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節
鎮國公和謝夫人聽說這件事,兩人面面相覷,一頭霧水。 “昨日下午小公爺在酒樓打了我的兒,昨天晚上他就遇害了?!眲f哭得涕泗橫流:“這件事情你們國公府得給我一個說法??!” 自家兒子幾斤幾兩重,謝允川自然比誰還清楚,說謝懷琛在酒樓賭錢把國公府都輸了,他信;說他跑馬把馬跑死了十幾匹,他信;可要說他殺了人,他不信。 他道:“劉尚書痛失愛子,在下也悲痛萬分,劉尚書不若進來坐坐,我馬上就讓我家那孽子出來,昨日酒樓發生的事情有何內情,一問便知?!?/br> 劉協抹著眼淚,道:“國公府高門大戶,在下高進不起,國公爺不妨讓小公爺出來,當眾分說?!?/br> 劉協不肯進謝家的大門,生怕進去后謝允川威逼利誘,讓他妥協。 謝允川皺了一下眉,劉協帶尸來鬧,分明是咬定劉桓谷之死和謝懷琛脫不了干系。 思及劉桓谷素來在京城和宋時青等人來往過密,又跋扈又刁鉆,不知得罪了多少人,昨日他剛和謝懷琛打了一架,晚上便遇刺身亡,這時機選得不可謂不巧妙。 但凡是個有腦子的,一眼就看得出其中的微妙。劉協身居尚書高位,其中曲折他不是想不到,可他不依不饒,非得要謝懷琛當眾說明因由,分明是他想把這盆臟水扣在鎮國公府的頭上。 鎮國公和這位兵部尚書以往并無恩怨。 最近當今圣上身子不適,早朝罷了好幾日,朝中上下立儲的風聲漸起。 皇貴妃所生的四皇子和宸妃所生的六皇子風頭最盛。 皇貴妃出身京城駱家,祖父乃是太傅駱永成,三朝元老,勞苦功高,背后黨羽眾多,從者如云?;寿F妃自皇上還是太子之時便入東宮,深得皇帝敬重;宸妃則只是偏遠縣令之女,選秀入宮,早年一直不得恩寵,六皇子年滿十五之后,她才得以抬妃位。 皇上子息凋敝,膝下不過三子三女,除了四皇子和六皇子,還有個二皇子,只不過這位二皇子比起他的兩位弟弟來,資質平平,最不得皇帝寵愛,加上他母妃早誓,無母族撐腰,根本無人將他放在眼里。 駱永成一派自是支持身上流淌著駱家一半血液的四皇子,而與他政見不合的成平王、劉協一眾人則支持六皇子。 而成平王和鎮國公不和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 劉協一眾以為他不和成平王為伍,自己便有機會,于是登門拜訪過兩次。 謝允川是個武將,不想涉足朝堂紛爭,每次都糊弄過去。 前兩日皇帝上朝,就立儲之事大發雷霆,并訓斥了劉協等人。 他以為是鎮國公覲見時說了什么,單方面對謝允川懷恨在心,這一次劉桓谷和謝懷琛起了爭執,又意外死亡。他傷心痛苦之下,想著無論如何要報復回來。 他這么一鬧,鎮國公府少說也得去掉一層皮。 再挖些謝允川別的丑事,就能徹底讓他翻身不起。 謝允川皺了皺眉,不悅道:“孩子們不懂事,在一起玩,打打鬧鬧的實屬常事。但咱們也不能跟著不懂事,你說是不是?既然劉尚書懷疑我兒殺了令公子,便自有三司的人來調查?!?/br> 他又朝階下看熱鬧的眾人拱了拱手,道:“我謝家將全力配合三司審理此案,若我兒當真行此害人性命天理不容之事,我一定親自行刑監斬?!?/br> 他聲音雄渾有力,振奮人心,看熱鬧的人紛紛交頭接耳。 劉協一驚,他沒想到謝允川竟然會放下這么重的話,一時不知該作何反應,干脆撲在劉桓谷的尸體上痛哭:“兒啊,你死得冤枉啊?!?/br> 哭天搶地嚎了幾嗓子,他又對謝允川道:“鎮國公竟然相信小公爺是清白的,為何不帶他去三司衙門接受審訊?” 