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喬怎么不配像我？”季銘琛倏然回眸，沉靜的眼神隱忍而蓄滿了力量，他盯著季遠，字字誅心，“阿遠，現在……你已經讓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季小喬是我的女兒了，女兒像父親，不是天經地義的嗎？”

    聽了季銘琛的話，季遠高大的身形微微一晃，險些摔倒。

    這時季銘琛才發現季遠沒有拄著拐杖。父子情深，季銘琛的心一下子就亂了，兩人站著說話這么久，季遠的傷腿怎么受得了？

    一股從心底里浮起的疼惜之情迅速地布滿了季銘琛的雙眸。二十年來的相濡以沫，父親這個詞，在他的心里總是大過一切的。他快步移至季遠身旁，深情地說道，“阿遠，你是我的兒子，我更希望你能像我，你……明白嗎？”

    季遠只是不作聲地聽著，并不抬頭看。

    父子之間的對峙，他不是輸在年輕上，而是輸在了他自己不夠冷靜的性格上。所以，他深深地垂下頭去，不再發聲。

    季銘琛輕嘆一聲，拍拍他的肩，讓他先回房間，“阿遠，你的腿剛好，不適合久站，你先回去，我們以后再談?！?/br>
    “哦?！奔具h簡短地答應后，拿起桌上的年度計劃，拖著傷腿蹣跚地離開了。

    *

    第二天早晨的餐桌上，季銘琛明顯覺出了與往日不同。并不是菜品有所變化，而是父母的變化。母親穿一件銀色的絲緞旗袍，外面配著鑲金線的深色披肩，頭發挽起一個大而圓的發髻，顯得雍容而雅致。父親雖然在家里仍是一件中式的對襟布衫，但是，他換了一副有著時尚鏡框的眼鏡，像是當年他做教授時準備登臺授課一樣精神。

    “媽，您今天真漂亮?！奔俱戣〕赃^早飯，對母親輕贊一聲，準備離席。不想，坐在對面的季紹珩迅速地拿起餐巾抿了抿唇，跟著他一起站了起來，“銘琛，你過來，我有話說?！?/br>
    楚云微微一笑，示意季銘琛過去.

    季銘琛有些遲疑，跟著季紹珩走到廳里。季紹珩彎腰拿起桌上錦盒里的鐵核桃，嘩啦啦地揉著，就和季銘琛站著說話，“銘琛，昨晚我們已經和你夏伯伯說好了，今天下午你就和夏清菡見個面。你夏伯伯說，你們這就是緣分，夏清菡一直住在b國，這才回來，你們的事就定了，他也很高興……”

    “爸，是不是太快了？”季銘琛手按在沙發靠背上，情緒不高。

    “這還快嗎？你都三十六七歲了，再不結婚，別人會以為你有問題！”季紹珩的音量驟然升高，洪亮的聲音迅速地在廳內蕩開了。季銘琛下意識地朝著飯廳的方向望了望，那邊，季遠和林雪還正在吃早飯。

    季紹珩循著他的視線看過去，精銳的眼神閃過，立即明白了，“怎么，季銘琛，你還擔心自己兒子會不同意嗎？”

    季銘琛垂首，濃密整齊的長睫將一雙深邃的眸子完全地遮藏起來，不露半點鋒芒。

    “阿遠，你過來，爺爺有話和你說?！?/br>
    季紹珩一向辦事雷厲風行，再加上年紀大了，說話辦事更是以自我為中心，他心里焦急著季銘琛的事，根本不關心季遠是不是吃好飯了。

    還是楚云應了一聲，“紹珩，你先等等，等阿遠吃過飯再說吧！”

    季遠不好讓爺爺等，立即起身說道，“奶奶，我吃好了?！绷盅└具h站起來，扶著他的手臂去了客廳。

    季紹珩等不急，先入了座。他坐在沙發的主位上，揚揚手，示意季遠坐下，“阿遠，你先坐下說話?！?/br>
    早晨的客廳里光線柔和，但是，氣氛卻是十分地讓人不安。

    季遠坐到小沙發上，對面就是父親季銘琛，他的目光看過去，季銘琛卻是雙眸低垂，并不看任何人。

    季紹珩揉動手中的鐵核桃，一邊聽著那嘩啦啦的響聲一邊思量著說道，“阿遠，爺爺這次回來，就是想解決你父親的終身大事。昨天呢，我們幫你父親選了一個交往的對象……其實，就是結婚的對象。我們準備讓你父親先和她見個面，然后交往一段時間，然后兩人就結婚……這件事，爺爺想問問你的意見，你說說看?！?/br>
    季遠的兩只手微蜷，手指尖朝著手心里攏了攏，半晌才澀澀地開口說道，“爺爺，這樣的事，您做決定吧！”

