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最后,他實在看不下去,便偷瞞著師傅,將可憐的女人悄悄背扛進房中,給她罐參湯,給她不斷烤火取暖掐人中,可然而,當睜開的第一眼,對方蒼白如紙的唇不住顫顫抖抖,抓著他手說的第一句居然是:“我是為我夫君來的——” “你們不答應我,我就死在這里不走……” “求你們,行行好,帶我去見你們這里的獨臂神醫,無論要我做什么,我,我都愿意——” “……” 蘇友柏閉著眼睛,從胸口長長深吸一口氣。 如此的袁蔻珠,居然會走到今天,在這樣形如“牢獄”的舊木柴屋里,她竟然云淡風輕就把那“和離”兩個字說了出來—— 諸多的影子,諸多的畫面,諸多的一幕幕,她為那個男人所奉獻付出的一切一切…… 她說是要和離,可又如何能讓人信服呢? 這樣的女子,居然也有天會提出和離。 素絹就更心情難言復雜了?!靶〗?,您說的這些都是真心話嗎?” 她輕輕地,溫柔走到蔻珠身后。 蔻珠慢慢側轉過臉告訴說是真的,素絹眸中的淚水瞬間像開春的山野化凍,流個不止。 —— 這些年里,她這位小姐究竟戴了多么沉重的枷鎖鐐銬在匍匐前行,就如她所說,她作為她和平王之間故事的見證者,小姐蔻珠,已經早就忘記自己是誰了不是么? 她戴著那沉重的枷鎖鐐銬匍匐爬行,一心一意,只為減去身上的罪孽,討那個男人的歡喜。 對那個男人所奉獻的,不僅僅是情愛,不僅僅是包容…… 素絹忽然又想起了某一天的那個夜晚,平王李延玉不知又在鬧什么臭脾氣、從輪椅上故意跌倒摔下去,怎么也不肯起來,蔻珠嚇得戰戰兢兢,想要趕緊去扶他,“滾,滾——” 男人雙瞳血紅,一身狼狽,趴伏在地上,兩手死死摳著地板之間的縫隙。 當時男人的那雙眼睛,看蔻珠甚至比蛆都還厭惡,他的世界,除了仇恨,除了毀滅,還是仇恨與毀滅。 似乎從半身不遂、變成殘疾癱子的那一刻起,平王李延玉就要與這個世界劃清界限,誓不兩立; 而面對他這位妻子,更像是不共戴天…… 素絹從當時小姐的眼底卻讀到了另一種更為深層次的痛苦。 平王是如何在他的世界作賤自己、崩塌自毀,她這位小姐蔻珠,就如何肆意虐待她自己。 她沒有陪他一起哭,倒是相當冷靜溫和地將男人一番連勸帶慰、拍著哄著扶上椅子。 平王這才漸漸平息了身上那股子怒意。 小姐蔻珠之后便沖出去,獨自一人,怔怔地,躲在廚房,也不知躲站多久,端起一大盆冷水,就往自己頭上澆。 她一邊澆,一邊再也承受不住地崩潰哭泣:“是我,我害的他,老天爺啊,為什么你不懲罰我,讓我殘疾不能走路,讓我代替他受那樣的罪吧——” “我受不了!我想死!我受不了了!” “……” *** 這個新春佳節,似乎注定要在這場“凄涼牢獄”中度過。 時間緩慢如蝸牛在爬行,那日,李延玉發過話,說要重新查清此事——界限分明地告訴蔻珠和眾人,他才不會憑感情用事。 竟撂下這樣冷話,說,蔻珠到底有無謀害他的可能確也難說,之后,諸人反應,各不消提。 王府中,有人為蔻珠憤怒不平,當然也有人在嗑瓜子看笑話。 劉妃其實她感情也是相當復雜的——對蔻珠,她是將兒子害成殘疾的罪魁禍首,使她的“太后”之路生生被截斷,然,蔻珠自從嫁入王府以來,論孝悌賢淑、親嘗湯藥,便是自己的親女兒安婳公主也不能比擬。她患有難以啟齒的婦科病癥,太醫將其稱為“乳癰之癥”,初始,乳中結節如同豆之大小,又經歷半年一載,便漸如棋子,痛的時候,能讓她滿床捂著心窩子流汗打滾。 她身上這種隱晦難言之痛,就算太醫來看診,也無法詳細緩解內究。 