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節
謝懷琛卻是主意已定:“就這么說定了,你們在這里等我的信號。七日之內,我定回來?!?/br> “將軍!”部下還要再說什么。 謝懷琛揚了揚手,示意他們無需再說。 他起身走出營帳,氈簾被大雪冰凍,用了些氣力才推開。 外頭大雪依舊,烈風裹挾著厚重雪花四散而去,天地間素銀一片。此處距離珞珈山外不過幾十里的距離,縱馬而行,幾個時辰便能到。 銀白天地不好躲藏,他夜馳而去而去,比較穩妥。 雪光晃眼,謝懷琛勒緊韁繩的手被凍得發麻。 忽然,身后傳來一陣馬蹄足音。 “哥,你等等我?!毙煨Υ捍唏R前行,朝他的方向跑來。飲馬川一役她跟上了戰場,幾日幾夜不眠不休,又引路至此,謝懷琛怕她熬不住,趁她睡著悄悄出發。卻還是被她追了上來。 “你來做什么?回去?!敝x懷琛沉聲喊道。 徐笑春將面巾拉下了幾分,她鼻頭被凍得紅紅的,一張口吐出一團團白氣:“哥,我從羯族軍帳出來的,沒人比我更清楚里面的情況?!?/br> 她大口大口地喘息,說:“我給你帶路?!?/br> 謝懷琛正要開口趕她回去,她又說道:“你別想趕我走,不然我就一路跟著你?!?/br> 他瞥了眼她露在面巾外的一雙眼睛,沉吟片刻,終究還是點了點頭:“好,你可以跟著我,不過有個條件。你必須聽話?!?/br> 徐笑春將面巾扯了下來,笑著點了下頭。 兩人朝羯族軍帳走去。 此時蕭廷已經先謝懷琛一步趕回軍帳,向穆善稟報戰情。穆善自得知兵敗后,連日來大為光火,蕭廷回營,自知無顏面見她,自行除去上衣,負鞭跪于帳外請罪。 從陸晚晚他們的營帳望出去,正好可以看到蕭廷跪在冰天雪地里的身影。大雪欺人,洋洋灑灑自天際飄灑下來,落在蕭廷身上,不多時便落得滿身,通體雪白。 陸晚晚伏在窗下,窺探外頭的情形,只見沒過多久穆善便出來了,她一身騎裝,居高臨下地看向蕭廷,從他背上抽出鞭子,狠狠地抽了他一頓。穆善下手極重,每一鞭下去都見到血rou,蕭廷的血流出來,染得身周的地面一片血紅。 陸晚晚合上窗戶,不再去看。她對蕭廷沒有任何憐憫可言,雖然他救過她的命。地震中她也救了他,若不是因為蕭廷,她也不會淪落到羯族來。 昨日白榮告訴她,珞珈山的通道即將完成。最多只要半月,年前便能竣工。 白榮早年為穆善所救,穆善為其傾心,強行將他帶回羯族,扣押了他十八年。 十八年來,她為得到白榮,恩威并施,恐嚇哄騙,白榮一心向著故國。她做著劍指中原的春秋大夢,幾年前就開始動工修建珞珈山通道。眼看直接通往大成和戎族的密道即將建好,工事卻遇到問題。以羯族如今的工事實力,攻克不了這個難關。 她便想到了白榮。 白榮能識星斗、會勘地勢,她讓白榮助她成就大業。 白榮雖遠離故土,但心懷故土,自然不會助紂為虐。 穆善以大成人的性命相要挾,逼迫他就犯。 陸晚晚攏了攏被子,暗暗地想,到底要怎么樣才能將白榮帶走? 穆善對他極為看重,他們住的營帳日夜有人守著,白榮身邊也一直派有重兵把守,這種情況如何才能讓他離開。 穆善絕不會輕易放他,否則也無須糾葛十八年。 她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陽xue,感到一陣頭疼。 今日白榮回來得很早,天還未黑全他就進了帳篷。 他凍壞了,徑直往火爐旁走去。 那日穆善和他發生了一場劇烈的爭執,但她還是每日送酒過來。 