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節
自知失禮,她道:“琛兒眉目清朗,是個好兒郎?!?/br> 謝懷琛道:“多謝舅母贊譽?!?/br> 陸晚晚在信上并未詳說謝家的家世,只說自己嫁了人。此時見他舉止文雅,行為頗有幾分風范,便知他出身極好。出身好,自身修養也極佳,陸晚晚選的這夫婿,她十分滿意。 “時辰不早,舅母請登車,府上已略備薄酒,為舅母接風洗塵?!敝x懷琛淡淡一笑。 李雁容道了聲謝,便再度登車。 陸晚晚許久不見她,娘兒倆有說不完的話,遂也上了她的那輛車。 謝懷琛則騎馬相隨,護在馬車一側。 隔了兩世再見舅母,陸晚晚有說不完的話。 她喋喋不休將自己如何逼死陳柳霜,皇上如何處置陸建章,又如何封自己為公主,賜婚謝懷琛,一一告知李雁容。 李雁容則靜靜凝睇著陸晚晚,溫柔地傾聽她眉飛色舞地講著。 說到謝懷琛的時候,她眉目總是笑著的。 李雁容從半掩的窗戶望出去,謝懷琛騎在馬背,手持韁繩,身形俊朗,側顏豐神俊逸,是個偏偏佳公子。 她問:“姑爺待你好嗎?” 陸晚晚害羞地笑了笑:“夫君……他是世上最好的人?!?/br> 說著,她意識到自己說得不對,又改口道:“除了舅母之外?!?/br> 李雁容拉過她的手,放在掌心,輕拍了下她的手背,輕嘆道:“你過得好,舅母便放心了?!?/br> 陸晚晚笑著依偎在李雁容身上,巧笑嫣然:“舅母,這回來了你就在京城住下,皇上給我賜了公主府,往后你去住?!?/br> 李雁容不置可否,只笑道:“你這丫頭,我辛辛苦苦將你拉扯大,你還要我這么大把年紀去幫你看園子不成?” 她今年才三十六,卻已覺輾轉幾世。 陸晚晚撲在她懷中,軟軟地撒嬌:“舅母一點也不老,不僅要幫我看園子,往后還得幫我看孩子,看孫子?!?/br> 李雁容輕輕抱著她,道:“舅母是無福之人,也不知能否等到那一天?!?/br> 陸晚晚聽到她的話,心底一酸,這回見到舅母,她便覺得不對勁,舅母好似一直心事重重,卻又不知因何而起。大仇得報,陳柳霜和陸建章都得到了應有的報應,她為何還是悶悶不樂? “舅母……”陸晚晚遲疑著開口,話還未說出口,馬車便停了。 “舅母,晚晚,到家了?!敝x懷琛在身后說道。 陸晚晚扶著李雁容,比肩下車。 李雁容望了眼鎮國公府的門匾,金光熠熠,莊嚴肅穆。 為了表示鄭重,沈在歌已候在門口,甫見他們下車,便迎了上去,她笑問:“這位就是親家舅母?” 李雁容端見眼前這位雍容華貴的婦人,靈臺忽的一片清明,她終于知道方才為何會覺得謝懷琛眉眼都熟悉。 她略略屈膝,回了一禮:“這位想必便是親家母?晚晚年幼不懂事,煩你多加教導?!?/br> 李雁容不比沈在歌多年生活安寧,心上的折磨使紅顏易老,是以她與十八年前的變化很大,沈在歌一時沒將她認出。見她說話不疾不徐,很有幾分規矩,倒不像小門小戶中出來的,怪不得她將陸晚晚教導得如此聰慧懂事。 她對李雁容有了幾分自然而然的好感,她道:“家中已略備薄酒,為親家舅母接風洗塵,里面請?!?/br> 李雁容也不扭捏,當即隨她走了進去。 