大多痛的時候,主要是蔻珠在負責幫她這婆婆揉按緩解,研治偏方。 時下,劉妃又開始巨痛發作難忍了! 蔻珠如今人被關在柴房里,自然不能再去找她了,她想找兒子說道緩解,一則,畢竟女人身上隱晦病癥,說了也是白說;二則,她那兒子,早就不是她的兒子了,自從生下來被宮中嬤嬤抱去了皇子所,她們之間的母子親情,早已演變為另一種東西?,F在,李延玉無疑在諸人眼里一冷血怪物,她就算想去找兒子訴苦,也只是徒增怒火難堪。 至于安婳,這個女孩子,從小自私任性,眼里就只有她自己,最后,好容易令宮婢們三請四催把女兒請來了,那安婳噘著一張小嘴,臉上寫著滿滿的不高興,叫她伺奉,不是砸壞這個,就是弄糟那個,惹得她胸口一窩子氣沒處發,之后只得叫女兒滾出去讓宮女嬤嬤們來——可偏偏,那些蠢東西也是無能無用的。 劉妃嘆了口氣,便這時才又想起了蔻珠的好處來—— 分明想要人去請過來,幫她紓解紓解,忽聽見有丫頭小聲背后論道:“我說吧,咱們王妃素日那樣待娘娘好,百般孝順侍奉,掏心掏肺,但娘娘呢,她們又是如何對王妃呢?……倒是這會子犯了毛病,才又想起自己的兒媳婦,呵呵——” 把個劉妃氣得,披頭散發,啪啪令人將那爛嘴多舌的小宮女掌了好一通耳刮子。 便頓時取消了念頭,即使痛得再死去活來,甚至圣尊召見,也不得不扛著那病體老殘軀強行入宮,出了百般的丑,又是惹人鄙視笑話一通,不在話下。 蔻珠如今被關去柴房里,已有差不多一周的樣子。 安婳這邊,卻把母親不顧,只一味調唆平王側妃袁蕊華、趕緊逮著機會見縫插針去諂媚討好她那王兄。 為成其好事,安婳竟拿出平時自己都舍不得穿戴的首飾衣服等—— “這些本公主統統都送你穿戴吧,你要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知道不?” 袁蕊華何嘗不知這安婳的很多鬼心思。 心下諷刺,她哪里是希望自己能得平王寵愛,哪里是想讓她這個側妃轉正做嫡妃,此位公主,不過就是看不順眼蔻珠而把自己當槍使罷。 還是低眉婉順:“謝公主抬愛,只是——只是妾妃笨拙,不僅嘴笨,哪里都笨,又沒有我jiejie長得好,公主您如此希望厚愛,怕您會失望——” 公主便又是鼓勵唆使了好一番,袁蕊華親手熬煮了一碗清香甜美的梅花茶,便只得去了。 *** “王爺,這茶,您將就著喝些,賤妾很笨拙,不及我jiejie手藝的萬分之一……王爺,您讀什么書呢?” 殿內熏香撲鼻。額上頰畔點綴著珍珠翡翠花子,袁蕊華這番模樣打扮,算得上著實隆重。 平王道:“給本王站遠些,側妃你擋著我的光亮了!” 袁蕊華低聲說道:“是,妾妃來得不是時候,礙了王爺您的眼睛……” “那么,妾妃就不敢再打擾殿下您休息看書了!” 做小伏低,老實低眉狀,便要福身離開。 平王忽然令她道,“你等等——本王有東西準備賞你!” 話畢,小宦紫瞳表情復雜地捧著一個匣子過來?!靶≡蛉?,這是殿下有意獎賞您的!您可得接好了!” 袁蕊華一驚,打了開看時,里面卻裝是一把玉骨扇子,絲帛折畫扇,她伸手拿起,又慢慢展開。 只見上面描畫有一枝金桂花,如聞絲帛飄香,并兩行勁瘦題詩:“——夢騎白鳳上青空,徑度銀河入月宮。身在廣寒香世界,覺來簾外木犀風?!?/br> 袁蕊華趕緊跪下:“王爺!妾妃何德何能,這是您親手所描畫的丹青筆墨,這扇子是小,但上面所寫所畫卻是價值千萬金不及,賤妾,賤妾謝王爺恩!” 平王不緊不慢道:“聽說你很喜好金桂花是嗎?