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節
以前她是戲中人,不知看戲原來如此有趣。 怪不得王孫貴族都愛看。 杜若沒想到,她會迎來一位不速之客。 李云舒來找她時,她正在打理院里新發芽的那株垂絲海棠。 海棠初生,苞芽脆嫩,纖細得一用力便會折斷。 她小心翼翼的,動作輕柔地弄著花兒,眼神溫柔,似輕撫濃情蜜意的愛人。 “jiejie,表少爺在外面,說有事找你?!鼻锵s進來通報。 杜若從不和陸家人打交道,她愣了一下:“表少爺?” 秋蟬道:“就是老夫人娘家表少爺,李云舒?!?/br> 原來是那個十七八歲的少年郎,杜若見過他一次,對他有些許印象,他看上去是個正直端莊的人。 他們從無交集,杜若不想見他。 她到陸家有她的使命,不會橫生枝節。 “就說我身體不適,不便見客?!?/br> 她為海棠施了肥。 “jiejie,表少爺說了你可能不想見他?!鼻锵s頓了頓,道:“但他來這里,只是想送個禮物給你?!?/br> 杜若生得美,萬種風情,她也知道自己生得美。懷璧其罪,她還是懂的。既是明白,她便不會冒險將自己置于炭火之上。 她道:“替我多謝表少爺的好意,我心領了,無功不受祿,東西就免了吧?!?/br> 秋蟬咬了下唇,說:“他說這樣東西你肯定感興趣?!?/br> 杜若蹙了蹙眉,輕放下嬌嫩的花骨朵。 轉過身去,秋蟬捧了一副畫軸。 她在清水中濯凈雙手,將畫卷輕柔展開。 隨著畫卷徐徐打開,光潔如玉的宣紙上濃墨淡彩,畫著雨后海棠。 海棠似胭脂點血,春濃花重,霧濕雨潤。 她目光緩緩下移,落到畫卷末尾的拓印上,面色陡然一白,眼眶微紅,手微不可查地抖了兩下。 “人呢?李云舒人呢?”她顫著聲音,追問秋蟬。 秋蟬忙去扶她:“jiejie,你怎么了?人就在外頭?!?/br> “快,讓他進來?!倍湃羝炔患按?,推了她一把。 秋蟬迷茫,不知那幅畫是何來頭,為何jiejie看了會如此驚慌失措? 她小跑出去請進李云舒。 杜若長吁了幾口氣,提醒自己不要著急。 李云舒進來的時候她情緒已經平靜了不少,可猛地看到眼前風華正茂的少年,仍是忍不住心頭一痛。 她與那人相識之時,他和如今的李云舒年紀差不多,風華正好,鮮衣怒馬,一顰一笑中少年意氣盡顯無遺。 李云舒得體地跟她行禮招呼:“云舒見過五姨娘?!?/br> 杜若道:“你不用客氣,叫我杜若就好?!?/br> 李云舒點了下頭,他目光朝四周一掃。 隨即,杜若便明白他的意思,道:“你們先出去候著吧,我和表少爺有幾句話說?!?/br> 丫鬟應聲走到門口。 杜若又對秋蟬道:“你也先出去吧?!?/br> 秋蟬知道,她定是有很大的事情要同李云舒說,便也退了出去。 空蕩蕩的屋里只余杜若和李云舒兩人。 她纖長的手指緊緊攥著畫卷,因過分用力,骨節發白:“這幅畫你是從哪里得到的?” 李云舒神色肅穆:“少年時,我住在老家允州,有一年春天,從京城來了位游歷訪學的書生,他在我家小住了月余。我家院內有一株垂絲海棠,一日春雨過后,那書生潑墨揮毫,于廊下繪了此畫,留名印拓,將它贈與我?!?/br> 末了,他微不可查地嘆息了聲。 書生在他家住的那段日子,教他念書寫字,揮筆作畫,還讓他努力習書,考取功名。 他離開之前不僅留下了這幅畫,還留下了些許銀兩,讓李云舒得以去書院。 書生改變了李云舒的生命軌跡,若是沒他,他李云舒這一生恐怕也會繼續父輩的軌跡,做個庸碌無為的農戶。 杜若眼前迷蒙一片,她抬手,揩了揩眼角,深深吸了一口氣,壓在胸膺的陰郁之氣,絲毫未減。 她緊緊扣著畫軸,極力穩住自己不要顫抖,可身子還是忍不住地抖動。 李云舒見狀,斂眉微嘆:“斯人已去,若他泉下有知,也不想你為他傷神,更不忍你為他豁出性命?!?/br> 杜若眼眸微抬,忍了良久的淚終究還是奪眶而出。 李云舒觸及她心底最隱秘的往事。 “你怎么會知道?”她事情做得很隱秘,自認沒露出馬腳。 李云舒抬眼望了她一下,道:“既然我能將這畫送到你手上,自然也能知道你嫁給陸建章是要做什么?!?/br> 杜若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李云舒說得沒錯,平白無故,哪會有好姑娘甘愿嫁人做妾? 