謝允川不在府上,就他們四人吃飯,席間安安靜靜,很快便吃完。 謝家不拿大,李雁容不自輕,一頓飯吃得其樂融融。 飯后,沈在歌又帶著李雁容和陸晚晚夫婦在園子內逛了幾圈。 李雁容年幼時在母家,自幼習得詩書,練就一副好的儀容談吐,說話時令人感到舒適。 到了傍晚,沈在歌想著她遠道而來想是累了,她和陸晚晚又將近一年未見,遂讓陸晚晚帶她回房歇息。 陸晚晚早就收拾好客房,就在她和謝懷琛的小院里辟出一間寬敞的屋子,暫時由她居住。想著舅母定不愿長期居于他人屋檐下,陸晚晚琢磨著改日安頓她去公主府,或者她要另置別院也可以。 回到屋里,陸晚晚將四面的窗打開,從這里望過去,正好可以看到中庭的小水塘。 塘里還有盛夏未開盡的殘荷,在水中一隅,只余尖上還紅得絢爛。荷葉枯黃了邊,顏色發焦。岸邊的桂花香影飄飛,落入水中,香氣也混進了水里,和荷花的清香糾纏在一起,纏綿難分,直抵魂靈。 陸晚晚忙上忙下,四下安排,就怕哪里不如意,舅母住得不舒坦。 李雁容坐在羅漢床邊,看著她進進出出有條不紊地指揮下人。 回憶起初見面她是那么小一團,小臉還未張開,皺皺巴巴的一團。 陳柳霜讓乳母吃了很多辛辣之物,陸晚晚吃了她的奶水,身上反復長瘡,成日地哭。 李雁容那會兒剛沒了自己的孩子,家中又遭逢巨變。她哄不住陸晚晚,成宿成宿抱著她失聲痛哭??尥昴ǜ裳蹨I給她換尿布。 娘兒倆也算相依為命。 她一點點帶大的孩子,如今都這么大了,陸晚晚已嫁人,往后會生很多孩子,會有和樂幸福的嫁。 她這般聰明美麗,必不會吃她吃過的苦,受她受過的罪。 “晚晚,你過來?!崩钛闳菹蜿懲硗碚姓惺郑骸皠e忙了,過來坐會兒?!?/br> 陸晚晚停下手中的事情,走過去,在她身邊坐下。 李雁容掏出手絹擦了擦她額頭上的汗,說:“手邊的活兒交給下人去干就行了,凡事親力親為,也不怕累壞了自己?!?/br> 陸晚晚淡淡一笑,小聲說:“舅母來我才自己做,尋常都是別人在做?!?/br> 正說著,攬秋來報謝懷琛來了。 李雁容神情頓了下,讓他進來。 謝懷琛一身藍袍,俊朗無雙,朝李雁容一揖:“舅母?!?/br> 李雁容微微點點頭,示意他坐。 謝懷琛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下,道:“西山大營出了些事,我得回去一趟,不能相陪,還請舅母見諒?!?/br> “好孩子?!崩钛闳菪π?,隨手遞了盞茶給他:“辛苦你公務上如此繁忙,還騰出時間接我?!?/br> 懷琛雙手去接,他笑道:“舅母言重?!?/br> 李雁容的手微微一顫,杯盞不意打翻,從謝懷琛的掌根處擦過,落在地上。 茶湯倒了他滿手,順著他的袖子淌進手臂內。 李雁容忙抽出絲帕,不動聲色為他擦水:“年老了不中用,遞杯茶連杯盞也端不穩,琛兒勿怪?!?/br> 她推開謝懷琛的衣袖,擦他身上的水漬。目光最終落到他手肘下方一寸許的一塊傷疤上。 她愣了一瞬,悚然色變,問謝懷?。骸澳氵@傷如何來的?” 謝懷琛見她神色有異,心下疑惑,如實答道:“小時候患天花,我癢得受不住,用手撓的,好了之后便一直留了個疤?!?/br> 是他,果然是他。 