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至秦點點頭。

    父母其實算是他的“盲區”，他對父母沒有印象，最重要的親人是兄長安擇。

    但這些年查案，他接觸過形形色色的父母。

    說到底，人都是單獨的個體，再怎么被歸類，個體與個體之間都是不一樣的。有只生不養，不顧孩子死活的父母，也有為了孩子放棄一切的父母。

    “走吧?！被ǔ缙鹕?，端起餐盤，“去陳萱蕙家里看看?！?/br>
    柳至秦有些意外。

    當年在寰橋鎮，一共有三戶人家因為女兒被侵害報警，目前市局存有記錄的就只有陳萱蕙一家。

    花崇回過頭，“還不起來？”

    柳至秦挑眉，“我以為你沒聽見?！?/br>
    剛才他說起這件事時，花崇不僅沒回答，還問他為什么把鮮rou餅泡進粥里。

    “怎么可能聽不見?！被ǔ缧α诵?，“對于兇手的動機，我昨天就模糊有了種猜測，但暫時還沒有完全理順，不好說?？傊嗫〉乃?，恐怕還是和兒童性侵有關。你要去見受害人的父母，我當然得一起去?！?/br>
    謙城南部，復興三村。

    “都過去多少年了?！卑滋m玲在圍裙上擦了擦手，看向柳至秦和花崇的眼神有些戒備，“以前都破不了案，現在更是破不了了。我們家早就不提這些事了，萱蕙現在過得很好，也早就嫁人了，生活幸福，你們別拿這件事去打攪她?！?/br>
    白蘭玲是陳萱蕙的母親，五十多歲?；ǔ缈吹贸鏊龑斓牡絹砗荏@訝，但比驚訝更多的則是抵觸。

    “我們暫時不會去找她?！绷燎卣f：“現在我只是想從您這里了解當年的事?！?/br>
    和余俊的母親、蕭歡的父母都不同，白蘭玲和丈夫陳正勇都是小學的老師，即便說的是最不愿意回想的事，她的言談舉止仍然算得上溫和。

    “我和老陳工作都很忙，萱蕙出事之前，我們根本不知道那些外地人會傷害小孩?！卑滋m玲說：“我一直教育萱蕙，在外面受到任何欺負，都要回來告訴我。有一天她哭著回來，說痛。我脫掉她的褲子，那時的感覺我現在都記得清清楚楚，嚇懵了，也氣瘋了，她才十歲，什么禽獸會對一個十歲的小女孩做出這種事？”

    白蘭玲雙手輕輕發抖，緩了好一會兒才繼續說：“我和老陳立即將她送去醫院，馬上報警。醫生檢查后說傷得不重，能夠恢復。我要求警察找到作案者，但是……”

    柳至秦等了半分鐘，“但是什么？”

    “警察不斷向萱蕙提問，要她回憶被傷害的細節，還有作案者的長相?！卑滋m玲嘆息，“她形容不出來，一直哭，一直哭?！?/br>
    花崇和柳至秦對視了一眼。

    一個才十歲的女孩，回憶這樣的事實在是過于殘忍。

    但偵查條件有限，陳萱蕙又是唯一的當事人，警察只能從她這里尋找突破口。

    “警察和我們談過很多次，他們和我們一樣想找到兇手，但后來，我實在是不忍心看萱蕙這么痛苦，更不希望她將來被人指指點點?！卑滋m玲低下頭，“所以最后這事就，就算了?！?/br>
    算了。

    看似簡單的兩個字，后面藏著多少辛酸與無奈，恐怕只有當事人和家屬自己知道。

    “其實這些年我都在后悔?！卑滋m玲又道：“可能不報警，對萱蕙更好一些。被傷害的不止她，報警的卻只有我，聽說還有兩家人。報警有什么好呢？人抓不到，倒是鎮里所有人都知道她被傷害了。她身體上的傷早就好了，但是很長一段時間里，她不快樂，尤其是上了初中，開始明白那方面的事之后，她特別消沉，總覺得自己和同學不一樣?！?/br>
    過去，家庭、學校、社會的各個環節都低估了性傷害在一個小孩身上產生的影響，這幾年才開始重視起來。

    余俊、蕭歡，他們都是受害者，蕭歡最終選擇自殺，余俊在高中時選擇用身體避免被孤立。

    看似最正常的陳萱蕙，實則也經歷過掙扎。幸運的是，她的父母比余俊的母親、蕭歡的父母更懂得如何保護她、幫助她。

    “考大學之前，萱蕙就跟我說——mama，我今后想換一個遙遠的城市生活，我想徹底擺脫過去，可能我不能經?；貋砜茨桶?，您能理解我嗎？”白蘭玲說：“我當然能理解她，只要她快樂，忘記以前的事，我和老陳就滿足了?！?/br>
    柳至秦問：“我猜，陳萱蕙出事之后，您接觸過不少受害人父母?！?/br>
    白蘭玲露出驚訝的神色。

    顯然，柳至秦判斷的沒錯。

    相對弱勢的群體、一系列案件的受害人、患有某種疾病的人、失去小孩的父母……這幾類人因為心理上的需求，最容易聚在一起，互相扶持。

    孩子被侵害，加害者卻逍遙法外，整個家庭面對外界異樣的目光，他們知道，能理解自己的大約只有同樣受過傷害的家庭。

    “對，我們那時候偶爾聚在一起，算是一起療傷吧?！卑滋m玲神情哀愁，“那些外地人真是該死，仗著有錢，仗著沒有證據，警察就不能抓他們，傷害了好多孩子……”

    柳至秦問：“你們都聊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