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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懷良被小兵抓著,也要拖走,卻見吳小將軍翻身下馬,一把拽住了自己的另一條胳膊,厲目瞪著那小兵。 小兵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松了手,悻悻然轉身去了別處。 喻懷良卻顧不上別的,一眼看見了被城護軍推搡著離開的好友齊謙,忙要追過去,卻被這位吳小將軍拉了回來。 吳小將軍的神色很復雜,自然是憤怒,卻又摻雜著自責與悲哀,沉聲對喻懷良道:“在這兒說不出道理,你先和我回去?!?/br> 喻懷良便跟著這少年將軍回去了。 回去他家,喻懷良才知道這人竟是吳國公世子,比他大不了幾歲,前年成的親。 吳小將軍領著喻懷良去見老吳國公,義憤填膺地說起科場舞弊與抓捕試子的事,要他爹為這事出面,卻被他爹拒絕了,說這事兒牽扯朝中重臣許多,惹不了。 喻懷良十分震驚。 他與齊謙自幼便聽老吳國公戎馬英雄事跡,如今眼見這一幕,只覺心中扛不住,又驚又氣,站出來便一通斥責,說完才猛覺心驚,意識到自個兒是在訓斥誰。 那老吳國公卻也沒動氣,只是沉默地看著喻懷良斥責自己,待他說完,竟還笑了,只是那笑容里面有著許多分的無奈和復雜。 是后來的喻懷良才能看懂的復雜。 最終,老吳國公和藹道:“你那好友,我會托人將他弄出來,你倆就此回鄉吧,三年后再來考?!?/br> 喻懷良當時也是年少輕狂,聞言冷笑:“三年后我們又何必再來?不還是一樣的結果?” 誰知,老吳國公竟不反駁,竟道:“可能吧?!?/br> 喻懷良一怔:“你——” “但也有可能就變好了?!崩蠀菄?,“我也說不準?!?/br> 喻懷良怒道:“連您都不愿出手,怎能好得了?” 老吳國公苦笑著,欲言又止,最終什么也沒說,搖搖頭,轉身離開了。 老吳國公說話算話,很快,齊謙就被放了出來。 可也只放了齊謙一人,其他人都被關在城郊一處莊子里,傳來消息,說這些試子皆是受人蒙蔽,涉事官員度量大,不與他們計較,只讓他們在莊子里冷靜清醒過后就放人,并非抓捕。 喻懷良和齊謙那時一片純良,將信將疑,打算等過幾天,看看事態再說。 第三天,那莊子卻離奇失火了。被關在里面的十幾位試子,無一生還。 那一夜,喻懷良與齊謙就在莊子外,正要叫人救火,就被吳小將軍給綁走了,一路上只聽到莊子里面尖利的慘叫聲,像煉獄里發出來的,令人汗毛倒豎。 吳小將軍強行將兩人塞進馬車,把他倆送出了京城,和他們說,已經為他倆打點過了,三年后放心再來考,只是這事一定不要再提。 那是喻懷良第一次窺到黑暗。 三年后,他與齊謙再來,其實世道仍沒變多好,仍然風平浪靜。只是這回有吳小將軍打點,他倆僥幸,沒落榜。 喻懷良對自己平生所讀的圣賢書產生了許多的質疑。 可是沒有人能回答他的質疑。 他置身一片黑暗中,也不敢獨自舉起火把,怕會成為眾矢之的。他只能也隨著眾人,在黑暗中摸索。最多,他不和其他人一樣,還會去撲滅火種??梢矁H此而已了。 再往后,大半生的官場沉淪,有了如今的喻閣老。 …… 喻閣老也說不清楚自己是否裝老耳昏聵久了,當真耳花了,否則,怎么那日齊謙的話總在自個兒耳邊響個沒完沒了呢? 他總是聽見齊謙在問:你還記得西郊獨院嗎? 西郊獨院,就是燒了那十幾位試子的地方。 他自然記得,他記了一輩子。 那把火燒死了十幾條活生生的人,也燒死了他和齊謙未出茅廬的兩顆天真稚子心。 從此,他喻懷良精于世故,齊虛谷與世無爭。 而如今,黃土埋到了脖子根兒,齊虛谷這小老兒倒聊發起了少年狂,喝了幾兩馬尿,哭著將當年那十幾個人的名字一一喊了出來。 他沉默聽著聽著,終于也老淚縱橫。 第79章 眾人一時無話, 殿內沉寂許久, 最終, 還是皇上開了口:“喻卿意欲如何?” 喻閣老緩緩睜開雙眼,渾濁中顯露出幾絲清明, 道:“吳為上疏彈劾了司禮監掌印,就得查清楚他彈劾的是否屬實, 若屬實, 該罰的罰?!?/br> 皇上心中一驚, 看向沈無疾。 沈無疾心中卻無比暢快。 他比誰都清楚喻閣老說這話的真實目的是什么,因為齊謙是他請出山的??磥? 喻閣老是被齊老給說動了。 沈無疾心中得意著, 面上卻不動聲色, 伸手將寶穗帽子摘了下來,捧著又跪了下去,似是受了辱不服氣似的, 又似是仗著皇上寵信偏愛而有恃無恐似的,道:“奴婢請皇上做主?!?/br> 皇上壓根不知道這些人究竟是要做什么, 事先沒一個人跟他通氣兒,這下可急得呀!可又不能叫眾臣看出他急,怕傷了自己威風,只好強作鎮定,一時不說話,在心中思來想去的,居然忽地一下子想出了點頭目, 目光從喻閣老逡巡至跪著的沈無疾,道:“你們都說到這份上了,好,那就查?!?/br> …… 沈無疾回到府中,門房迎著上去,訝異道:“今兒這么早?”看清了,更訝異,“老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