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小英似懂非懂，遲疑地點點頭：“人真是個奇怪的動物?！彼謬@了口氣，“這么一想，于洋好像也挺倒霉的。要是他養母過來了，他也不至于這么難堪。你看他媽哪里是求人??？簡直是在逼迫人。要是我媽這樣，我會丟臉死了?！?/br>
    何淑妍也跟著點頭：“是啊，好丟臉啊，我感覺他都恨不得挖個地洞鉆進去了?！?/br>
    宋楠楠捏了下眉心：“這恐怕也是她唯一知道的認為可以幫到兒子的方法?！?/br>
    就好像《夏洛特煩惱》里頭的夏洛媽，為了兒子不被開除，威脅校長說對方非禮了她。

    對，的確不講理，粗魯無知，像個笑話。

    可是生活在社會底層的人，你要指望他拿出多漂亮多優雅的解決方式，那也不現實。對他們而言，顏面已經無所謂，尊嚴可以被踩在腳底下，只要能得到切切實實的實惠。

    高小英皺著眉頭：“可是好丟臉啊，都沒臉再呆下去了。唉，他媽還不如不來。他養母怎么就這個時候出差了呢？”

    宋楠楠微笑：“來的不是他的農民工親生母親，而是高級白領養母，你覺得區別在哪兒？”

    “他養母肯定不會這么丟臉啦?！?/br>
    何淑妍倒是說了句公道話：“說不定他養母不會管這件事，淘汰就淘汰了吧?！?/br>
    高小英搖頭：“那不一定，你別忘了，他養父母沒有自己的小孩。他們肯定得想辦法籠絡住于洋的心啊，不然不是白養了一遭。再說于洋拿了比賽名次，他養父母臉上也有光啊?！?/br>
    宋楠楠點頭：“那你覺得他養父母會怎么處理這件事？”

    高小英想了想，遲疑道：“他們應該會拜訪校長，好好說這件事吧?！?/br>
    宋楠楠笑容不變：“就單純地說一說嗎？校長為什么要聽他們說？聽了他們的說，校長為什么又要接受他們的說法？”

    高小英啞口無言了，半晌才嘟囔了句：“他養父母挺有能耐的，關系蠻硬的?！?/br>
    宋楠楠點頭：“是的，也許他的養父母可以通過看上去比較優雅的關系方式達到目的，讓于洋留在夏令營?？蛇@本質上跟他生母所做的事情并沒有區別，都是游走在規則外。富豪父親拿錢賄賂給孩子買入學名額跟作家母親找市長特批女兒進入外校，其實一樣。這事兒不稀奇，為了孩子，父母總是會絞盡腦汁，不惜違背原則去做丟臉甚至可以說是無恥的事。實際上，他們誰都不比誰高貴，誰也不比誰更丟臉?！?/br>
    三個姑娘站在涼亭里頭說話，誰都沒注意到旁邊之前鎖著的小樓窗前站著人。

    凌玲遲疑地問方教授：“教授您要不要去小餐廳里頭坐會兒，那邊安靜，環境也好?！?/br>
    方教授搖頭，目光還落在窗外的孩子們身上：“沒事，這兒挺好，我喜歡這架花墻?！彼哪樕细〕隽诵?，“宋晴把她女兒教育的很好，小小年紀就有自己的思想?！?/br>
    凌玲心想，算了吧，她可真沒發現宋晴有教育孩子的能力。不帶任何濾鏡的去看，誰都能發現宋晴的腦袋瓜子有問題，壓根就不是什么靠譜的家長。

    可是當著教授的面，她總不好打人的臉吧，只能避重就輕：“宋楠楠是挺精怪的，很聰明也很懂事?！?/br>
    窗戶外的三個小女孩還在閑聊。

    何淑妍突然間反應過來：“完蛋了，你們說要是他媽再這么鬧下去的話，夏令營會不會留下于洋啊?！?/br>
    她越想越覺得這事兒可能性大。于洋成績好啊，上課的時候祝老師都夸過他好幾回，說他有學數學的天賦。

    夏令營就跟學校一樣，嘴上說的有教無類，實際上都在搶成績好的生源。

    偏偏夏令營的名額是有限的，留下于洋的話，就意味著有人要被趕走了。那誰會離開呢？當然是倒數第1名啊。

    高小英也反應過來：“要死了，那你不是危險呢？不行不行，憑什么這樣??？他考試淌鼻血暈倒又不是你害的，憑什么趕你走？”