就算她是戲子,也是甘為貧家妻,不愿做這富貴妾的。 李云舒緩緩道:“你如此行事,非但不能為他報仇,反而有可能將自己賠進去?!?/br> “我不怕?!倍湃袈曇糁型赋鋈f分堅決:“他死的那一刻,我就已經死了?!?/br> “那秋蟬呢?她是你帶出來的,難道你也不管她了嗎?”李云舒淡淡道。 秋蟬?她是個好孩子,很小的時候就跟在自己身邊,吃苦受罪也不怕,入龍潭虎xue她也跟著。 她是她如今心底最柔軟的部分,也是她唯一的不舍。 杜若遲疑了剎那。 李云舒道:“不瞞你說,薛兄對我有再造之恩,為他報仇雪恨,也是我義不容辭之事。你若信得過我,我會想辦法為他報仇,不僅雪恨,更是正名!” 杜若抬頭,細細打量眼前的男子。 比起自己,他年輕很多,對于比自己年輕的人,她很難產生信任。 但是莫名的,李云舒堅定的眼神,卻讓她無比信任。她感受得到他說的是實話,她也相信終有一日他會成功。 可心底始終有個聲音在告訴自己——他還這么年輕,沒必要將他搭進去。 白白折了他的大好年華。 “不必了,這是我該走的路,與你無關?!彼f道。 李云舒勾起嘴角笑了笑:“既然如此,那我便只好將你的秘密告訴表叔,讓他論斷論斷,是否和我有關!” 杜若變了臉:“你……” 李云舒道:“從他教我為人之道的時候,我想走的就是一條令天下昭昭的荊棘小路,為他雪恨,于我不過順路之便。你若愿與我同行,那邊最好,你若不愿與我同行,便沒道理將你牽扯進來?!?/br> 言及此處,他的聲音緩和了些許:“若是薛兄在世,也不會讓人涉險。如今我能為他做的,也就這些?!?/br> 說罷,他抬手一揖,作勢轉身告辭。 大步而去,方行至門口,杜若忽然叫住他:“等等?!?/br> 李云舒腳步一頓,未回頭:“還有何事?” “他……有沒有……跟你提起過我?”杜若聲音飄渺,如一場虛無的夢。 李云舒微微閉了閉眼,想了片刻,方緩緩道:“那年春末,薛兄啟程回京,恰逢允州大雨,天氣不好,家中一再挽留,他皆推辭,只說京城有位好女子在等他?!?/br> 門外天光漆漆,隨著李云舒的離去,房門漸漸打開,灰暗的光澤涌入門內。 春風一吹,房內簾幔四起,秋蟬點了盞燈進來。在昏暗的燭光中,簾幔上倒影出她的身影,華彩滿頭。她眨了眨眼睛,滿頭的珠翠在流光中轟然四裂,那影子變得輕盈,散著發,簪著最簡單的花。 她知道,那是八年前的杜若,那年她十五,薛戟十八,正是一生中的好年華。 ———— 陸建章心情頗好,陶然莊聚會上,寧家人對他還算恭敬。 晚晚的法子起作用了!他心底暗喜,這兩千兩銀子果然沒有白花。 他欣喜之下喝了很多酒,醉得迷迷糊糊,當天寧家人安排他在莊子上住下。他一夜好眠,做了數場美夢,第二天近中午才醒轉過來,辭別寧家管事,他慢悠悠回到城里。 剛一進城便和出城找他的家丁撞上,得知這個晴天霹靂。 他連家門都沒入,便帶人前往鎮國公府接陸晚晚。 一路上他惴惴不安,生怕陸晚晚有個磕著碰著,更怕鎮國公府和成平王府因她傷了和氣,兩家人為了維護高門之間的面子和氣,皆棄了陸晚晚。 現下,她是他手中最大的籌碼。 他還指望著用她換取自己的榮華富貴呢! 等他在鎮國公府見到陸晚晚,他才知道自己多慮了。 他聽說成平王父子倆專門來找過陸晚晚,安撫她的情緒。他下巴都快驚掉了,成平王是何人?國之重器,天子胞弟,普天之下一等一尊貴的人,他竟然親自探望自己的女兒! 這是何等榮耀? 陸建章喜不自禁,見到陸晚晚蒼白的面容,他格外心疼:“晚晚,你沒事吧?聽說你出了事,為父快擔心死了?!?/br> 陸晚晚嘴角微微扯了扯,垂下眼瞼,輕柔道:“害父親擔心了,女兒沒事?!?/br> “沒事便好,沒事為父便放心了。從莊子出來,我連家都沒來得及回,有失體統,還請國公爺和夫人見諒?!?/br> 他滿臉堆笑,對鎮國公夫婦說道。 鎮國公不喜這些交際應酬,打了聲招呼便走了,謝夫人道:“父母愛子女心切,孩子出事,父母哪能安之若素?” “正是正是?!标懡ㄕ沦r著笑。 兩人又相互寒暄了一陣,謝夫人這才道:“昨夜晚晚遇襲,總共有五名犯人,其中四人已經死了,還有一人下落不明。國公已同京兆府尹打過招呼,這樁案子定會重點追查,不日將會有結果?!?/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