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
她衣里原掛著塊碧澄澄的玉墜子,早已取下來,展開帕子給店主人看,“店主,您看這值多少?” 店主人瞥了眼她手中的墜子,輕輕嘬了口氣,接在手中仔細斟酌,墜子有嬰兒巴掌大小,色如春水,凝如冰晶,是頂好的于闐碧玉,這樣大小,又是不多見。店主人瞟著她的神色,翻來覆去,半晌慢悠悠伸出手指頭比劃:“十張茶券?!?/br> 春天斂眉,佯裝要走,店主人忙拉?。骸肮媚?,姑娘,有話好說,我再加十張,二十張茶券,可成?!?/br> “兩百張?!?/br> 店主人倒抽一口氣,跌腳叫道:“我的姑奶奶,兩百張,官中還要抽稅,這是要把我的老命都搭進去。姑娘,您這玉成色不太好??礃幼右彩桥f物,已經賣不出什么好價錢,哪就值兩百張?!辈ㄋ沟曛鞫吨缀?,氣的便便大腹一鼓一鼓,“五十張?!?/br> 她并不懂玉,但知道這玉是靖王府里出來的,定然是好東西。薛夫人遣人把玉送到家中,說是靖王送她的生辰禮,試探她的意圖,她記得那時碧玉長姐喜歡的不得了,被舅媽一頓訓責,趕著送到她屋里來。 店主人有心想要,春天繃著臉分文不讓,最后倒是以兩百張茶券成交,可憐一塊價值千兩白銀的好玉,最后低價物易他主。 曹得寧自是蹊蹺,自春天去后,心內越想越奇,靖王府的薛娘子他自是沒見過,年前靖王老王妃做壽,他跟著珂哥兒送去王府的禮單里,靖王爺看中件高昌國出的夾羽毛織金五彩氅衣,特意挑出來送去后院,聽王府的管家的意思,道是府里有位薛夫人快要生產,王爺心疼至極,日日里都挑著好東西往薛夫人屋里送。 但當日在紅崖溝遇見的那位小女郎卻如何成了薛夫人的親眷,這天長地遠的,哪里有這樣湊巧的事兒,說是侄女兒和姑母,這又是哪門子親眷,沒聽說薛大人還有什么兄弟,怕是這女郎誆人不成。 曹得寧思前想后,磨墨揮筆寫了此事,用信鴿傳去長安段家。 春天收了茶券,在市集晃蕩大半日,歸的便有些晚,日暮夜黑,在坊里走著走著,迎面遇見李渭。 李娘子頭七已過,李渭脫了齊衰喪服,腰上束著白麻,上下打量她兩眼,問道:“你去哪兒了?” “出去走了走?!彼吐暣?,又問,“大爺怎么在此?” 李渭沒回她,領著她深一腳、淺一腳走在瞎子巷里,春來樹葉抽芽,新綠悄悄探出墻頭,因李家新喪,巷里一路掛了白燈籠,影影綽綽的單薄枝葉在晚風中輕輕搖曳在墻頭。 她被四月的春風吹著,突然有些被這柔軟的風吹醒,李渭在前她在后,兩人不聲不響的走,春天摸著墻,看著他在前頭的背影,突然道:“大爺,我今天去開源樓,本來打算找段公子了,請他幫我捎句話?!?/br> “段公子不在?!彼曇舫练€,“你若有事,找曹大爺也是一樣的?!?/br> 她低聲回:“我知道?!?/br> 她無端的有些落寞,垂著頭跟在李渭身后磨蹭,李渭回過頭來,見她戚戚然垂著眼,想了想,還是頓住腳步,問她:“你找段公子,想說些什么?” 她深吸一口氣,搖搖頭。 “不想說么?”李渭轉過身來,漆黑的眼眸帶笑看著她。