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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昭仰頭看著殿內金身法相,語音清冷道:“無需論了,你已經輸了?!?/br> 了因臉色微變:“貧僧愚鈍?!?/br> 衛昭毫不留情的點頭道:“你的確愚鈍。佛家眾生平等,在佛祖面前,我只是信徒。而你以衛侯爺這俗家名號稱呼我,說明你并未將我看做佛的弟子。也說明你六根不凈,貪戀凡塵?!?/br> 這話便有些狠了,了因臉色漲紅。 他有些慍怒,道:“嘗聞衛施主幼時便有善心,憐惜弱小,便是一只螞蟻也舍不得傷害。如今竟成了殺人如麻的劊子手,如此還以佛家信徒自居,未免污了佛祖耳目?!?/br> 衛昭譏笑:“犯錯自然要受罰,如若犯了錯便來念一本向善經,那還要律法何用?” 了因道:“人死罪孽消,衛施主卻要牽連無辜,甚至連一副尸骨都不放過,未免殘忍。當今以仁義治天下,而我盛京城墻上卻懸一副尸骨,實在有違道義。若上行下效,百姓都變得同衛施主一樣殘暴不堪,那才是國家的災難。善惡報應,禍福相承。衛施主這樣做,難道不怕夜里不得安眠么?!?/br> 他嘆了口氣:“衛施主是有佛心之人,何不慈悲為懷,放過無辜之人,也放過衛施主自己呢?!?/br> “無辜?”他走過空寂的大殿,在廊下駐足。指著飄飄灑灑的雪花說:“今冬極寒,盛京周邊不少村落都有凍死之人。大雪將房屋壓倒,百姓沒有了家園。你告訴我,這漫天大雪,哪一片雪花是無辜的?是他們的推波助瀾、視而不見、落井下石、漠不關心還有所謂的明哲保身,才讓當權者為所欲為!比起那些侵占良田,魚rou百姓的貴族世家,我衛氏不侵民分毫,我衛家軍保家衛國,戰死疆場亦無怨無悔。這不是慈悲么?我以慈悲待人,誰以慈悲待我?” 他看著了因,目光生寒道:“我衛家軍被逼入絕境的時候,你怎么不去同那些人講慈悲?我祖母被拉去游街的時候,你怎么不去同那些人講人道?” 了因被他駭人的眼神逼的步步后退,他無法直視那雙墨色的眼,就像他無法直視自己那顆已被世俗侵染的心。 “什么是大慈大悲?是慈愛濟世,悲憫世人??稍谖铱磥?,對敵人的仁慈,才會釀成這世上最大的悲哀!” 衛昭低笑兩聲,低沉的笑聲在空蕩的大殿里回蕩,攝人心魄。 他說:“護國寺享受這么多年的皇家供奉,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br> 一句話否決了護國寺,也否決了佛家在當世的地位,也讓更多既得利者痛恨了衛昭。甚至不少人都以大不孝的罪名來攻訐他。 但也有人看得清楚,無論佛家還是道家,本質上不過是教化民眾的學說而已。這些年佛寺興盛,道家衰落。在皇權之下,佛寺有著許多天然的優待。甚至有州府為捧佛寺,不惜侵占良田以為佛田。更有甚至,百姓不愿耕種,跑去寺里出家當和尚去了。 衛昭此舉便是在告訴李霐,當權者要隱藏自己的偏愛,否則上行下效,下必甚焉。 ———— 一場春雨過后,青石路被洗刷的干凈清透。沒有人注意城墻上的尸骨什么時候被取下了,因為那具尸骨早已在那些人心里扎了根,發了芽。 半年時間,朝廷徹查戶部吏部也查出了諸多問題,首當其沖的便是王家。王家主為保家族,舍棄了那幾個族中子弟。誰知那幾名被查官員咬死了王家主。同族同根,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王家主屢次上書力證清白,不惜舍棄大把利益。然而朝廷最后的判決卻是:王家主治家無方,族人上不慈,下不孝,亂人倫,無綱常。雙方都持理有據,難斷其案。勒令分家,斷絕關系。孰是孰非,再行判處。 王家主當場昏死過去,之后再也沒有起來過。 當了輔政大臣的秦盛每每聽到王家因分家之事鬧出多少丑聞來,都無比慶幸父親當日的英明果斷。秦氏分家雖也鬧出不少齷齪來,但至少在世人看來,這家分的還算和平,族人還算親厚。倒不像王家,雞飛狗跳,讓世人看盡笑話。 就連王奕都不得不羨慕的對秦盛說:“令公英明?!?/br> 下值后,陳靖淮找到王奕,問他:“要不要喝酒?” 王奕斜眼看他:“就你那酒量,陪我喝酒?” 陳靖淮一噎。 王奕拍拍他肩膀笑道:“不用想著安慰我,我早就從族里分出來了?!?/br> 陳靖淮道:“只是有些唏噓,百年的大族啊?!?/br> 王奕彎了彎嘴角:“不過是一灘爛泥罷了——” 梅苑依舊熱鬧如初。 只是當初的四紈绔如今只剩衛昭和馮遇兩人。他們對坐在雅間里,隔著簾子聽著空靈的曲調,恍如隔世。 “聽說韓家要對東越用兵了?!瘪T遇雙手攏著袖子,扭頭看向窗外波瀾壯闊的金水河。 衛昭淡淡說道:“收復東越,戴罪立功?!?/br> 馮遇點點頭,道:“你放心,元勐將軍那里我會提前部署。只是經此一事,韓家恐怕不能再掌兵了?!?/br> 半響的沉悶過后,衛昭忽地笑了:“你在提醒我么?” 馮遇將目光落在衛昭那張清冷的面容上,他說:“人心善變,鳥盡弓藏。外頭那些風言風語雖是有人故意放出,但既然謠言能傳開,就說明有如此想法的人并不在少數。衛家的權勢太大了,大到隨時都能威脅皇權。我想你應該看的明白,就算沒有貴族世家的制衡,朝局也不會風平浪靜,總有人會為了利益挑起爭端。而那時,手握重權的錦衣侯爺你,就是眾矢之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