她長長呼吸,深深吐納了一口氣。 腦海里忽的就閃過眼前這青年兩三歲時的模樣。 軟軟糯糯,猶如加了蜜棗的糯米糍。依偎在莞妹的懷里,奶聲奶氣地喊她“雁姨”。 她還記得,那孩子的父親管莞妹心上那人叫主子。 當初她們皆以為那人是皇太子一黨內的某位將軍,如今她才大悟。鎮國公府的主子除了那位九五之尊,還能有誰? 李雁容頓時冒出連串的冷汗。 困惑了她一路的疑問迎刃而解。當年她并不知岑思莞嫁與陸建章之時已懷有身孕,還怨過公公對她的婚事過于草率。 直到陸晚晚來信告知她的身世,她才知曉原來當年岑思莞和莊子上的那個男人有了肌膚之親。她對莊子上的事情不是很了解,只知道莞妹救了幾個孩子,后來大人找來她才知道,原來那些孩子是太子大軍中的將士的孩子。莞妹對來尋孩子的男子頗為上心。 “舅母?!标懲硗硗屏送扑母觳?,擔憂地問:“你怎么了?” 李雁容喉頭囁嚅,微微闔目,輕搖了下頭:“無事?!?/br> 皇帝封晚晚為公主是他知道了什么?還是正如晚晚所說,方便她為他辦事? 若是前者,他為何不認? 若是后者,陸晚晚知道真相后要如何面對他? 君臣?或是父女?或是兩相尷尬。 她頓時心亂如麻。 她決定找個機會問問陸晚晚,她若想知道親生父親的消息,她便告訴她;若她不想知道,她便將這個秘密帶進棺材里。 李雁容在鎮國公府住了好幾日,在此期間,讓謝懷琛去戎族的圣旨也下了下來。 九月中謝懷琛便暗中啟程,趕往靖州,帶十萬兵馬前往戎族馳援。 謝家滿門都沉浸在喜悅中,陸晚晚更是興奮,她為謝懷琛整理行囊。 也為自己收拾起了行囊。 大成軍隊女人不能隨營,她便去駐地等謝懷琛,盡她所能,在最近的地方等他。 在此之前,最重要的是將李雁容安頓好,她提出送李雁容回公主府。雖然父親和母親不會介意舅母在謝家長住,但舅母定不愿長居他人屋檐下。 李雁容搖了搖頭:“公主府是皇上賜給你的官邸,我怎好鳩占鵲巢?!?/br> 這是料想之中的事情,陸晚晚又道:“舅母既不愿住公主府,那我馬上就差人購房置業,你就住京城?!?/br> 李雁容慈愛地說道:“你不必麻煩,此行來京城,我只是來看看你,并未打算長住。你去后,我便也要回允州?!?/br> 陸晚晚一聽,眉毛都皺了起來:“不許,我接你來,就是要同你一起過日子的?!?/br> “你已成婚,自有一家,不需再為我奔波?!崩钛闳菥従徴f道。 陸晚晚知曉舅母的脾性,她不喜麻煩人,也不喜成為別人的負擔。 她蹲在李雁容面前,伏在她膝頭,委委屈屈地說:“舅母,晚晚只有你這一個親人,若你走了,我在京城便無依無靠。你可忍心?” “親家溫和良善,琛兒大方懂理,他們會是你最有力的依靠?!崩钛闳萦Φ溃骸澳愫丸菏翘於ǖ囊鼍?,緣分早定,是天成的佳偶,往后你的好日子長著呢?!?/br> 這幾日她偶爾會想,老天冥冥之中早就注定。莞妹早逝,護不住晚晚,便在十八年前就挑好了人顧看她。 陸晚晚癟癟嘴,就快哭了:“舅母為何要舍我而去?” “晚晚,你恨你親生父親嗎?”李雁容見她愁容滿面,嬌小的臉滿是委屈,岔開話題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