倒不是去年初見時一口尖尖細牙咬住他的脆弱模樣,晚風拂動她的衣袖,正是青蔥年少的好光景。 春天小聲回道:“我不知從何說起?!?/br> 他道:“你該回長安去———幾日后有支商隊回長安,我托熟人照顧你,你跟著回家去吧?!?/br> 他終于說:“你孤身一人,又是未經世事的女子,北庭不是你該去的地方,有些事情也不是你來做?!?/br> 她不肯:“我既然已經走到這里...除非死,否則也沒有回去的道理?!?/br> 李渭搖頭:“北庭怕是要打戰,就連河西也要不太平了,你要去的地方又是胡地陌土,一路的情況并不是你能想象的?!?/br> 她看過許多關于北庭西域一帶的前人筆記和官中記載,冬夏有雪,毒風烈日,飛沙礫石,骸骨遍地。在上路的那一刻也曾心生動搖,從錦繡閨閣里走出的無知少女如何面對那個荒涼廣袤的世界,然而時至如今,她早已不懼這些。 她良久不出聲。 他輕輕一嘆,亦是良久不語,最終還是說出心里話:“小春都尉泉下有知,知你要去,怕也是不安心?!?/br> 她猛然抬起頭,身體顫抖,盯著他看,卻只見他的臉隱在昏暗夜色里,只模模糊糊露出刀削般的輪廓,手指摸在粗糲的磚墻上,刺刺生痛,咬住下唇:“大爺知道我?認識我爹?” 他回:“我和小春都尉緣慳一面,但有幸聽過他的事跡...” 李渭的聲音低沉,又有些疲憊:“小春都尉那時任伊吾軍驍騎尉,駐在伊吾甘露川,那是景元六年冬,天氣奇寒無比,牧民凍死不少牛羊,突厥結營南下sao擾,小春都尉帶著一支兩百人的精甲騎兵,不領軍令,擅自攻入敵營。雖然折損不少突厥騎兵,但甘露川的騎兵也損失甚重,此后伊吾軍聯合駐守瓜州的墨離軍兩下夾擊攻打突厥,一舉將突厥逼退至牙海之線。這兩百騎兵雖有立功,但因違抗軍令,軍中不予撫恤,亦不追封烈戶?!?/br> 她盯著他說話的唇,聽他一字一字念出當年之事,心頭絞痛,吞淚道:“我爹爹是被冤枉的,他是聽令行事,他做前鋒,后有援軍,但一路攻入敵營,說好的援軍遲遲未到,他領著兩百騎兵,強撐苦等,最后浴血戰死,但軍中卻說他獨斷擅行,折損精銳,連尸骨都未替他收回來?!?/br> 景元六年,李渭所在的墨離軍也參與了這次戰役,那時李渭還是一名小小的士卒,他去時,小春都尉已經身死,后隨軍隊借著勢頭,一舉將突厥趕回了牙海之線。 收到軍中舊友關于陳中信下落的那刻,李渭已篤定了春天身份。 那把匕首是軍中之物,刀身漆黑沉重,削鐵如泥,是沉鐵打造,這鐵似非中原出產,像是出自極北部落黠戛斯境內,是黠戛斯供于突厥之物。但李渭知道黠戛斯也暗自供給北庭軍部,鍛造兵器和突厥對抗。他在伊吾甘露川,見過這種匕首。 李渭歸家,春天報出姓名那一刻,她說她姓春,就□□天。春姓極少,不知怎么的,他就驀然想到當年的小春都尉,雖然緣慳一面,但聽說小春都尉有個女兒,若按年歲,如今也是個妙齡少女。 陳中信有個同鄉同窗,軍中摯友,恰是小春都尉。 所以,小春都尉的女兒帶著亡父之物,孤身一人,千里迢迢要去北庭。是要去祭她爹爹,還是要去收回爹爹骸骨,無論如何,他要攔住她。 