說道。 他一眼猶如投入水中的巨石,驚起千層浪,底下一陣嘩然。 謝懷琛和陸晚晚對視了一眼。 陸晚晚眼眸微斂,輕聲說:“正好,今兒是除夕,出了這個事,就當為大家助興了,給我把相干人等帶下去查,咱們慢慢查,總歸今夜守歲,大家便一起來等?!?/br> 陸晚晚此言一出,裴恒大驚失色,張了張嘴還要再說什么,陸晚晚抬手阻止他說話,命人擺了棋盤來,旁若無人地和謝懷琛爐前對弈。 除夕夜的刺史府,燈火通明,一室人惴惴不安。 熬到后半夜,眾人都有些打瞌睡,陸晚晚和謝懷琛你來我往下了好幾局棋,都是分外精神。 裴恒心下起伏不寧,生怕引火燒身,下意識瞥了瞥身旁跪著的宓蘭。 宓蘭跪得雙膝已經麻木,一張嫵媚嬌艷的臉重重沉著,被裴恒一看,格外心虛地垂了垂頭。 裴恒一見她那神色,便明白了幾分,狠狠剜了她一眼。 陸晚晚眼角余光掃過他們,唇角笑意旖旎。 第103章 上元 折騰了大半夜, 到天明時終于傳出了消息, 說是伺候裴翊修母親的一個丫鬟失手打翻了火油桶。 她怕擔責,不敢承認,被審了一晚上,眼看事情越鬧越大, 怕遮掩不住, 這才招人了。 那丫鬟看上去年紀不大,也就十四五歲的樣子, 被帶上來的時候嚇破了膽, 一個勁磕頭求饒命。 陸晚晚輕啜了口茶,說道:“這是刺史府的家事,自有刺史府的規矩辦, 我也不便越俎代庖,裴刺史, 夫人,你們看著處置吧?!?/br> 說完她顯露出些許困意, 便和謝懷琛回房了。 謝懷琛是行軍之人, 經常連夜開拔, 不眠不休已是常事, 熬了這一夜他還十分精神,雙目炯炯看著她問道:“你明知此時沒有表面上那么簡單, 為何查到一半不查了?” 陸晚晚微微打了個哈欠,說:“我看刺史府的這趟渾水比起以前陸家的有過之而無不及,我們不過是借此暫居罷了, 又何必插手他人家事?昨夜我之所以大張旗鼓,是想震懾一下這宅子里的妖魔鬼怪,別在我面前搞什么幺蛾子。我只想清清閑閑過幾天安靜日子。至于宅子里的鬼,那裴刺史愿不愿意捉,何時捉,都不關我的事?!?/br> 謝懷琛笑問她:“不覺得那女子可憐?” “可憐,她當然可憐?!标懲硗砦⑽⒋瓜卵鄄€,輕聲說道。 頓了下,她又繼續說:“不過天助自助者,她若自己沒本事,今日就算我除了刺史府的鬼,明兒還會有別的妖魔出來纏著她。人要過得舒坦,還得憑自己的本事?!?/br> “我還真怕你又摻和進來?!敝x懷琛說:“內宅之事,外人摻和很容易里外不是人?!?/br> “我有分寸?!标懲硗砀C在他懷里,困意來襲,陡然想起什么,又睜開眼,說道:“對了,白先生說年后想去你的軍營做軍醫?!?/br> 謝懷琛聽說這個消息,十分高興,彎腰將她打橫抱起,扔進柔軟的被窩里,輕輕咬著她的耳垂:“太好了,少夫人,自從遇上你,我一直有好運氣?!?/br> 陸晚晚困得無力掙扎,任由他胡鬧,拉過被子蓋在身上沒多久便睡著了。 接下來他們果然過了一段清閑日子,再沒出過什么風浪。 裴翊修的母親一日日好了起來,到了初十上頭已經能下床走動。 她下地行走的第一件事便是來拜會陸晚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