    何淑妍已經要哭了：“老師才不會管這些呢，他們就喜歡成績好的。完蛋了，要選的話，我跟于洋，老師肯定會選于洋啊?！?/br>
    “誰說的？”高小英第1個不同意，“你把小靈通給我，我打電話回家。我讓我爸媽找找熟人，反正這事兒不能禍害到你。不然也太欺負人了?！?/br>
    宋楠楠趕緊攔住聽風就是雨的小姑娘：“好了好了，你倆別想太多。這一沒泄題二沒試卷被燒了，考試成績能這么輕易做廢嗎？”

    “可于洋暈過去了呀，他要不暈過去的話肯定能考過的。你沒聽說嗎？他前面的題目正確率可高了?！?/br>
    宋楠楠哭笑不得：“他考試暈倒影響了成績，那整個考場的人還被他嚇到了，所以才沒考好呢?！?/br>
    何淑妍眨巴了兩下眼睛，反應不過來。

    高小英倒是眼前一亮：“對了，沒錯。我當時看他淌了那么多血，我都嚇暈了。我后面半個小時都不知道自己寫了啥，還改錯兩個答案?！?/br>
    何淑妍這才明白過來：“你是說這個老師不會管？”

    “那當然了，哪年中考高考沒有考生忘了帶準考證，卡在路上進不了考場，考了一半暈過去，考試前突然碰上車禍或者發急病的等等等等，所有的意外都可能會發生。要是每碰上一樁事，就重新再組織一次中考高考或者特別加試，那就完蛋了。別說這個了，我們學校期末考試成績有取消過嗎？”

    倆姑娘被帶出了牛角尖，長長吁了口氣：“哎喲，太好了，我都嚇死了。還是你冷靜?！?/br>
    宋楠楠無語：“我能不冷靜嗎？要是再組織一次考試，說不定就被刷下去了?！?/br>
    高小英立刻安慰她：“怎么可能？你別忘了，你后面還有我們6個呢?！?/br>
    宋楠楠搖頭：“這根本就不能說明什么，考試本來就帶有強烈的運氣成分，那么多知識點哪些考到了哪些沒考到。拿到卷子之前誰都不知道?！?/br>
    何淑妍跟著唉了一聲，然后肯定地點頭：“于洋運氣就不好吧。算了，還是早點把他淘汰掉吧，不然就他這樣衰神附體，真要是代表咱們市出去比賽。到時候可不是我們集體跟著丟臉了?！?/br>
    宋楠楠默默地看了她一眼，姑娘，你想的還真多。

    她抬手看了眼表，招呼小伙伴：“走吧，食堂開門了，我們早點吃飯吧?！?/br>
    何淑妍跟高小英卸下了心中的重擔，立刻一身輕松：“走走走，早點去打點好吃的。真虧呀，中午我們應該多點幾道的。我后悔死了，我都沒吃幾個手握?！?/br>
    宋楠楠一點兒也不同情她們：“那沒辦法，過了這村就沒那店了。要我自己去吃，我可吃不起?！?/br>
    高小英樂觀的很：“說不定你媽下回又能請你吃飯了。她不是說，還要帶你去頂級的法餐嗎？你要吃完了跟我們說說呀，我還沒吃過正宗的法餐呢?！?/br>
    宋楠楠鼓勵道：“那你就好好參加比賽唄，你看去年國際奧賽是在美國舉辦的，今年在英國，前年在韓國。到時候你去參加比賽，你還怕吃不到正宗的外國菜嗎？”

    高小英差點兒當場摔倒，手捂著胸口，眼睛都不會眨了：“宋楠楠，你嚇唬我。還國際奧賽呢？你怎么想得出來？”

    宋楠楠哈哈大笑，推著兩個小姑娘往外頭走：“夢想總是要有的，萬一實現了呢？”

    青春期的少男少女，最讓人興奮的時刻除了張貼紅榜，也就是奔向食堂了。

    今天沒課，但大家都保持著晚上得好好學習的自覺性，所以即便是跟著家長出去打牙祭的人，這會兒也回到了校園，同樣奔向食堂。

    他們走出教學樓的時候，看到一群人往食堂的方向涌。

    何淑妍趕緊打聽：“那邊怎么樣了？事情解決了嗎？”