李渭始終不忍告知她,當年小春都尉追擊沙缽羅一部,一直追擊到了突厥境土的曳咥河,最后全軍覆亡在此處。如今去尋戰場,怕是盔甲埋土,白骨纏草,哪里能分的清誰的尸骨,況且邊境風吹草動軍中都是如臨大敵,她又哪里能過得去烽燧一線。 他看著她瘦弱的肩膀在顫抖,給她指條明路:“若有人肯在軍中通融,請伊吾刺史遣使前往突厥收亡將骸骨,不過是一樁小事,必能如愿?!?/br> 他指的是她的舅家和靖王府,不過是輕飄飄在軍中托付一句話,何須她千里迢迢舍身前往。 她搖搖頭:“沒有人愿意這樣做。我沒有兄弟叔伯,這世上除了我,大概沒有人還惦記我爹爹,我想把他帶回家?!?/br> 李渭長久盯著屋檐角的白燈籠:“我替你想法子...你不可再西行...太危險了?!?/br> “謝謝大爺...春天咬咬唇,等胸膛內的酸澀漸漸褪去,揉揉眼睛,蒙頭往前走去。 長留還咳著,連日下來瘦的臉龐兒削尖,愈發襯得一雙眼睛又大又孤單,見春天回來:“春天jiejie,你去哪兒了,一日都不見?!?/br> 長留怯弱,連日多賴春天照顧,漸漸對她有些依賴,挨著她身旁道,“你餓不餓?廚房給你留了夜飯?!?/br> 她手掌在長留額頭試了試,倒是不燒了,聲音還有些沙?。骸拔也火I,你喝藥了么?!彼蝗盏嗡催M,尚不自覺餓,反倒去端長留的藥碗。 隔日李渭帶長留去弱水鎮報喪,弱水鎮西山村是李娘子本家,雖然同支親眷皆已亡故,但仍有同宗同脈的遠親在,李渭是李老爹撿的遺孤,無親無族,但遵從李老爹的意思,等李家人皆亡后,把長留作為李家血脈載入族譜的。 李渭叮囑春天:“晚上即回,你在家中好好休息?!?/br> 弱水草場綿延數十里。也是甘州有名養馬場,春季馬駒初生,小駒馬只有半人高,嘶聲清脆,生龍活虎纏著母馬在原野奔馳,長留坐在李渭身前,望著不遠處的馬群,雙眼熠熠生輝。 “赫連叔叔也給嘉言買了匹小黑馬?!?/br> “去挑個喜歡的?!崩钗济L留頭道,素來李娘子擔心長留磕磕碰碰,只愿他規規矩矩,嫌少肯讓長留騎馬玩耍,如今李娘子去了,李渭怕長留久坐久思傷神,思想要帶著他多動動。 長留欣喜不已,左挑右選,看上匹四蹄烏黑、全身雪白撒著蹄兒追隨馬群的小馬駒。 馬倌趕著馬駒出欄,正要上馬套,后頭奔出匹大眼長睫的小棗馬,馬尾高揚,隔欄挨著小馬駒脖頸廝磨,十分親熱,轟也轟不開,馬鞭趕也趕不開。 “好漂亮的小棗馬?!遍L留伸手去摸兩匹小馬駒艷羨道,“爹,不如我們給春天jiejie買一匹吧?!?/br> 馬倌在一旁嘿嘿的笑:“一匹六百文,兩匹馬才一貫,大爺,不如兩匹一起帶回家,兩個小家伙也好做個伴?!?/br> 李渭點頭,付了一貫錢,帶著兩匹小馬駒回城。 到瞎子巷已天黑,家中仍為李娘子點著長明燈,聽見馬嘶,趙大娘和仙仙跑出來迎人。 李渭心中隱然覺得有些不對,趙大娘迎上來,首一句話便是:“大爺,春天姑娘走了?!?/br> “走了?”他雙眉緊皺,“什么時候走的?” “大清早就走了,我帶著仙仙前腳出門去買菜,那時不在家中...”