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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長安的書信,也很久沒有寄出去了。是該寫幾個字好好報個平安了。 夏秋交界的蜀中,南風不讓西風,癡纏的風一陣一陣,屋檐吹得吱嘎作響。一聲驚雷,終于炸響在賀棲洲的夢中,把他從睡眠中拉扯出來。賀棲洲一睜眼,正趕上屋外一道巨大的閃電,不過片刻間,那雷聲就沖破雨聲,殺到了他的耳邊。 賀棲洲醒轉片刻,突然翻身下床,抓起門邊的油紙傘便往門外跑。 辭年還沒回來。 這山里的雨這么大,也不知道他有沒有找到躲雨的山洞,可千萬別尋了棵竹子就往下躲!又一道驚雷,賀棲洲一推門,一腳沒收住,險些踢著坐在門邊的影子。 他趕忙蹲下,提著燈籠一照,這窩在墻邊的不是別人,正是下午才與他告別的辭年。小狐貍耷拉著耳朵,渾身濕了個透,一見他出來,那蒙了霧的眼睛亮了幾分,可眼里的星星還未升起,便又立刻沉了下去。賀棲洲二話不說,把燈籠一放,將傘撐到辭年頭頂,輕聲命令著:“進屋,我給你燒水暖暖?!?/br> 辭年搖頭:“我只是躲躲雨?!?/br> 賀棲洲抓著他的手,確實沒有著涼的跡象,略一細想,賀棲洲也覺得自己糊涂了,辭年并不是人類,也不是尋常走獸,他有修為在身,根本不會怕這些…… “先進屋?!辟R棲洲說著,拉起濕漉漉的人,要把他往屋里帶,可這一站起來,天上便又劃開一道閃電,那蜿蜒的電蛇劈向山頭,勾起一針劇烈的雷聲,賀棲洲只覺得胸膛里的那顆心都被雷打得震顫了幾分。手上攙著的人突然一顫,猛地癱軟下去,這個平日里活蹦亂跳的少年突然沒了往日的精神氣,他恨不能把自己藏起來,蜷作一團,以度過這電閃雷鳴的漫漫長夜。 “辭年,沒事……屋子很安全,我們進去就好了?!辟R棲洲幾乎是將辭年抱在懷里,一點一點帶著他往屋里挪。辭年邁過門檻時,終于將緊咬的唇松開,他顫抖道:“你會被罵,你會被戳脊梁骨的……” 賀棲洲硬是將他拖了進來:“我脊梁骨夠硬,隨便他們戳,拿刀子戳都行?!?/br> 屋里的燈一盞盞亮起,窗外雷雨交加,賀棲洲往浴桶里灌好洗澡水,抱起瑟瑟發抖的狐貍便要往桶里放。辭年當然不至于一絲不掛,賀棲洲還給他留了條褲子,免得替他刷洗時過于尷尬。賀棲洲不是沒見過受驚的動物,只是當這神態出現在辭年臉上時,多多少少還是有些不習慣。 他將辭年放進桶里,正打算轉頭替他找毛巾,可少年剛一入水,就立刻驚叫著從這浴桶里跳了出來,賀棲洲趕忙接著他,免得他翻出來摔個好歹,窗外雷鳴不斷,那雙雪白的尖耳朵不停地顫抖。 辭年哆嗦得說不出話來,可他無論如何都不愿意進到浴桶里,硬是保持著坐在桶沿上的姿勢,與賀棲洲僵持了快半刻鐘。 賀棲洲突然發現了其中關竅,他問:“水太燙了?” 辭年搖頭,他的腿還在水里,熱水溫暖,并不會讓人不適。賀棲洲仔細看了看,終于將一旁的小竹凳搬來,往水里一按,勸導著:“現在試試,能不能踩到底,有個凳子,感覺到了嗎?” 辭年伸長了腿,腳尖觸到竹凳,緊繃的神色瞬間舒緩下來,他反復用腳掌試探著竹凳的位置,終于慢慢進入浴桶,坐在了竹凳上。就算坐著,他的心口以上的部位也能露出水面,辭年終于放松下來,他的眼神逐漸明亮,臉色也開始回暖。 賀棲洲緩緩舒了口氣,卻覺得心頭被這雷劈得生悶。 他替辭年拆開頭發,重新用熱水洗凈,擦干,梳理。辭年從未有過這樣乖順的時候,聽話得簡直不像往日的他。窗外雷雨聲不斷,可隔著屋子,有了庇護,這點雨打風吹也不算什么了。洗刷干凈后,他給辭年挑了一件合身干凈的里衣,牽著他往臥房走。 屋內燭火明亮,光線溫暖,僅僅一墻之隔,仿佛屋外的電閃雷鳴都被趕去了另一個世界,所有的寒冷和窒息也通通理他們遠去了。辭年看著整齊的床褥,停下了腳步。 賀棲洲問:“你怕水,是嗎?” 辭年皺眉,點了點頭。 賀棲洲又說:“睡吧。好好休息,等天亮了,就什么都好了?!彼f這話時,聲音很溫柔,像用小刀輕輕削開竹筍,帶著令人耳朵發癢的舒適感。 辭年還把自己裹進了被子里,這是賀棲洲的被子,而賀棲洲就在他旁邊。白衣道人替辭年掖好被角,調好枕頭,那雙大手猶豫了片刻,終于還是貼到了他的耳邊,替他擋住窗外悶悶的雷聲。 屋子里很寂靜,辭年縮在被子里,突然叫了一聲“道長”。 賀棲洲低頭,正對上了那雙明亮的眼睛,他答:“我在?!?/br> 辭年輕聲道:“你會被罵的,你跟我同床共枕了?!?/br> 賀棲洲笑了笑,輕輕將手抬起,讓那毛茸茸的耳朵露出一個角:“睡吧,睡醒了,就什么都好了?!?/br> 第十四章 雨過天青初心深藏 一夜風雨過后,太陽照常升起。 辭年醒來時,旁邊已經沒有人了。他裹著人家的被子,生生把自己團成了一個球。 大半夜丟了這么個人,一向口無遮攔的辭年竟緊張起來。昨天夜里的雨來得急切,他在山上跑了許久,突然被雷聲嚇得昏了頭,才不管不顧地往竹舍跑。 可一到竹舍門口,他就猶豫了。傍晚才平白無故給他招了麻煩,現在這扇門還好進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