白榮抱起酒壇子,大口大口地灌下去。他平常斯文儒雅,喝酒的時候那點儒雅氣就消失不見了。 “白先生,你喜歡喝酒?”陸晚晚笑問他。 白榮連喝了一大口才放下壇子,他拿絹子擦了擦嘴角,笑著說:“以前我滴酒不沾?!?/br> “那你為何?”陸晚晚詫異。 白榮說:“我年輕的時候遭人暗算,身受重傷,在河里飄蕩了好幾天,是冬天,穆善把我救起來之后,身上就落了老毛病,一到冬天,身上的骨頭就痛得厲害。喝酒可以暖身,痛意也就沒那么明顯?!?/br> 他說得云淡風輕,陸晚晚卻聽得心驚膽戰。 頓了頓,她又說:“白先生,明日我想跟你一起進珞珈山?!?/br> “為何?”白榮皺眉看向她。 陸晚晚跟他說了自己的打算,蕭廷戰敗,謝懷琛打了勝仗,再過不久他肯定就會來找她。她和白榮不會武功,從軍帳離開肯定會拖累他們。最好的辦法是從珞珈山逃走,珞珈山有大成的子民。待工事完全竣工,穆善為了保證密道的隱秘性,肯定會殺了他們滅口。 上千人的性命,陸晚晚無法視而不見。她既要從珞珈山離開,更要救那上千人的性命,還要順道毀了穆善幾年的籌謀。 白榮聽得胸膺起伏,但理智告訴他,這是不可能的。 眼前這小女子的夫君要來救她,為免驚動穆善,不可能大張旗鼓地來,最多幾十人,可珞珈山里至少有上千名羯族士兵。陸晚晚的法子無異于以卵擊石,根本不可能實現。 “不行,太危險了?!卑讟s一口回絕。 陸晚晚說:“不入虎xue焉得虎子?” 白榮低頭看了她一眼,她小臉瑩白如玉,眉宇間流露出堅定。 “小時候,我每次看到舅母在廚房炸槐花,油花滋啦滋啦地響,就特別眼饞,只想著什么時候自己親自去炸一炸。舅母不肯,她說我會被濺出來的油花傷到,會燙傷手。我不肯依她,后來有一年,我裹了頭巾面紗,手上捂了帕子,踩在板凳上,將一串槐花扔進熱油里?;被ㄕê昧?,我卻沒事?!标懲硗碜窇浲?,只是為了說服白榮,她必須去珞珈山里走一趟:“白先生,我是個很小心惜命的人。若非如此,我們也不會在此相識。你相信我,沒有萬全的把握,我絕不會輕舉妄動?!?/br> 白榮略微沉吟。 陸晚晚趁熱打鐵:“你應該知道,如果我們逃了,等待著珞珈山的那些大成人的命運將會如何,難道你真的能眼睜睜看著他們死去嗎?” 白榮臉色很不好,穆善的性子他很清楚。如果他沒走,還留在羯族,或許她會好心地留下那些大成人的性命,讓他們到別處去做苦工。但如果他走了,她肯定會把怒氣撒到他們身上。 他合上雙目,吹滅桌案上的燈,轉身躺回榻上。 “白先生!”陸晚晚急切地喊了他一聲。 白榮的聲音在黑暗中悠悠傳來,他說:“睡吧,明日還要早起?!?/br> ———— 羯族軍帳在一片雪原之上,四周有衛士巡防不好靠近。謝懷琛和徐笑春不敢輕舉妄動,在雪地里從半夜趴到第二天清晨,謝懷琛的眼睛猶如鷹隼的利目,死死盯著前方的動靜。 次日卯時,天將亮時,一道黑影從一個帳篷里閃出來,飛速地朝他們這邊跑來。他對軍帳的部署好似十分熟悉,一路鬼鬼祟祟走近了,謝懷琛才發現他竟是個羯族士兵。他按了按刀,正打算從巨石后出去解決掉他,徐笑春忽然握住他的刀柄,說:“哥,不要?!?/br> 謝懷琛不解地看向她。 徐笑春離去時和沈寂約定,她若回來,每天這個時辰到這里等他。因而沈寂最近幾日每天都會到這里來。 羯族軍帳守衛森嚴,他已摸得一清二楚,一路避開羯族人的耳目,閃了出來。這時,他聽到一聲熟悉的鳥叫,轉身尋去,剛走到巨石處,便被斜里伸出來的一只手,拖了過去。 