趙大娘嘆氣,“我前腳剛走,后腳春天姑娘就出門,臨去前還和巷口黃嬸兒道別,送了一盒子糕點,說要尋親去,還說之前和大爺您商量過這事。我買菜進家門一瞧,西廂已經收拾的干干凈凈,春天姑娘留了幾樣東西在桌上...” 李渭頭疼,深深的吐了口氣。 長留回過頭看著他爹,擔憂問道:“jiejie會不會有事?” 趙大娘捧過春天留下的東西。 她替長留做了套衣裳鞋襪,給仙仙和趙大娘買了頭釵,給李渭留了一張紙條,娟秀字體寥寥一句話:若幸歸,再報君恩。 第24章 肅州城 春天早在市肆買了裘毯食物, 又在車行雇了去肅州的騾車和車夫,河西女子出門行路多半穿胡服,尤愛回紇服飾, 故春天也換了一身胡裝,梳起男子發髻, 臉上裝扮了一番, 讓騾車載著出甘州去。 春來諸事繁忙, 出入城門者眾多,亦有不少往返商隊帶領馱群叮當而行,春天就此混在人群中出城, 往肅州而去。 車夫是個滿面曲折皺紋的老啞人, 一雙揮鞭的手粗糙如樹皮,咿呀呀的跟她打著手勢問她走哪條道,她不敢再生上回紅崖溝那樣的事情, 挑了條行人最多的官道,自己的匕首藏在袖底, 跟著車夫一齊上路。 甘州距肅州大約四百里, 普通騾馬要行上六七日方到,商旅路人沿祁連山腳迤邐而行, 這正是繁春時節,河西大地回暖, 天幽藍深遠,山頂積雪晶瑩, 山中能望見一片新綠, 杏花梨花柳花漸次開了,肥臀展翅的蜜蜂嗡嗡嗡追著香氣忙碌,山下綠野如茵如毯, 草叢中時不時噗嗤一聲,竄出一只山雞野兔,官道上馬蹄濺起的塵土飛揚,蚊蚋馬蠅在官道飛舞,騾馬駱駝落的個不耐煩,尾鬃啪啪的掃開一片。 路途總是漫長又無聊,啞車夫在沿路腳店打的燒酒,顏色渾黃,一文錢一壺,車夫咿咿呀呀指著酒壺跟春天比劃,春天點點頭,他時不時掏出來抿一口,而后閉上眼打個盹兒。老馬識途,無需人驅趕,悶著頭在路上不緊不慢的走,餓了自己停下來啃路邊青草,天晚自覺往路邊腳店一鉆,這樣晃晃悠悠的走,眼瞧著身旁的高頭駿馬竄出去偌遠,行程比別人慢了大半。 路上有個芒鞋蓑衣的枯瘦和尚樂顛顛騎匹花色小毛驢,毛驢有時候一陣小跑,有時慢悠悠跟在行人之后,走走停停全憑自己心意,和尚瞇著眼不管不問,每日里春天總能看見他一兩回,和尚笑瞇瞇,慈眉善目,雖然看著衣衫襤褸,春天卻看見他吃rou食葷,有時近來跟啞車夫道一聲阿彌陀佛,討口酒喝。 春天朝他作揖:“請問師父的德號上下?在何寺主持?” 和尚哈哈大笑:“老僧名曰我,號我我僧,法寺修禪,人間修佛?!?/br> 春天不解,復問:“大師從何處來,又要往何處去?” “從有處來,正要往無處去?!?/br> 她不知何意,和尚笑呵呵的指著官道:“從后路來,要往前路去喲?!?/br> 大概是個瘋瘋癲癲的老和尚,不等春天說話,揮著鞭子趕著毛驢一路笑聲遠去。 騾車簡陋,四壁漏洞,尚且不能遮風避雨,一天只需一百文錢,沿途有四駕馬拉著華麗香車氣勢高昂的奔馳而過,也有光腳村夫滿面風霜的走在馱群中,春天看見個木釵粗服的年輕婦人牽著個蹣跚走路的男孩跟在騾車后,伸手一招,把婦孺兩人牽上騾車。 