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節
容歆不著痕跡地深呼吸,默念: 已經跟太子和齊嬤嬤保證過,不能再惹怒康熙。 齊嬤嬤身體不好,受不得驚嚇。 忍住,心平氣和…… “咚咚咚?!?/br> 敲門聲暫時打破了懋勤殿內的凝固,隨后門外響起梁九功的聲音,“皇上,奴才已取得密檔?!?/br> 康熙頭也不抬地吩咐道:“讓他進來?!?/br> 容歆扯起個將就的笑容,應道:“是,皇上?!彪S后她微一福身,后退至殿門口,為梁九功打開門。 梁九功躬著身,將手中物雙手呈至皇上跟前,待皇上接過,便側身靜立于書案側,這才發覺氣氛有幾分不同尋常。 容歆垂頭默不作聲,康熙則是看都不看驗尸報告,只拇指一下又一下地使短刀出鞘、回鞘,似乎心情不錯。 梁九功趁皇上不注意,眼神在兩人之間來回游走,越看,額上的虛汗越是控制不住地流下來,一邊緊張地吞咽口水,一邊悄悄抬手擦汗。 康熙難得這般有心情地多看容歆幾眼,看了一會兒,忽然笑道:“怪道準噶爾部那年輕的勇士瞧上你,若單看容貌,實難看出容女官如今已是可以做嬤嬤的年紀?!?/br> 嬤嬤…… 容歆額頭的神經一跳一跳地昭示著她的火氣,而她怒極反笑,語氣極平靜道:“奴才謝皇上夸獎。不過奴才如今瞧著年輕,皆因未婚未育,平安順遂、心情愉悅所致,不甚稀奇?!?/br> 這宮中婚育之后未得平安的人,一只手數不過來,康熙瞬間臉黑如墨。 而容歆戳完人心窩子,一反先前的沉悶,心情如剝開云霧般透亮舒爽起來。 殿內的氣氛一下子又緊張起來,似乎一觸即發。 “嗝!” 梁九功處于皇上和容歆當眾,一再減弱他的存在感,可忍到及至,忽然不受控制地打了個響亮的嗝。 容歆和康熙皆向他看過去。 梁九功緩緩豎起拂塵擋在中央,訕笑著吐出一句沒頭沒腦的話來,“奴才、奴才不算男人?!?/br> “……” 容歆覺著她今日約莫是沒看好黃歷,不宜出行,否則她怎地總是無語。 而康熙教這個沒眼色的太監打斷了先前的情緒,平復片刻,沉靜道:“圍場之事,教太子不必再想,朕自會料理?!?/br> 容歆見好就收,順坡就下,“是,奴才省得了,回毓慶宮便稟報太子殿下?!?/br> 康熙頷首,抬手將短刀遞給梁九功。 梁九功立即誠惶誠恐地接過來,試圖掩飾他剛才在皇上面前的失儀。 康熙沒搭理梁九功,而是與其漫不經心地問容歆:“太子與你一向深厚,可有談及對未來太子妃的期望?” 容歆眼中閃過一絲亮光,斟酌道:“回皇上,太子偶有談及未來太子妃,話里話外皆極信任皇上的眼光,相信您定會為他選一位賢良淑德的嫡妻?!?/br> “太子溫良恭謙,確該選一位賢淑的太子妃?!?/br> 容歆面上顯現極贊同之色,然剎那間,又作出幾分感嘆道:“太皇太后倒是幾次提及想要親眼見未來的太子妃加進毓慶宮?!?/br> 此番康熙巡幸塞外歸來,太皇太后的病癥越加嚴重,手腳不麻利,用膳也需得人服侍,任是誰看到她現下的難處,再回憶起她從前康健爽利的模樣,皆忍不住唏噓。 康熙與太皇太后感情深厚,更是如此。 再有容歆此言,康熙沉思許久,長嘆一聲,道:“皇祖母福壽雙全,定是能夠康復如初,且得償所愿?!?/br> 康復極難,了卻心愿人力卻可達成。 第98章 康熙二十五年冬, 太皇太后染病,經太醫全力診治,暫時轉危為安。 康熙二十六年二月初二, 康熙忽然下旨為太子指婚,未婚妻為和碩額駙石華善之孫女, 三等伯石文炳之女,瓜爾佳·頌宜。 滿人姓氏皆以地名區分, 瓜爾佳氏也有眾多分支, 而石文炳這一支祖先居于蘇完, 明末改漢姓石。 