    被問話的男生發出一聲嗤笑：“就沒見過這么潑婦的，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我就說于洋平常狗屁沖天的，難怪這樣，農民有什么教養？”

    宋楠楠皺了皺眉毛，沒吭聲。

    何淑妍追著問：“到底怎么回事??？”

    “嗐，還以為鬧了就有用嗎？”男生臉上寫滿了鄙夷，“還以為是在他們村上一哭二鬧三上吊呢。誰理他？哈，于洋，你不是在上海讀的小學嗎？原來你們村叫上海村啊?！?/br>
    周圍的一圈男生都哄笑起來。于洋臉色鐵青地走過來，兩個拳頭捏得死緊。

    旁邊吹口哨起哄的聲音越發大了，那男生原本跟于洋一個宿舍，平常沒少受氣，這回得到了機會發泄出來，哪里會客氣：“鄉下人就是鄉下人，沒教養。農民裝死了都是農民，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還在我們面前跳呀跳的?！?/br>
    于洋抬起了頭，眼睛猩紅，嘴唇都要被咬出血來了。

    男生得意洋洋：“怎么的？你還想打人。也是，你們這些農民不講理的，就曉得動手?！?/br>
    宋楠楠忍無可忍：“農民吃你家大米了，你吃的大米還是農民種的呢。一口一個看不起農民，合著你是小仙男啊，餐風飲露靠喝西北風過日子呀。

    有事兒說事兒，別張口閉口就好像農民欠了你家800萬一樣。說個不好聽的，就咱們國內的現狀，往上倒推三五代，請問誰家祖上沒當過農民？

    士農工商，不過是分工的不同，誰也不比誰尊貴，誰也不比誰低賤。新中國的主要締造者就是農民子弟，你看不上眼，你還想復興大清朝??？不好意思，人家認血統，估計在他們眼里頭你也就是個賤民?！?/br>
    男生臉上一陣紅一陣白，聽到后面氣急敗壞：“你說什么呢？你才賤民!”

    “會聽人話嗎？我是說社會主義新中國人人平等，農民容不得任何人踐踏。革命先烈拋頭顱灑熱血，為的不就是締造一個平等的新社會嗎？這要真是擱在封建王朝，我們在座的諸位都是賤民。我就搞不懂呢，好好的當個平等的公民有什么不好，非得上趕著去當奴才？我真搞不懂你到底有什么想不開?！?/br>
    “你你你……”

    “我我我，對，我就是個普通的共和國公民。我吃著農民種的蔬菜糧食，養的雞鴨魚rou蛋奶。我不會還沒端起飯碗吃rou就開始拍桌子罵娘。你要真看不上農民，感覺跟他們呼吸同一個地球的空氣都侮辱了你的話，也別憋著不喘氣了。先從第一步做起，今晚別吃飯，什么都別吃。包括超市里賣的蛋糕跟面包，畢竟雞蛋面粉也是農民生產出來的，工人沒有原材料沒辦法生產?！?/br>
    男生臉上青紅交錯，氣急敗壞地喊：“踩到你的痛點啦？你要嫁到農村去生孩子了，你這么激動干什么？”

    “喂，你說什么了？”向天沖到了男生面前，“你別太過分!”

    結果這人像是抓到了小辮子一樣，亢奮得不行：“哦哦，你能耐哎，參加個夏令營都能拐到城里頭的老婆，難怪要跳出來出頭?！?/br>
    宋楠楠無語：“同學你搞清楚，到底誰比較激動？大家要不要數一下脈搏？你的心率快飚上天了吧？你這么激動，我都要懷疑你在吃醋，暗戀我們天哥了?！?/br>
    從90年代開始，腐女文化就開始借著外來文化的風傳入內地，不少女生開始跟著哦哦。而這個年紀的男生一貫對于涉及到情愛的問題都反應過度，無論男女皆能讓他們興奮。

    一群人圍著那男生起哄：“哦哦哦，原來這樣啊?！?/br>
    男生氣得揮舞著拳頭就想揍人，叫向天一把抓住了胳膊：“你干嘛？你還想打人?！?/br>
    他這一聲喊得不低，從教學樓里出來的祝老師都扯著嗓子訓斥：“干什么你們？想走的話馬上滾蛋!”