春天頭上戴著風帽,只露出一雙眼睛在外,婦人看春天著裝以為是個少年人,神情有些拘謹羞澀,直至聽到春天開口說話,方知是個女郎,神色松懈下來。 “呀,多謝多謝?!眿D人接過春天手中水囊,“原來是個女郎?!?/br> “嗯?!贝禾彀扬L帽解下捏在手中,微笑道:“這樣出門方便些?!?/br> “是呢?!眿D人看春天年紀不大,只比自己小幾歲的模樣,卻生的眉目如畫,坐的又端莊秀氣,頗有些不好意思的摸摸頭上散亂發髻,“這路上人多眼雜的...一個人出門是有些不方便...” 婦人懷中的小兒有張胖乎乎的小臉,胖乎乎的小手捧著水囊咕嚕咕嚕喝過水,仰著頭好奇的盯著春天,春天從包袱里摸出幾顆糖,低下身捧給小團子:“給?!?/br> “糖?!毙F子還不太會說話,兩只小胖手撲進春天懷中,軟綿綿的rou感讓春天開懷笑出來,“糖糖?!?/br> “包子?!眿D人抱過小兒,去奪他手上攥得緊緊的糖,滿臉紅霞對春天道,“哎呦,我家這小饞鬼,讓姑娘見笑了...” 春天笑的眉眼彎彎:“孩子很可愛吶,jiejie真有福氣?!?/br> 兩廂這下親熱起來,婦人名叫蘭芝,是肅州高臺鎮人,前兩年嫁在外村,聽說家里母親病了,家里男人又不在,村里也沒有騾子毛驢可以租借,索性自己抱著孩子走回娘家去。在聽說春天孤身一人要去肅州郡時,叮囑再三:“酒泉縣里滿街都是旬休來喝酒的兵士,你見了可要躲的遠些?!彼龎旱吐曇?,“特別是那群番兵,都是原先歸順的胡人,野蠻的很,沖撞了人反倒要捉住人家賠銀子,連官衙都不敢惹?!?/br> 又道:“還有在城西做買賣開店的胡人,多半是黑店,什么壞事都做,你要打尖住店,往城東去,我有個兄弟就在邸店做活...” 春天一一牢記在心,連連點頭,正要問話,幾匹高頭大馬噠噠噠的馬蹄聲從遠處來,奔馳如電,轉眼就已奔到眼前,馬蹄揚起一股股干燥塵土撲入鼻中,來不及躲避的路人被馬上人一鞭抽至路邊,團團跌在灰土里哎呦叫喊,有商人的馬車受了驚嚇,一路竄入騾群中,一時牲畜嘶鳴,場面混亂不堪。 騾子被聲驚嚇,揚蹄奔跑,車廂跟著顛動起來,包子正喊著糖,咿呀一聲被顛的要撞在壁角上,春天眼疾手快攔住他撲倒在前,眼前一黑,額頭哐的撞在板上。 待眾人回過神來,人馬皆已絕塵而去,婦人又哄孩子又扶起春天,看她額角凸起,泛紅一大片,著急又內疚:“小娘子,疼不疼,疼不疼?” “沒事?!彼詡€倒鎮定摸了摸,只是有點腫了。 被撞倒在地的路人撲撲膝上灰土,叫苦道:“什么人橫沖直撞,就算是飛馬驛使也沒有這樣霸道?!?/br> “好似是軍里的走馬使...”有人道,“這陣子總有走馬使往來,怕是軍里有什么事兒...” “不是聽說軍里要削兵么?”有人竊竊私語,“這幾年天下大安,河西還屯了十幾萬兵馬,聽說糧草俸祿開銷太大,朝廷有撤并之意...” “那軍里那些將領能肯么?” “削兵,哪里能削兵,聽說涼州府這陣子在訓練精兵,甘州的司牧監在向民間征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