謝允川眉毛一挑,道:“我兒是否殺人還有待考證,既非嫌疑人,何來審訊一說?” 說罷,他安排身側的管家:“去請三司的大人來,就說劉大人懷疑小公爺殺了劉公子,讓他們速速過來問詢內情?!?/br> 管家道是。 謝允川又道:“劉公子尸骨未寒,找幾個人送劉公子回府?!?/br> 劉協匍匐在劉桓谷的尸身上,老淚縱橫:“鎮國公又何必如此疾言厲色?我只不過是替我兒討回公道罷了,為何鎮國公不肯讓小公爺出來交代清楚?” “尚且無人定我兒的罪,你便要他給你一個交代,這是什么道理?”謝允川見他撒潑賴皮,慍怒起來:“我有言在先,他敢殺人,我就敢讓他償命?!?/br> 頓了頓,他又道:“我鎮國公府是講理不是講蠻的地方!劉尚書當真想問清昨日之事,便請入內詳談,若你非要當眾耍橫,打我謝允川的臉,打我鎮國公府的臉,那便恕我不能奉陪。還有,若是劉尚書無處為公子治喪,我鎮國公府忝有一畝三分地,可以騰出塊地方為公子治喪?!?/br> 他板著臉,神情嚴肅。 劉協張了張嘴,還要說什么。 底下圍觀的群眾紛紛說道:“沒錯,有什么事情坐下來好好分說,誰對誰錯辨個清楚不就行了,鬧下去對誰都不好?!?/br> 馬上又有人附和:“事情是怎么回事還沒弄清楚,就讓小公爺給說法,確實不妥?!?/br> 群眾輿論的風向頓時倒了。 劉協的臉色頓時有些難看。 那頭謝允川已經拂袖而去,他默了良久,見無人搭理,抬袖擦了擦眼角的淚,又讓人將劉桓谷抬了回去。 第46章 衷情 謝允川回府, 謝夫人已經等在了廳里。 她見謝允川回來, 心下頓時松了大半,她問道:“怎么樣了?劉協怎么說?” “那老匹夫非說他兒子的死和琛兒有關, 我氣不過, 去叫了三司衙門的人來問話?!敝x允川聲音洪亮:“我總不能讓他們將琛兒帶去衙門像犯人一樣審訊吧?” 謝夫人有些擔心:“是這個道理, 可是我總覺得不對勁,你說到底是誰殺了劉桓谷?” “他在外為非作歹, 名聲早就壞了, 被殺有什么稀奇的?!敝x允川惱火地揉了揉跳動的太陽xue,又說:“三司衙門的人應該快到了,叫個人把琛兒喊出來?!?/br> 謝懷琛昨夜淋了半天的雨,腦子有些昏沉,早上起來喝了半碗粥又回籠去了。 睡夢中的謝懷琛哪只外頭的變故, 被人叫起來的時候睡眼惺忪, 猶帶幾分慵懶。 他出來時, 御史臺和大理寺的長官都已經到了,劉協抹著眼淚也在堂上。 劉協一見謝懷琛就激動地撲了上去, 揪著他的衣襟問道:“小公爺,我兒縱有千般不是,萬般不對,自有我們做父母的管教, 你又何必下那么重的手?” 謝懷琛揚起唇角,笑了笑:“我道是誰,原來是劉尚書, 你管教不好的兒子,自有人幫你管教。劉尚書今日上門,莫非是來要藥錢的?” 說罷,他轉身對謝染道:“去取銀子給劉尚書?!?/br> “琛兒!不可胡鬧!”謝允川神情嚴肅,道:“劉公子昨天夜里被人殺了?!?/br> 謝懷琛微微怔忡了一瞬,喃喃道:“死了?” 大理寺卿徐哲道:“昨天夜里劉公子從醫館回去的路上被人殺害?!?/br> 謝懷琛望了眼徐哲,又看了看劉協,道:“所以劉大人懷疑是我殺了劉桓谷,來找我算賬的?” 劉協眼中憋淚,雙目通紅,他從牙縫中擠出幾個字,道:“不敢,只是小兒死得蹊蹺,有些事情想問問小公爺?!?/br> 謝懷琛心情頗好,怪不得被人都說惡人自有惡人磨,不是不報時候不到,劉桓谷的報應這么快就到了。 他在凳子上坐下,神態悠閑自得:“請問,在下必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br> 大理寺卿便問了他幾個問題。 