沈寂這幾日因為徐笑春擔驚受怕,見她又驚又喜,剛要開口叫喚,被她一把捂住嘴。 徐笑春壓低聲音,說:“小點聲?!?/br> 謝懷琛一擺手,幾人便又藏在巨石之后,徐笑春仍未松開沈寂,他睜大眼睛一聲不吭。 片刻后,只見小路盡頭有人影閃過,羯族士兵竟然擴大巡邏范圍,有人來回巡邏。 待人走后,徐笑春才緩緩松開沈寂,給他介紹說:“這位是我哥,馳援戎族的大將軍謝懷琛?!?/br> 沈寂笑了笑:“軍帳里那位不是你大哥?怎么又出來個哥哥?你究竟……” 究竟有多少好哥哥? 徐笑春臉頰一紅,說:“此事說來話長,我哥是來救里面那人的?!?/br> 沈寂上下掃了他們倆一眼,又朝四周望了一圈,見的確只有他們兩個人,神情頓時微妙起來:“就你們兩個人?” “此地是雪原,人手帶得太多,不便掩藏?!敝x懷琛眉頭就快擰到一起,望著遠處的軍帳,心火如焚:“里面現在是什么情況?” 沈寂將那日自己被白榮所救之后,白榮警告他若要保陸晚晚平安便離她遠一點的事情告訴給謝懷琛。 “那之后我怕穆善察出端倪,不敢再跟她靠得太近。只敢遠遠暗中觀察她的情景,最近十余日她都在帳篷里,連面都很少露,想來是安全的?!鄙蚣湃缡钦f道。 謝懷琛朝他點了點頭,納悶道:“這個白先生是什么來頭?為什么穆善對他禮遇有加?他是否可靠?” 沈寂思索片刻,說:“看樣子是可靠的,否則他沒必要救我。但是也不排除他是在放長線釣大魚,等你出面?!?/br> 他看向謝懷琛,問:“現在怎么辦?” “進去?!?/br> “進去?”沈寂懵了:“你就不怕這是羯族人的圈套?” 謝懷琛目光一直定在亮如白晝的羯族軍營,眼神冰冷得可怕。他信陸晚晚,如果那人真是羯族人設下的圈套,她不會看不出來;她看出來了絕不會放任不管,她會想方設法通知沈寂。 因為她知道,自己會來救她。 “確定?!?/br> 沈寂又看向徐笑春,她也點了點頭。 沈寂無法,只好道:“你們在這里等我,我很快回來?!?/br> 他飛快地閃身出去。 對于此時的謝懷琛來說,須臾皆是煎熬。明知心心念念的人就在前頭,但卻見不著,只能等待的心情讓他很焦躁。 沈寂很快便回來,他不知從哪里弄了兩身羯族士兵的衣服,讓謝懷琛和徐笑春換上。 他們飛快將衣服套好。 “跟我來,蕭廷回了大營,你們小心一點,不要露出馬腳。不該看的別看,不該聽的也別聽?!鄙蚣艊诟浪麄?。 三人往軍營里走去。 沈寂走得大搖大擺,一點登堂入室的覺醒都沒有。徐笑春在這軍營里也混了好多天,各處布防她也比較熟悉,是以比較放得開。 謝懷琛跟在他們后頭,直接往陸晚晚的營帳走去。 沈寂一路上還sao包地同來往羯族士兵點頭示意,絲毫不把自己當外人。 他們到時,陸晚晚和白榮都已經起來了。陸晚晚穿了身青衣,發冠高束,一派翩翩佳公子的模樣,從帳篷出來的時候,白榮給她遞了一件灰色大氅。 “山里冷,穿上?!卑讟s溫和地說。 陸晚晚笑著將大氅接過。這是一件很舊的大氅,不少地方起了毛邊,但洗得很干凈。一看白榮就很珍惜它。 她道了聲謝,輕撫著布料,眼睛忽的一亮,問道:“白先生,你是允州人?” 白榮怔忡了瞬間:“你怎么知道?” 陸晚晚說:“這件衣服是允州特有的織錦,算不上名貴,但看先生如此珍重,十八年都還留著,想必是故土的東西?!?/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