    圍在一處的男生都做鳥獸狀散開。

    宋楠楠跟小伙伴也趕緊趁機離開。高小英拍著胸口，驚魂不定：“嚇死我了，宋楠楠，你膽子也太大了，剛才我都怕他真動手了?！?/br>
    宋楠楠滿臉疑惑：“我們三個還怕他一個？喂，還是真動手了，你直接跑路啊?！?/br>
    “宋楠楠，你有點過分啊，我是這么沒義氣的人嗎？”

    “那不就結了?！彼伍柤?，“我怕個屁。這家伙說的是人話嗎？我好多朋友還有他們的爺爺奶奶外公外婆都是農村人呢。我讓這種家伙當著我的面侮辱我朋友？做夢吧!”

    何淑妍抱住了宋楠楠的胳膊，認真道：“我真佩服你，我也生氣，可是我不敢跟他吵，我也不知道該怎么罵他。你真厲害，什么都能一套一套的。我好羨慕你?！?/br>
    “這有什么好羨慕的？”宋楠楠哭笑不得，“嘴快吃虧，我就是改不了這個毛病，我也沒辦法?！?/br>
    高小英點頭：“那你以后還是注意點吧，我媽說低調做人，能不出頭就盡量不要出頭?！?/br>
    三人快要走到食堂的時候，拐彎處的夾巷里頭突然間走出個人。于洋頭也不回，就硬邦邦的晾著個后腦勺撂下話：“你別以為你這樣我就會感激你，你休想!”

    宋楠楠絲毫不客氣：“青天白日你做什么夢？我可不是為你出頭。你又代表不了中國農民。我只是覺得以一個人的出身去評價一個人是件幼稚而低能的事。同樣的為了自己的虛榮心去侮辱踐踏自己家鄉與父母，也是件荒謬可笑的事。就算你把身體的血都換一遍，你的基因也來自于你的父母。害怕被輕視，你唯一能做的就是更努力，人重自重者。你自己都看不起自己的一切時，誰會看得起你？而當你比所有人都出色的時候，誰又有資格看不起你？

    就好像向天，誰都知道他是農村中學出來的學生，可誰見了他不得喊一聲天哥。人家是no.1，任何人都沒辦法忽略的存在?！?/br>
    于洋愣在了原地，宋楠楠可沒跟他長談的意思。大家沒交情，她能說這么多純粹是話癆發作，哪里能為了這種人就耽誤了上食堂吃飯呢。

    宋楠楠拉著兩個小伙伴往食堂奔，因為門口的黑板上寫著今晚提供大雞腿跟大rou圓，吃進肚子里頭的rou才是最實在的呀。

    因為窗口賣的東西不同，三人分工合作。打雞蛋面的打雞蛋面，買雞腿的買雞腿，要rou圓的等rou圓。隊伍一路往前挪動，眼看著雞腿越來越少。宋楠楠成功地打到了最后三只雞腿的時候，感覺食堂外頭7月的夕陽都泛著柔軟的光。

    她歡歡喜喜地捧著雞腿轉過身，迎頭撞上方教授。

    宋楠楠心中一緊，看看手上的雞腿，再看看神情肅穆的教授。心口都滴血了。

    她來這兒一個禮拜，還是頭回在食堂碰上紅燒雞腿呀。

    可是社會人的基本社交禮儀還是要掌握的。宋楠楠聽著自己的聲音跟刀似的割著心：“教授，雞腿您吃吧，我們還打了rou圓?！?/br>
    rou圓肯定摻了面粉啊，勢必比不上雞腿貨真價實，可是也只能隨他去了。

    方教授啞然失笑，搖搖頭拯救了糾結悲傷的少女：“我不吃雞腿，在日本，雞反而是最便宜的食物。宋楠楠，你愿意當我的學生嗎？”

    宋楠楠當場驚呆，教……教授，您不用這樣降維打擊呀。以您的級別帶研究生還比較靠譜點，你怎么可以將手伸向初中生呢？

    方教授神色不變：“你說目標是去國外參加國際奧賽。這個，可以試試?！?/br>
    宋楠楠腦子嗡的一聲，下意識地否認：“我……我沒有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