本王便想要賞你,那天,我母妃壽宴看表演時老虎向本王撲來,你為本王畢竟遮了擋護了駕?!?/br> 袁蕊華秀面一陣陣紅透耳廓:“那是妾妃應該做的,實不值什么獎賞?!?/br> “——應該的?是嗎?不值什么賞?” 平王語氣玩味,慢悠悠啜著袁側妃所這端來的茶。 微把眉頭一皺,似是味道不對,但還是強迫自己喝下了。 并那日之后,每天三五次,平王會時不時召見起這被他冷落已久的側妃。 作者有話要說: .....劉妃這應該算是乳/腺癌早期吧。 作者:渣男??!渣男!叫我怎么說你好?! 第九章 (捉蟲) 且說蔻珠被關進柴房這些日,每日李延玉洗浴等事,自然不能夠了,便由平王的貼身小宦官紫瞳代替。 紫瞳算起也是跟隨平王不知多少載,從曾經光耀萬丈的準太子殿下,到后來跌入泥塵低谷,可以說,紫瞳算是整個對平王李延玉人生起起落落的又一雙眼睛觀看者。關于蔻珠,這害成如今主子這副模樣的罪魁禍首,在以前,要說紫瞳不憎惡蔻珠,那是騙人的。蔻珠自從嫁入王府,每日里兢兢業業,對平王體貼用心——那是絕對和袁蕊華那側妃不一樣的謙卑關懷。 前者是發自肺腑,后者處處透著虛假。 紫瞳看得久了,不僅不開始去討厭蔻珠,反而一次又一次被對方所濡染、感動、傷懷,到了最后,甚至常常為蔻珠抱不平或叫冤屈。 平王變殘疾之后,像伺候洗漱方便諸事,都是他的活兒,可然而,蔻珠嫁入王府以后,這些事情,就都成蔻珠的了。 某日,紫瞳當看著累得滿頭大汗,筋疲乏力,稍微站一站就能倚門睡著的王妃蔻珠:“王妃,您累了,就讓奴才來吧,您快去休息!” 那女人似乎是一副金剛鐵打不朽身,馬上就又振作起來?!安挥昧?!還是我來較好,你很多地方不會,也做得不如我細致——” 紫瞳只是嘆氣。 ——他不會? 好說歹說,也是伺候了王爺那么多年的貼身小宦官…… 如此,時下蔻珠被關,紫瞳也算是“重cao舊業”要去伺候一個病癱子,這是絕非容易之事。 寬大敞亮的浴室分布著裊裊水汽,升騰的煙霧中,這會子,紫瞳和另兩個宦官用輪椅將王爺給輕輕推進去了。 紫瞳不敢去直視平王此時的那雙眼睛——那雙眼睛,盛滿著各種哀涼、陰霾、痛苦、絕望、羞辱還有難堪。 紫瞳努力避過平王的視線,就像以前的蔻珠,先把他的外袍上衣等小心翼翼一件件褪除,接著,半跪下來,開始給他解脫褲子。 “王爺,奴才手太笨了,往常都是王妃在給您做這些事兒,奴才好多年沒這么挨近王爺身邊伺候了,萬一奴才做得不好,可千萬別怪奴才??!” 平王冷哼一聲,輕閉著眼,雙手撐后腦勺,此時,他已半躺半坐在湯池旁邊的一張象牙玉床上了。 這床是專為他設計的,緊挨著湯池,就是為著方便移動他時候用——平王只要稍微用手撐使點力氣,再加另一個人輔助挪移,為其抬足挪腿,便可以不那么費事地輕松坐過去,余下再為他洗浴搓澡,就更是方便多了。臂粗的牛油燈蠟燭在浴室里亮亮閃著十字架盈光,紫瞳默默手拿著勺給平王一下又一下往后背澆水。 紫瞳另手為其搓背,一會兒又問:“王爺,奴才這手上的力道可還成嗎?” 平王冷斥:“太重了!” 紫瞳趕緊把手放緩放輕:“現在呢?” “輕了!” 平王氣得牙關咬起來:“臭小子,這點活路都干不好!本王要你來有何用?!” 紫瞳委屈癟嘴:“奴才剛剛不是已經告訴王爺了么,太久沒伺候,這些瑣事,都是王妃在幫您做的?!?/br> 平王氣得骨頭縫都在打顫:“這么說,本王現在還又得把她叫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