    “你這孩子，我自然有我的決定，我現在是問你的意見?！奔窘B珩略帶不滿地說道，“阿遠，你都二十歲了，家中的大事，你要參與，說出自己的見解，表明自己的立場，這本身就是一種鍛煉。你父親不管你，我也得管著你，說吧，爺爺等著聽呢！”

    季遠將頭深深地埋進了肩里，他不想回答，可是，眼前的形勢，由不得他不說。

    楚云看到季遠一副緊張不安，愁容滿面的樣子，走過來，坐到季紹珩身邊，略帶嗔怪地插了一句，“紹珩，你別急，讓阿遠慢慢說?！?/br>
    季紹珩隱忍地不說話，手中的鐵核桃揉得更響了。

    季遠想了很久，臉色明晦不定，內心亦是波瀾起伏。他是個男孩子，在這樣的時刻，他要為自己，為自己的母親爭取一線機會，不能就這樣畏手畏腳的什么也不做。季遠打定了主意之后，慢慢地將手肘壓緊在膝上，兩手交握在前，緩緩地說道，“爺爺，我和爸爸一起生活了這么多年，就我們兩個人，現在突然要多一個人人，我不能接受……”

    揉核桃的聲音很響，季遠的聲音不大?？墒?，因為有了揉核桃聲做伴奏，季遠本來緩和的聲音，聽起來變得異常堅定。

    啪！

    季紹珩將手中的鐵核桃重重地放進了桌上的錦盒里，站起來，一手拄著腰，一手指著季遠就訓，“你這孩子，就不知道心疼人！”

    此言一出，廳內所有的人都震撼了，尤其是季銘琛。

    他抬眼望著自己父親略帶蒼老的臉，眼眶內涌動著一股子呼之欲出的強烈的暖流。

    季銘琛今年已經三十多歲了，他以為自己在父親眼里早就是一個不再需要人照顧，不再需要人關愛的中年男人了，可是沒有想到，父親竟然還是把他當孩子一樣疼愛著！

    父親既說阿遠不心疼他，自然，父親是心疼他的。

    季銘琛的心，因為這強大的父愛，一下子變得柔軟不堪。他也有自己的兒子，他也愛季遠，他就在這一刻體會到了自己寄予在季遠身上的愛被nongnong地加注在自己身上。

    季紹珩揮揮手，繞著沙發走動了兩圈，楚云的視線跟在他身上，打了一個來回，“紹珩，你坐下說話吧……”

    季紹珩怎么坐得下？

    他穩穩的站住，上身微躬，對著季遠毫不客氣地說道，“季遠，我不管你父親怎么寵你，今天我就是要好好地說說你。你說你父親找女朋友、結婚，你不能接受，你想過你父親的感受嗎？你父親愛你的母親，也深愛著你，他為了你們兩個過著清規戒律的生活，苦苦地守了二十年……試問天下有幾個年輕男人能做到這一點兒？”

    “爸，這些事就不用說了！”季銘琛不愿提及往事，抬頭望著父親勸道。

    “我在教訓我孫子，也是替你教訓兒子，你不許說話！”季紹珩用嚴厲的眼神制止了季銘琛，然后，他的目光在季遠和杜諾的身上掃過，眼波里的怒氣怎么也壓不住。

    “季遠，你自己十幾歲就交了女朋友，你父親寵著你，相信你和杜諾是真愛，還巴巴地送你們兩個去美國留學……他能夠這樣心疼你，體諒你，你為什么就不能反過來體諒他呢？你知道青春寂寞，找個人做伴，難道你父親的漫漫長夜就得一個人苦熬？”

    “爸，別說了?！?/br>
    季銘琛上前扶住父親的手臂，不想再讓他說下去了。其實，季銘琛自己并沒有覺得這些年有多么地難熬，他心里承載著對阿柔的思念，一天一天地努力工作，然后，一轉眼季遠就長大了……

    林雪在沙發上聽了季紹珩的話，臉紅一陣，白一陣地不自在。雖然季紹珩沒有直接說明季遠年輕荒唐，早早地就和杜諾在一起了，可是，他的意思已經表達地很清楚了。季紹珩說杜諾，就是在說自己。林雪覺得自己現在很是無地自容。她扭轉頭看看季遠，發現季遠一樣臉色很差。林雪小心地朝著沙發深處縮了縮肩，大氣也不敢出。

