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節
從這里開始,他就覺察出不對,嫁給寧蘊的是陸錦云。 陸晚晚是他的妻子。 這個和現實重重疊疊分分合合的夢境令謝懷琛如坐針氈。 他看向寧蘊的眼神也帶了幾分微不可查地鋒芒。 接下來的事情還會猶如夢境之中嗎? 他端起茶杯,淡淡地飲了一口,往日散發著撲鼻香氣的茶湯渾然無味起來。 “寧兄,此行北地,若有何不便,記得來信?!彼?。 寧蘊執杯,若有心事,對他的話充耳不聞。 “寧兄?”謝懷琛又重復了一遍。 寧蘊這才回過神來,他朝謝懷琛笑了笑:“這是自然?!?/br> 話音方落,攬秋小跑了進來。 “小公爺,不好了?!睌埱锘鸺被鹆堑睾暗?。 謝懷琛問:“出什么事了?” 攬秋慌張地說:“是少夫人,方才她在園子里打秋千,那繩子不知怎么回事,突然斷了?!?/br> 寧蘊手中的茶杯應聲落地。 “她怎么樣了?人在哪里?快去喊紀南方過來?!?/br> 謝懷琛起身,朝寧蘊拱了拱手:“寧兄,拙荊受傷,還請恕我不能送你,我等你東山再起之日,咱們再把酒言歡。謝染,幫我送寧公子出門?!?/br> 說完,他一瘸一拐地走遠了。 寧蘊望著他的背影,如芒在背。 摔碎的杯子碎瓷點點,映著日色,折射出耀眼的光芒,迫得他眼睛都睜不開。 他猶如墜入了望不見底的深淵,再也沒了翻身的機會。 陸晚晚不要他了。 謝懷琛火急火燎跟攬秋回后院,他一邊擔心著陸晚晚的傷勢,一邊回想起方才寧蘊錯愕的神情。 那眼神里,分明有擔心。 他走回園子里,老遠便見陸晚晚坐在秋千上,一雙纖細的腿半垂著,月繡輕輕地晃著秋千,她蕩得開心得很,哪有半分受傷的樣子。 謝懷琛疑惑地看向攬秋。 攬秋道:“是少夫人吩咐我這么說的?!?/br> 謝懷琛一臉“你們在搞什么鬼”的神情,走了過去。 陸晚晚正在和月繡說什么,眉飛色舞,開心得很。 他遠遠瞧著,她墨色的發散在背上,隨風輕揚,似勾人魂的繩索。 陸晚晚一轉頭,瞧見了他,她朝謝懷琛伸手,姿態瀟灑風流。 謝懷琛緩緩走了過去,低聲問:“謝少夫人,你做什么?” “夫君~”陸晚晚笑得狡黠,指著旁邊石桌上的藥盅:“該喝藥了?!?/br> 謝懷琛的唇角,不自覺地翹了起來,他端起藥盅,一飲而盡。 “攬秋說你傷著了,傷哪兒了?” 陸晚晚輕輕笑了下:“不騙你你怎么回來得了?那寧小侯爺也真是不知趣,拖著個病人聊天敘舊,紀大夫說過,你不能久坐?!?/br> 謝懷琛陰郁了一上午的心這才松了幾分,他走到陸晚晚身后,扶著秋千繩子,輕輕推了起來。 “他如今可是我連襟?!敝x懷琛揶揄:“我可得跟他打好關系?!?/br> 陸晚晚嗤道:“我沒將那meimei放眼里,你也不必將那連襟放心上?!?/br> 說完,她頓了頓,跳下秋千,扶著他:“紀南方說你這傷得靜養,我扶你回去歇息?!?/br> “躺了許多天,渾身的骨頭都軟了,正好出來曬曬太陽?!敝x懷琛順勢由她扶著:“你陪我在園子里逛逛?!?/br> 陸晚晚點了下頭,盡職盡責地緊挽著謝懷琛的小臂,刻意放緩了步調,讓他走得不那么吃力。 “寧蘊下午就要啟程去往安州?!敝x懷琛忽的說道。 他不知怎么回事,竟讓一個夢成了他心頭的結。 這個結纏在他心口,讓他難以呼吸。 陸晚晚轉頭,凝視著他。 謝懷琛見她盯著自己,目光古怪,一時被看得心里發毛,吃不準她在想什么。 “謝少夫人,你這么瞧我做什么?” 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臉,揶揄道:“我知道,你夫君的確是好看了些,不過少夫人,你的目光是否過于熱烈了些?” 陸晚晚不理會他的打趣,薄唇微啟:“你為何老是在我面前提寧蘊?” 頓了頓,她忽的駐足,宛若木雕泥塑,一動不動,臉色也漸漸僵?。骸澳闶遣皇怯X得……” 她話還沒說完,謝懷琛便截斷話頭:“不是!” 陸晚晚偏著頭,目光在他臉上掃了一圈:“我對寧蘊沒有半分意思,他活著也好,死了也罷,留在京城也好,去了安州也罷,我都不在乎?!?