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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皇帝侄兒拿我毫無辦法在線閱讀 - 第93節

第93節

    說罷,他竟親自挽了袍袖,自角落提來一桶水,又遞給我一個馬刷,道:“這是你喜歡的,一定聽得懂?!?/br>
    我沒想到能親眼得見天子洗馬的一日,一時語塞,抓著馬刷久久出神。

    謝明瀾卻毫不以為意,沾了水便梳上馬鬃。

    我這才反應過來,一把按住他的手,低聲道:“不可,你是天下最尊貴的人,如何使得?”

    他輕輕拂開我的手,又抓著馬刷浸到冰冷的水中滌了一道,他專注地望著馬兒,口中卻對我道:“怎么,你自己侍弄它侍弄得起勁兒,卻不舍得讓我碰一碰?”

    我蹙眉道:“這是什么話?”

    他笑了一聲,不再言語。

    深秋的庭院中,滿地覆滿杏黃色的落葉,我與他梳洗著馬兒,一時皆靜默了,恐怕這是我與他相處以來最平和的氣氛。

    這段沉默維持了很長一段時間,我不知為何開口喚他:“明瀾……”

    “嗯?”這稱呼似乎令他很受用,他回應得很快,尾音也很愉悅的微微上翹著。

    我心中翻來覆去打算著一件事,不知怎么才能討得謝明瀾一個承諾,待我走后可以護得蘇喻和綠雪性命無虞。

    可是我還未想好,這聲便先喚了出來。

    許是見我久久不語,謝明瀾有些關心地看著我,半晌,他丟開了馬刷,繞過馬兒走到我面前,又柔著聲音道:“怎么了?”

    不得不說,他不瘋的時候,確實是個不錯的人。

    他又等了一刻,終是帶了些試探地攬住我,我僵硬地偎在他的肩頭,這種彼此看不見神情的姿勢,讓我自在了一些。

    他道:“近來我是忙了些,不過快忙完了,再等十天,我定帶你去秋獵?!?/br>
    我按住心中激蕩,垂著頭握住他冰冷的手,咬牙道:“其實我……做過一個很長的夢,夢見我被押在陰曹地府,鬼差既不肯讓我回來,也不放我去喝孟婆湯投胎?!?/br>
    話還未說完,只覺手上一緊,抬頭望去,謝明瀾竟然煞白了臉色,怔怔地望著我。

    我忙道:“然后我去問緣故,鬼差只說‘你的殺孽太重,現如今失了天尊護佑,更沒有放你去安穩投胎的道理’。呃,明瀾……所以那日我才問你,我是個怎樣的人,究竟發生了什么……可是你不告訴我,蘇大夫也不說?!?/br>
    謝明瀾的手臂收得更緊,仿佛怕我下一瞬就化成灰似的,他艱澀道:“你……你出了些事,昏睡了很久,我與他都擔心你醒不過來了……但好在……”

    我用恍然口氣道:“原來如此,后來那鬼差又道‘你這人命大,有真龍之氣時時看護你,我收你不得,這就放你回去呢’?!?/br>
    見他胸口一松,我才道:“最后他道‘不過你要記好了,以后不能再害得有人因你而死,否則你死后定墮入修羅地獄,永世不能超生’?!?/br>
    “以后?以后嗎……”謝明瀾半垂了眼簾,雙唇蹭在我的臉頰上,似松了口氣道:“這倒好辦,你現在這般境地,還能害哪個?”

    我也狀似輕松道:“說的也是?!?/br>
    只是忍了又忍,沒忍住抬手按住了胸口,心道:縱然我與他之間早就算得恩怨相抵,但是如此作踐他的心意,這番手段實在算不得磊落,不,何止是不磊落,簡直卑鄙下作,看來死后是下定修羅地獄了!也好,也算替謝明瀾出了口惡氣。