    “紹珩，你的話說重了?！背瓶纯醇具h和林雪兩個年輕人一臉尷尬，實在覺得不妥。季銘琛退到一旁，給母親讓出了父親身邊的位置。

    季紹珩心里的話不吐不快，現在該說的都說了，也就心平氣和了。楚云過來拉他，他順勢就坐到了沙發上。

    季紹珩端坐在沙發上，重新拿起鐵核桃，慢慢地揉著，他的目光落在季銘琛身上。季銘琛身材修長，頭卻深深垂下，像是頂著無盡的壓力一樣。季紹珩輕哼一聲說道，“季銘琛，我已經替你擺平了你兒子，以后，你就放心大膽地追求自己的幸福，我看誰還敢說不接受。好了，你去上班吧，下午記得去見夏清菡?！?/br>
    楚云走過來，將一個寫著夏家地址的紙片遞到了季銘琛手里，并小聲地囑咐道，“銘琛，你安心上班，等到下午的時候，我再打電話提醒你?！?/br>
    “媽，我……知道了?！奔俱戣∵t疑地應了聲。

    雖然父母之命難違，可是，那個夏清菡，他始終是不愿意見的。

    *

    季氏總部高聳入云的辦公大樓內，姚佳坐在助理辦內，一邊睜大了眼睛盯著電腦趕文件，一邊小聲嘀咕道，“李布，你說今天是誰惹我們董事長不高興了？從早晨到現在，一直在跟我要各類報表和計劃表……不是說月底之前匯總出來嗎？怎么都趕在今天要呢？這才十二號，離月底還早呢！”

    李布遠遠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不以為然地朝著姚佳丟過來一句話，“小姚，你怎么知道董事長不高興了？季董這是敬業。什么工作不需要往前趕呢？都按步就班地工作，我們的事業能迅猛發展嗎……”

    “李布，你……”姚佳正要發作，有小秘書給她送來一沓文件，她只好騰出手來接文件，還得一目十行地瀏覽一遍，就怕出錯，“好了，你過去吧！”姚佳支走了小秘書，又恨恨地瞅了李布一眼，又低下頭工作了。

    李布背著手走過來，湊近了看著桌子上整理好的文件，擺出了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對姚佳說道，“一會兒我要去季董那里，需要我幫忙把文件抱過去嗎？”

    “算了吧，我才不呢！”姚佳不是不想，是不敢。季銘琛對下屬一向嚴格，他分給誰的工作，誰就得自己做，不能由別人代勞?，F在季銘琛正不高興呢，她哪里敢再惹他。

    “嗯，小姚的敬業精神也值得表揚?！崩畈悸N起大拇指，默默地給姚佳點了一個贊。

    李布走到窗前，抬起手腕看了看時間，現在是下午三點十五分，季銘琛從早晨忙到現在，中午也只吃了一份工作餐，到現在一定又累又餓了。他想了想，決定主動給季銘琛送杯咖啡過去。

    季銘琛喝咖啡特別講究，一定要喝熬煮的咖啡。李布磨好咖啡豆，把咖啡煮上。那邊，姚佳坐不住了，嚷嚷道，“好香??！”

    “別惦記了！這是給季董煮的?！崩畈蓟剞D身，給了她一個回絕的眼神。

    姚佳撇撇嘴，爭辯道，“誰不知道董事長不會連喝兩杯咖啡呢？你這樣煮法，董事長喝一杯不是還有剩余……”

    “那也不行。這是季董專用的。要是讓季董知道，他還沒有喝咖啡，你就惦記上了，你覺得他會高興嗎？”

    “哼，不理你了?！崩畈嫉牡览砗芏?，姚佳不是對手，只好按捺著情緒埋頭工作。

    李布端著煮好的咖啡站在董事長辦公室前敲了敲門——“進！”

    他推門進去，頓覺一陣清涼。這么冷的天，季銘琛居然沒有開暖風。而且，李布發現，季銘琛貌似就穿著一件白襯衫，而且，大玻璃窗還完全地敞開著。

    這是特意要感冒的節奏嗎？

    李布小心地端著咖啡送過去。辦公桌前，季銘琛因為要伏案工作，長長的袖口挽起，露出一截結實有力的小臂，午后的陽光直直地射進來，正照在他握著筆的右手上，很是炫人眼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