清初,石氏一門有三兄弟——石國柱、石天柱、石廷柱,三人皆是漢軍初建之時的著名將領, 其中石廷柱最為機敏多謀。 太子未婚妻的祖父石華善便是石廷柱第三子, 嫡妻為豫親王多鐸第三女,繼妻為肅親王豪格第五女, 皆為郡主,故而授為和碩額駙,極得先帝器重。 及至石文炳這一代, 三代戰功積累下來,已是漢軍正白旗的名門,較之大阿哥胤褆的未婚妻伊爾根覺羅氏, 家世屬實高上許多。 康熙下旨之后, 便令內務府、禮部、欽天監等準備太子的大婚, 然并不順利。 太子胤礽是大清的第一個儲君, 瓜爾佳氏嫁入毓慶宮,究竟是以太子妃的儀制還是以親王福晉的儀制,滿朝爭論不休,各有道理。 親王福晉之禮并不辱沒太子的身份,而太子妃,在如今康熙后宮中無后無皇貴妃的情況下,可以掌管宮權,管理后宮諸事。 帝王家無私事,太子取瓜爾佳氏已是如虎添翼,宮中宮外諸多人更加不愿出現一個太子妃在宮中掌權,哪怕康熙不可能一開始便將宮權交給一個年輕的兒媳婦,仍然要未雨綢繆。 各方角力,容歆待在毓慶宮中極安穩,似乎絲毫不擔憂。 齊嬤嬤自太子嫡妻人選定下,整個人容光煥發,但不同于容歆的從容,她極希望瓜爾佳氏以太子妃的身份嫁進來,而不是以皇子福晉的身份。 “好歹使使力,太子妃和皇子福晉對太子來說完全不同?!?/br> 容歆手中的書,正好讀到“以其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這一句,便答道:“有索額圖在朝中爭鋒已足夠,我若是與他一般,如何能顯出與眾不同來?” 索額圖為首的□□,為不教太子有一絲一毫落于人后,十分努力,容歆承認某些地方她也確實頗有些自愧不如。 但她如今能在康熙面前顯出幾分特殊,極其不易,她輕易不會在這樣的事情上做出有可能教他忌諱的行為。 這一點,突然成為太子岳家的石華善、石文炳幾乎與容歆不謀而合,得了便宜不賣乖,全家上下越加低調,任憑皇上做主。 “我便是使力,也是教太子能夠今年便成婚,兩個年輕人可以趁著這個時候,好生培養些感情?!?/br> 太皇太后身體愈加不好,若是有個萬一,在太子大婚前便薨逝了,太子作為孝順曾孫,必然不能在她熱孝期成婚。 若是太子再孝順些,服滿二十七月的孝,對未婚妻的期待和熱情都得磨沒了。 然而一般人不會去說太皇太后薨逝之事,這是極忌諱的事情,倘若被人聽去,無異于詛咒、以下犯上。 遂齊嬤嬤一聽容歆此言,連連點頭之后道:“正是,太子早些成婚便能早些入朝,也能早早生下皇孫,更為緊要?!?/br> “皇孫……”入朝,容歆沒什么好說的,但是皇孫,容歆搖搖頭道,“若是今年便成婚,生育恐怕早了些,為了太子妃和皇嗣的健康,還是要晚些才好?!?/br> 齊嬤嬤一怔,隨即嘆道:“是啊,比當初娘娘生承祜阿哥時小許多呢?!?/br> “太子身體好,未來太子妃也是自小康健,長個兩三年,生下的皇孫定然極壯實?!?/br> “如若那般也是極好,等得,等得?!饼R嬤嬤笑瞇了眼,“這人啊,總是欲壑難平,我先前想著能見到太子大婚便知足,可如今太子大婚在即,我又想求旁的,實在是不該?!?/br> “奔頭還是要有的?!?/br> 容歆估摸著到了她喝藥的時辰,打開門便見小宮女端著藥碗往這兒走,接過來,回身端給齊嬤嬤,笑道:“沉疴難治卻也不知名,沒準兒努努力便實現了呢?” 齊嬤嬤爽快地喝完藥,碗遞給容歆時,忽然動作一滯,忍俊不禁道:“怎地突然感覺,我與那田間的驢子沒甚區別?” 容歆稍一轉才明白齊嬤嬤的意思,哭笑不得道:“您這是做的什么比方?” 