/br> 她吸了吸鼻子,小聲說:“我不喜歡寧蘊,不想聽到他的消息?!?/br> 謝懷琛目光停留在她臉上,她輕擰著眉,嫌惡之情不是假的。 他心下頓時快活不少,他反手握住陸晚晚的手腕,輕晃了下:“是我不該,被一個夢給惱了,你別同我計較?!?/br> “什么夢?” 謝懷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也沒什么?!?/br> 陸晚晚不解,疑惑地看著他,這人醒來后怎么怪怪的? 往日他可不是這般扭扭捏捏小心眼,他一向有什么說什么。 “你到底夢見了什么?”陸晚晚追問。 謝懷琛拗不過她,道:“我說了你別笑話我?!?/br> 陸晚晚頷首。 “昏迷那幾天我老是夢到你和寧蘊?!敝x懷琛怕余下的話說出來,陸晚晚會撇下他跑了,手掌下移,將她的手納入掌心:“我夢到你們成了親,你跟著他去了北地,然后你們還有個兒子,不過夢里你命不怎么好?!?/br> 他話還沒說完,就覺得掌中握著的那只手忽的一下變得冰涼,一股涼意仿佛從骨子里散發出來,沁得他掌心生涼。 謝懷琛偏過頭看她:“你怎么了?” 她臉白如紙,虛汗不斷冒出來,一層一層貼于肌膚,被風一吹,涼意頓起。 陸晚晚腳下倏地沒了氣力似的,逐漸軟了下去。 她強撐著站起,喉嚨酸澀,問:“然后呢?” “然后?”謝懷琛回憶了一瞬,繼續道:“然后你兒子害了天花,寧蘊不管,你快哭死了,本小爺大發慈悲給你兒子喊了大夫。不過……后來他還是沒了,寧蘊又另娶陸錦云,你被他們給活活氣死?!?/br> 謝懷琛嘖嘖道:“謝少夫人,你對我下了什么毒,竟讓我在夢里也為你癡迷,你可知道你死后我哭了多久?嗓子都快哭啞了?!?/br> 那些沁出來的汗水猶如密密麻麻的細針,扎在肌膚之上,令她疼痛。 她想起被陳奎劫道那天夜里,她在馬車上做的那個荒誕無稽的夢,有人在她的墳地痛哭。 那是謝懷??! 她深深呼吸了一口,上一世很多不解的困惑忽然真相大白。 紀南方并非因緣際會去到寧家。 她過得最艱難的那段時間,謝懷琛也并非順路從淳州去到安州。 瑜兒出事的時候,他也并非恰巧過府探望寧蘊。 他一直躲在暗處,施以援手。 她不知道,寧蘊也不知道。 他默默的,付出心血。 上一世的謝小公爺至她身亡時一直未娶。 在那冰冷寒涼的北地,謝懷琛一直在予她溫暖。 她雙目通紅,看著謝懷琛,眼中藏有泫然欲泣的柔軟。 謝懷琛被她的反應嚇了一跳,以為自己的話說得不當,惹惱了她,頓時將她的頭攬入懷里,忙不迭柔著聲音去哄她:“你別哭,都怨我,做這荒誕不經的夢,還因這夢同寧蘊置氣。你別惱我,陸晚晚,我是在意你得緊,做夢都怕你不在了?!?/br> 在時間錯亂的甬道里,陸晚晚從另一個時空經歷過凄慘的一生,謝懷琛不知道發生過什么,她卻比誰都清楚。 那些迷亂的過往一縷一縷變得如此清晰。陸晚晚不知他這話究竟等了多久才終于說出口,但此時此刻,她滿心滿眼全是柔軟和心疼。 謝懷琛守了她的前世,又護了她的今生。 她靠在謝懷琛的胸前,感受著他的心跳,鏗鏘有力,她的心一點點沉靜下去。 她探出手,將他緊緊圈著,口中呢喃:“我知道,我都知道,謝懷琛,我都明白了?!?/br> 謝懷琛迷惘垂頭,看著懷里的女子,哭得柔軟如雨濕梨花,輕撫著她緞子般的頭發:“你明白什么了?” 她仰起臉,和他四目相對,眼圈一紅,眼淚吧嗒吧嗒地掉下來。 “你為什么對我這么好?!?/br> 謝懷琛心疼得要命,也不顧旁人在側,立刻緊緊握住她冰冷的手,低聲安慰:“你是我妻子,與我共度此生的人,我不待你好待誰好?” 陸晚晚心頭固若金湯的防守一點點被蠶食殆盡。 她撥開偽裝出來的鎮靜和淡定的外衣,將原本脆弱的自己捧在謝懷琛面前。 謝懷琛摩挲著她的掌心,說:“我們謝家有家訓,娶妻不納妾,這輩子除了你我無人可疼了?!?/br> 陸晚晚在他衣襟上蹭了蹭眼淚,點了下頭。 “謝懷琛,我也會待你好的,十倍以報之?!彼銎鹉?,認真又嚴肅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