    十日之約,轉眼即到。

    今年秋獵一如往年那般浩浩蕩蕩,謝明瀾又另點了徐熙領一隊精兵貼身護衛,以徐熙的謹小慎微,定然在圍場內外加派了人手,不圍得里三層外三層如同鐵桶他便不叫徐熙。

    不過……

    我在望著車窗外的景色,見秋高氣爽陽光明媚,實在是個打獵的好日子。

    前幾日有個內侍借著送謝明瀾賞賜的機會,來與我傳過口信,當時我乍見之下頓感眼熟,只是印象模糊得緊,見他無聲地比了“云”字口型,我怔愣一瞬,頓時想起此人來歷。

    這人原是東宮侍候云姑娘的,云姑娘嫁去北國時,留下了一些沒有隨嫁跟去的內侍宮女,多半是因為年紀太小,她憐惜他們受不得此番途路遙遠之苦,便請旨讓他們留了下來。

    后來他們又被重新分配了主子,待我重游舊地時,只剩下一個剛進宮幾日的小宮女和一個無處可去的小內侍,宮中是個扒高踩低的地方,他倆一則年幼二則沒有靠山,自然備受欺凌。

    我見他們可憐,便去請了道恩旨,將那小宮女接走留在身邊了,又將那個內侍托付給了程恩。

    將近十三年之隔,我早把這人給忘了,何況他的身量相貌也變了不少,難怪以我的記性都一時認不出來。

    不過……想起了此人來歷,我也登時放下心來。

    他不能久留,只對我道:“那位說已經一切妥當,到時自有人來接應殿下?!?/br>
    我晃了晃手指,低聲道了一句:“讓那個人去京都府外潯南河渡口等我,船舷上插一面藍色角旗便是,我自能尋到,千萬莫要以身犯險,否則我就不去了?!?/br>
    見他猶豫,我自知如此說他不能復命,便將我脫身的路線與他說了,又囑咐道:“此話千萬帶到?!?/br>
    他眸色一閃,頓時垂首應了,我想:如此,才是真的一切安排妥當了。

    謝明瀾今日興致甚好,尤其是以蘇喻的身份不能乘坐御攆,故而此時此刻只有我與他二人,他便總是要翹不翹地彎著唇角,多半是我一直忖著心事冷落了他,他便沒話找話地與我說了一陣兒閑話,說著說著又拉著我的手指把玩。

    我倚著車壁看他,他正低頭摩挲我的指節,車窗外的光線照在他面上,只在長睫下暈出一片扇形陰影。

    他忽而道:“你手上的薄繭都消沒了?!?/br>
    我隨口道:“以前該有的么?”

    他摸著我的食指關節,一路移到虎口,道:“以前這里有,這里也有?!?/br>
    我也望了過去,見他還真記得分明,那幾處本是我以前握劍和執弓時磨出來的繭,只是好久不用了,確實如他所說已然看不出痕跡了。

    謝明瀾坐了過來,一手攬著我,卻不看我,只望著窗外道:“無妨……你今日且先試試,倘若覺得有意思,以后我……我有空就帶你來?!?/br>
    我轉過頭望向他,他的手握得緊了些,卻垂著眼簾抿了唇,不知他在暗忖什么,過了片刻,他默默湊近了,近到那輕微的鼻息都拂在我面上。

    他小聲道:“現在這樣也挺好的,你喜不喜歡?”

    我微笑著悠悠道:“旁的也沒覺出什么,只要你不是無緣無故生我的氣,我就知足了?!?/br>
    他也露出個真心實意的笑來,頗有當年那別苑中小世子的幾分影子,直到他的雙唇輕輕印上我的唇角,喉間“嗯”了一聲。

    我想了想,又是壓低聲音在他耳邊結結巴巴道:“還有,那種事……以后不要那個……一起了吧……”

    他怔了一下,待反應過來,又是“嗯”了一聲,卻一把攬過我的后腦,不由分說吻得更深。

    我的視線隔過他的肩膀,望著窗外飛掠而過的景色。

    幾個時辰后,我究竟是身在潯南河上,在太子哥哥的身邊,還是……

    行了半日,終于到了圍場,我們進帳中換了衣服,我許久不穿窄袖勁裝了,身邊的內侍又手笨了些,鼓搗半晌都未將我的護腕系上,一旁的蘇喻見了,便來為我系。

    蘇喻素來文弱,讓他騎個馬已是極限了,今日他若是一反常態非要跟去行獵定然十分可疑,故而此刻他沒換衣服,像往年一般留在本營等我們回來。

    可是只有我與他知道,一會兒分別之后,無論生死,我都不會回來了。

    他神色如常,在我腕間輕巧地動作著,不知有意無意,他微涼的指尖輕輕撫過我右手腕上那的道舊傷。

    我抬起眼,見他也正望著我。

    他的眼瞳是一向的明亮清澈,此刻正映著我,只映著我一個人。

    明明只對望了一瞬,我與他之間的種種往事卻涌上腦海,恍如隔世。

    一時間,我憶起韓家別苑,漠北小鎮和祁山雪夜,想來我最落魄的時候,陪在我身邊之人竟多半是他,如今別離在即,終于可以蓋棺定論,我與他之間,終究是我欠了他的多些。

    蘇喻似猜到我在想什么,面容雖然依舊平淡從容,但眼中漸漸泛上只有我看得到的繾綣笑意,他道:“殿下的領子……”

    說著,他又向我近了半步,雙手繞過我的脖頸為我整理衣衫后領。

    這幾乎算得一個擁抱了。

    他眼神專注地望著我的衣領,只是微微側著臉挨得近了些,雙唇若有似無地擦過我的臉頰。

    我不由得語塞,他卻已然在這片刻間為我整理好了,他復又直了身子,最后抬手很仔細地撫平我的額發,深深望了我一眼,廣袖落下遮掩住旁人視線的瞬間,他用只有我與他二人才聽得到的聲音道:“國師大人在天之靈,定會佑得殿下平安順遂?!?/br>
    我心頭不由得一痛,又是一暖,他卻已經退了開去,有禮地垂下目光,道:“隋公子珍重?!?/br>
    我咬了咬牙,最后向他投去一眼,隨后不再多言,一手接過內侍的披風,迎風一抖系上肩頭,步出營外。