齊嬤嬤自己也笑不可抑,好一會兒才停歇下來,又問容歆:“你私下打聽過太子妃了?她可是像傳聞中那般賢惠溫柔?” “嗯……”容歆眉頭略顯糾結,“還是有些許差別的……” 齊嬤嬤頓時緊張不已,“可是不好?” “當然不是?!比蒽в中﹂_,“是有些可愛的小問題,無傷大雅,興許還能給毓慶宮帶來不一樣的水花呢?!?/br> “你說得倒是教我越發好奇了?!?/br> 容歆挑眉故作神秘道:“您就說這胡蘿卜,香不香甜吧?” 齊嬤嬤輕輕瞪了她一眼,嫌棄地擺手,“既是不準備告訴我,何必拿來誘惑我?快走,沒得在這兒氣人?!?/br> 容歆無辜地回視,然后在齊嬤嬤期待的眼神中轉身出了屋子,徒留老嬤嬤在屋內錘炕。 而及至初夏,大阿哥大婚的時候,欽天監已將近兩年事宜太子成婚的黃道吉日皆選了出來,婚禮的儀制還未正式確定。 容歆眼見著拖了幾月,康熙仍然任大臣們爭論也不一錘定音,便知他心中定然也是有所思慮,因而久久不決,便更不愿輕舉妄動,整日里只笑呵呵地,像是全不知外頭的風雨一般。 她眉眼不曾落下笑意,宮中還有一人也日日喜氣洋洋的,此人便是即將成婚的皇長子生母——惠妃吶喇氏。 她歷來是有些心計之人,便是皇上為太子指婚的瓜爾佳氏強于她未來的兒媳婦伊爾根覺羅氏,面上也半分看不出不滿意,單這一點表面功夫,較大阿哥胤褆可是強上許多。 容歆如今除非特意去后宮,幾乎只能在慈寧宮碰到后妃們,然太皇太后身體每況愈下,脾氣也愈發地直接,想見誰便只見誰,不想見的誰也進不得慈寧宮。 惠妃到慈寧宮的次數……多于身體不佳的淑貴妃佟佳氏和因六皇子熬過出痘封妃的德妃烏雅氏,幾乎等同于宜妃郭絡羅氏,遠遠少于貴妃鈕祜祿氏和榮妃馬佳氏。 惠妃的涵養如何好,卻不能忍她比不得榮妃。 容歆跟著太子,幾乎是日日到慈寧宮請安的,若是哪一日沒到,太皇太后還要念叨她兩句,容歆便得趕忙再去補上。 最近因為大皇子的婚事,太皇太后關心便會常叫惠妃到跟前,容歆一連幾日都會在慈寧宮碰到惠妃。 今日兩人一同離去,容歆欲等惠妃先行,然惠妃卻并非上轎輦,反而命宮侍不遠不近地綴在后頭,她跟容歆說話。 “大阿哥成婚,本宮是極高興地,可他宮外的府邸也已建好,不知何時便會離宮建府,本宮這當娘的心里,頗覺不是滋味兒?!?/br> 容歆溫和道:“惠妃娘娘慈母之心,有此心情,也是人之常情?!?/br> “本宮就說,容女官也是看著大阿哥長大的,定然能理解本宮的心情?!?/br> 容歆嘴角的弧度不變,語氣謙和地說:“惠妃娘娘言過,容歆實在不敢當?!?/br> “大阿哥敬你,我是知道的,你也不必謙虛?!?/br> 容歆微微斂眸,睫毛掩住她的心思。 而惠妃腳步停下,迫使容歆也停步,這才無甚表情,語氣中暗含譏誚道:“可大阿哥敬你,你卻只顧念著太子,半分心思也不愿意用在他身上,憑什么教我兒子敬你?” 容歆心中酸澀,自知理虧,便不分辯半分。 惠妃見她如此,面上卻是愈加布滿寒霜,“你一心在太子身上,恐怕早忘了我兒子從前對你的親近了,定然也不知道,有人在他宮外府邸里,送了個長得和你極像的侍女吧?” 容歆頓時拉下臉,漆黑著臉,從牙縫中吐出問話:“哪個沒臉沒皮的東西做得?” “惡心嗎?”惠妃帶著甲套的右手捏住容歆的肩膀,嫌惡道,“本宮比你更惡心,你但凡從你的虛情假意中分出哪怕一分心在本宮的兒子身上,也不會教這等人臟了大阿哥的眼!” 她說完,右手一使力,猛地推了容歆一把。 容歆不察,被她推到了宮墻上,一不小心便崴了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