謝懷琛便將自己如何在棲月樓遇到劉桓谷,他又如何口出穢言,自己又是如何打他,一五一十交代了個清清楚楚。 最后,他還總結了一句:“我下手的時候有分寸,每一拳都避開了要害,他只是會痛上一段時間,絕不致命?!?/br> 他腹誹道,我只是想讓他痛上三五兩月的,結果有人卻想要他的命。 劉協聽到自己兒子死前被謝懷琛暴打了一頓,思及兒子長這么大,自己連手指頭都舍不得碰,謝懷琛打他的時候他該多痛! 老父親的心痛得難以呼吸。 他濁淚滾滾,道:“然后呢,小公爺你從棲月樓出去又去了哪里?” 謝懷琛心頭一頓。 從棲月樓出去,他徑直去了陸晚晚窗下,看了半晌她窗紙上的剪影。 但,如何能啟齒告知眾人? 人人都知他翻墻去找陸晚晚,別人會怎么想她?怎么說她? 他緘口不言。 “又和何人在一起?有誰能為你作證?”劉協見他沉默,追問。 謝懷琛眼神閃爍,他道:“出來后我心情煩悶,一個人在街上逛了逛?!?/br> “那便是無人能為你作證了?”劉協凹陷的雙眸鷹隼般攥取著謝懷琛的臉:“也就是說,你是有機會對桓兒下手的?” “劉協!”謝允川忽的拔高音量:“因你剛剛喪子,我體恤你的一片父母心,不欲說重話,可你越說越離譜,非得咬定我兒是兇手,這是什么道理?照你的說法,昨天獨處的人是否都有嫌疑殺害令公子?” 劉協道:“小公爺前腳和我兒起了爭執,我兒后腳就被人殺害,小公爺又說不出自己的去向,下官只是有理有據地懷疑?!?/br> “是非公正自有三司論證,三司尚未查出真相,未定琛兒的罪,你為何胡亂引導?”謝允川毫不示弱。 他當年騎在戰馬上打天下,面對敵軍的千軍萬馬他也沒怕過,更何況是區區一劉協。 當初謝家權勢滔天,無論誰當皇帝,謝家偏安西南都沒什么差別。反正西南人只知謝沈兩家的侯爺,而不知天子。 他之所以扶持太子,從西南一路打回京城,是因為太子仁厚愛民,他想讓全天下黎民百姓生活安定祥和。 他尚且能以一肩之力擔起整個國家的和平,便不會讓自己的妻兒受丁點委屈。 他能讓人,卻不是處處都讓,什么都讓。 徐哲見劉尚書和謝允川針尖對麥芒,心想,這事若是處理不好,鎮國公府和尚書府起了齟齬,可不好收場。 他道:“此案還有很多疑點需要細查,不知小公爺是否可以據實以告,昨天到底去了哪里?何時回的府?我們也好早日查清真相?!?/br> 謝懷琛頗有幾分心煩氣躁,他道:“我就在街上隨意逛了逛,a時末便回府了?!?/br> “a時末?”徐哲思慮片刻,仵作驗過劉桓谷的傷,他應該差不多也是那個時候遇害身亡的。 謝懷琛若真是這個時候回的府,案發地到鎮國公府有一定距離,他便不可能出現在現場殺人。 但他言辭閃爍,又不肯交代昨天究竟去了哪里,倒像另有內情似的。 謝懷琛從小到大別的優點沒有,首要的一點就是從不說假話。鎮國公府家風豁達,謝允川管教他粗放得很,只要他不為非作歹胡作非為,便什么都由著他去。 鎮國公府又只有這一個兒子,只要他不干殺人放火作jian犯科,這點家產夠他用上十輩子的。 是以就算滿京城的人都說謝懷琛斗雞走狗不上進,謝允川都不在乎。 他想得豁達——自己辛辛苦苦打江山,不就是讓老婆孩子過好日子的嘛! 謝懷琛還是頭一回被人懷疑,頓時有些不悅。 他道:“沒錯,a時末,我家門房和侍衛都看到我回來的?!?/br> 徐哲點點頭,他道:“話已問完了,劉尚書可還有什么問題?” 劉協看了看謝懷琛,又看了看徐哲,最終長長嘆了一口氣,什么都沒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