    不知謝明瀾是怎么與百官說的,今年圍場被分為東西兩營,蘇喻之外的外臣皆被指到西營,剩下偌大的東營竟只有我與謝明瀾二人——那個徐熙和他的狗腿子們不算人。

    謝明瀾的坐騎是一匹極為神駿的汗血寶馬,名喚列缺。

    我那匹親手養大的馬兒本也是難得的良駒,但是牽到列缺面前一比,便不夠看了。

    我正待要夸列缺兩句,謝明瀾卻自馬上一躍而下,不等我反應便翻身跨上我的馬,他一把攬住我的腰,又奪過我手中的韁繩一勒,氣得馬兒打了響鼻,焦躁地在原地轉了兩圈。

    我無奈道:“明瀾,你叫它馱著兩個男子,一會兒是它追兔子還是兔子追它?”

    多半是左右無人,連蘇喻都不在,謝明瀾越發不要臉了些,他在我身后輕笑一聲,下巴抵住我的肩頭,道:“先這么騎會兒,等一會兒他們放了活物我再換回去?!?/br>
    我無法,只得任他如此摟摟抱抱著驅馬向草原中行去。

    如此行著,我神色不動地掃了一眼周圍,只見東營皆被金帳圍了,除去隨行的徐熙一隊精兵,那外圍守備的十六衛也如我所想的極多,竟站了三排執戟甲士。

    更令我心冷的是,看這銅墻鐵壁較之往年更甚,簡直算得以人墻之勢圍住了整個東營廣闊的地界。

    我收回目光,面上只做不知,與謝明瀾有一搭沒一搭地斗著嘴,心中仍按之前計劃,驅使馬兒拐著彎向南行去。

    秋獵圍場是京郊占地最廣闊豐澤的一片草甸,但是南面的圍場之外不遠處,地勢驟然一低,生生是低出一個深淵,深淵之上,只有一條老舊吊橋勉強與對面崇山相連。

    只是那邊極為偏僻,又兼樹木密集,行得快了便容易被半空的木枝絆下馬來,幾十年前就曾害得王侯之子墜馬而死,故而往年行獵誰也不會往那邊走,那破吊橋也未修繕。

    虧得此地荒涼無人打理,倒給了我一線生機。

    我正忖著,謝明瀾自馬鞍上取下輕弓,塞到我手中,又從身后把著我的手臂,與我一同滿上弓弦瞄向天空。

    他一說話,氣息就拂在我的耳廓上,我只顧著癢,勉強聽得他道:“大雁,看到了么?射下來?!?/br>
    我抬眼望去,當真見到一只大雁孤零零地翱翔過天際,道:“你忘了?我不會使弓?!?/br>
    “我同你一起?!闭f罷,謝明瀾靜了一刻,聲音又在我耳邊響起:“倘若從今以后,上天讓我得以與他廝守一生,再不分離,便容我射下此雁?!?/br>
    后一句并不是對我說,語氣竟十分虔誠。

    我也在心中默默祝禱道:“倘若今日一切順利,上天讓我得以回到太子哥哥身邊,與他再不分離,便容我射下此雁?!?/br>
    我與他的呼吸逐漸同步,仿佛有了默契,在這吐息的最后一刻,剎那間,我與他的手指俱是一松,齊齊目送那支箭矢沖天而去。

    然而,那支箭行至半空卻失了后力,堪堪擦過大雁身側,便箭勢一頓,掉頭墜了下來。

    我明明見那箭矢墜入草中,心頭卻猛地一痛,倒似被這箭穿心而過,一股不祥之感籠上全身。

    謝明瀾的臉色也是難看得緊,這一剎那,我與他似乎在彼此眼中都看出些不安恐懼。

    他是不愿示弱的,當下冷聲喚了徐熙,道:“長弓?!?/br>
    片刻,已有一張上好的柘木長弓送到他手上,他又取一支箭矢,徑自搭弓上弦,只抬眼掃了一瞬,便倏然一放。

    這一次中了,箭矢從大雁左目穿眼而過,未傷一絲羽毛。

    我望著隨從驅馬去拾撿,按下心中不安,面上笑道:“陛下好弓法?!?/br>
    謝明瀾不知仍在和誰賭氣,面色陰郁得很,他掐著我的下巴,半真半假道:“就算天意不遂朕的心意,朕也偏要強求,你記好了?!?/br>
    我心中也道:是這個道理,謀事在人成事在天,難不成就因為這兆頭不祥,我就要放棄這千載良機嗎?放棄了這個,下一次又要等到何年何日?

    故而我真心實意地對他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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