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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始的時候,她只會說些自己家鄉的往事給他聽,希望他多少能看自己一眼,可事實證明這是無用功。于是,聰慧如伊藤玲奈很快就改變了策略:買來外面的報紙,有選擇性地給他讀一些時政要聞。 不過,讓她感到失望的是,沈長河對此依舊完全不感興趣。他并沒有絕食,但隨著時間的推移,他的飯量卻是越來越小,到后來干脆一口都吃不下去——不是絕食,而是吃了就會吐得昏天暗地。找來的大夫看過之后都是清一色的神情復雜,然后搖頭擺手表示自己水平不夠,治不了。 “他這是先天不足之癥所致,如果好好調養自然沒有大礙,但若一直傷病加心情郁結,那就是藥石罔效?!逼渲幸粋€醫術比較高明的大夫如是說。 大夫走后,伊藤玲奈發了好一會兒怔。 沈長河之前能從惡性瘧疾和毒癮的雙重打擊下活下來,已經是創造了奇跡,所以她相信他這次一定也不會有事??墒窃倏纯瓷蜷L河形容枯槁的臉,她就又沒了底氣。這么個活色生香的大美人,斷斷續續折騰一個來月之后,現在幾乎已看不出當初的絕代風華了。 他如今看上去,就只是個很普通的落魄男青年。臉色白里發青,一雙本就很大的眼睛因為急劇消瘦而愈發顯得大而深陷,濃長秀氣的眉宇下長睫毛沉重地垂著,薄薄的雙眼皮像是承受不住睫毛的重量似的不肯抬起來。嘴唇是透著死氣的灰,因為有段時間沒刮過胡子,上面已經冒出不少胡茬兒,襯著整張臉看上去有點滑稽——簡直像是個女扮男裝的大姑娘。 伊藤美咲對他是極狠的。他的手指指甲被長針掀開了好幾個,有的已經自然脫落,有的則正在壞死,很輕易地就能看見里面的爛rou。相比腿傷的恢復速度,指甲那里恢復得也不算慢,可無論如何那傷口本身看起來都太過可怕。手腳上銬著的鐵鏈十分粗重,可鐐環卻小得像是專門給女人用的一樣,死死咬住他的一雙手腕和腳踝,一點空隙也不留。沒有衣物的阻隔,他的手足很快就被磨出了血,稍有動作就是凌遲一般細碎而刺骨的疼,所以也就不想再動一下了。 ——這樣的處境,換成誰都不可能“心情不郁結”。 “……多少喝點粥吧?!彼袷亲匝宰哉Z似的說給自己聽,將杯盞遞到他的唇邊。卻不料沈長河厭惡地擰起眉毛,忍著疼用力拍開她的手:“出去!” 杯盞掉落在地,是清脆的一聲響。湯水有一部分蔓延著打濕了他的衣服下擺,可他卻完全不關心也不在意,只是別過頭去,任長發凌亂地遮住半邊側臉。伊藤玲奈痛心地一邊收拾殘局,一邊不死心地沒話找話:“你恨我jiejie,我可以理解,可你為什么也恨我呢?玲奈被你騙過,被你利用過,可玲奈都從沒怪過你……” 沈長河沒理她。他沉默地對著地上的瓷碗碎片看了半晌,忽然抓起其中最鋒利的一片,反手就割向自己脖子上的大動脈! 伊藤玲奈是習武之人,反應也是非比尋常的迅速,在沈長河伸手去抓碎瓷片的一瞬間就鉗住了他的手臂。饒是如此,他的脖子還是被劃出一道很深的傷口,鮮血洶涌而出,白襯衫前襟被染紅了一片。 “給我一個痛快?!?/br> 沈長河的情緒終于冷靜下來了。伊藤玲奈愣了一下,沒反應過來這句中原話的意思:“什么?” 沈長河神色疲憊地閉著眼睛,抿了抿灰白的薄唇,緩緩道:“算我求你,殺了我吧?!?/br> 時至今日,他已經衰弱到連自殺的力氣都沒有了??扇绻€活著,伊藤美咲一定會想出更多更狠的法子來折磨他、侮*辱他,只要他不死,這地獄一般的煎熬就不會停下來。 伊藤玲奈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大道理開導他,可最終卻冒出石破天驚的一句: “你若死了,李云凌小姐怎么辦?” “李云凌”這三個字普普通通平平常常,可它說出來的時候,沈長河一潭死水般的眸子瞬間有了光亮—— 伊藤玲奈將他瞬間的變化看在眼里,心里酸楚得要命。對李云凌這個人,她在報紙上也見過,是個頭發短短的、乍看上去有些像男孩子的姑娘,容貌只能算是清秀,沒多漂亮。這么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人,沈長河到底看上她哪一點了? 沈長河卻不知她在想什么,也不關心。身體上的痛苦因為他的思緒飄遠而變得愈發輕微、最后幾不可察。他的眼睛看向天窗外面,忽然驚覺自己竟然還是不甘心。 李云凌。 沈長河把這三個字反復咀嚼、嚼碎了咽進肚子里,唇齒間的血腥氣也仿佛帶上了幾分香甜的味道,臉上浮起一個蒼白美麗的笑容。 李云凌這個人色膽可謂包天。 太原初見之時,她從重傷昏迷恢復意識的第一句,就是出言調戲于他,讓他破天荒地動了怒氣把她轟了出去??杉幢闳绱?,此后他遭人陷害身陷囹圄之時,也是她冒著生命危險救下他的; 后來,他走投無路來到涼州投奔蕭子業,她一直陪在他身邊,心甘情愿地充當著小跟班的角色,時不時對著他發發花癡嘿嘿傻笑幾聲,可當二人身處敵營之時,她又愿犧牲自己的性命成全他的事業; 再后來,他回上京,別扭著給她補償,又怕自己處境險惡會連累她,因而多次刻意疏遠,可她硬是能頂著自己的“冷心絕情”主動告白,幫他擋鞭子,與他共渡難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