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節
容歆是打算太子一回來便告知他,然見到太子時,卻發現他面色不善,且隱含怒意。 “您這是怎么了?” 太子落座于書案后,一眼便注意到那份驗尸報告,拿起來看了幾眼,手越捏越緊,咬牙道:“皇阿瑪紆尊降貴,親自調解喀爾喀蒙古與準噶爾部的矛盾,甚至不惜容忍準噶爾部囂張跋扈之態。然探子來報,鑾駕剛啟程回京,準噶爾部便再次尋釁挑撥喀爾喀蒙古各部,再次發生沖突!” 喀爾喀蒙古內部在康熙登基之后一直大小沖突不斷,然內部矛盾暫未影響大清,或者說,便是稍有些影響,康熙也無暇顧及。 及至如今準噶爾部勢力野心越大,康熙又在與沙俄的雅克薩之戰中獲得勝利,方才空出些精力舉行會盟調解一二。 “準噶爾部一再陰奉陽違,分明是不想收攏野心,實在是目中無人!”太子舉起記錄著尸檢結果的紙張,聲音中透著絲絲寒意,“您說,這把短刀的主人出現在我遇襲之處,究竟意欲何為呢?” 太子此言,便是肯定這把短刀便是殺害侍衛的兇器。 容歆從他手中抽出驗尸報告,仔細查看,最后目光定在仵作對造成致命傷口的兇器描述上,確實與布日古德給她的那把短刀相差無幾。 與其相信完全是巧合,她也更相信布日古德是故意為之。 以容歆所見,準噶爾部的使者們,可不是會為了與幾個孩子的賭注便尾隨其后的人,所以他們偷偷跟在太子和大阿哥身后,必定有所圖。 那他們,或者布日古德的目的是什么呢? “他們想殺我,阻撓會盟和解?!碧邮种高每┛╉?,怒極,“若非姑姑為我縫制護心甲,恐怕此時便趁了他們的意?!?/br> 準噶爾部某些野心勃勃之人就是想戰,想擴張勢力,根本不想與誰握手言和。 短刀就放置在太子桌案上,容歆看著它,不解道:“那他贈我此刀,不是直接暴露了嗎?他為何要這般做?” 就不怕節外生枝…… 容歆猛地瞳孔微張,“難道?!” “故意為之,想向您邀功?!碧有靥牌鸱鼛状?,控制住情緒,“他想告訴您,是他殺了對我動手之人?!?/br> 容歆面上一瞬間凜若冰霜,深惡痛絕地吐出一個名字,“明珠!” 索額圖便是不滿于太子對他不親近信賴,也絕對不會傷害太子性命。 太子之位穩固,日后再順利登基,無論索額圖是否受信重,赫舍里氏作為太子的母族,都會如康熙對佟佳氏一般,再三抬舉,榮寵不絕。 他便是起殺心,也得是對著大阿哥,絕不會是太子。 而現下看來,大阿哥不過是太子未來登基之路的一塊兒絆腳石,太子卻是大阿哥上位的擋路石,論起殺機的迫切程度,明珠定然高過索額圖。 容歆不自覺地抓緊短刀,眼神毫無溫度,“該死!” 太子擔心她傷了手,立即解下刀,“準噶爾部也不無辜,若無旁人動手,他們定然會下殺手,到時想必也是要嫁禍給明珠?!?/br> “明珠此人面善心惡,結黨營私、貪贓受賄之事數不勝數,也不是好相與之人?!?/br> 說白了,就是個假惺惺、偽君子,比之索額圖那種人,哪哪兒都不相上下,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太子此時卻并不似剛回來時那般氣怒,摩挲著短刀刀鞘,低語:“姑姑,您說皇阿瑪那般明君,究竟是否清楚臣子們鬧得如此烏煙瘴氣?” 容歆還處于憤怒之中,太子的問話教她腦中空白了剎那,下意識道:“不說完全知道,想必也是有數的?!?/br> “那為何放任不管呢?皇阿瑪向來說一不二……” “太子,您此言恐怕有些天真?!比蒽Щ剡^神來,中肯道,“皇上登基以來一直內憂外患,不必我說您也知道。這朝堂上的事,我不甚懂,可也明白不能用非黑即白來要求?!?/br> “便說朝堂上煊赫至極的索相和明相,二人皆有貪佞,可也屬實有過許多功績,而且不管緣由為何,這些年也確實做過不少利民之事?!?/br> 不管容歆私心里如何看待康熙這個人,他此時作為帝王的能力,是太子遠遠不及的。 于是容歆一邊伸手捋平驗尸報告那張紙,一邊鄭重道:“您往后在朝堂上有不懂的,多向皇上請教,別自個兒胡思亂想,您再聰慧,人情世故和經驗上還是多有不足?!?/br> 太子微微頷首,隨即仍有幾分不甘道:“可現下證據這般明晃晃地指向明珠,反倒為他洗清了些許嫌疑,倘若我不將此事稟告皇阿瑪,皇阿瑪豈不是蒙在鼓里?” “那也不必您去稟告?!蹦菑埣?,容歆捋也捋不平,干脆折巴折巴拿在手中,另一只手去拿短刀,“我去向皇上說明便是,畢竟短刀是準噶爾部使者送給我的?!?/br> “姑姑……”太子抬手,面上顯出幾分糾結來, 容歆一并將刀和驗尸報告全都塞到袖中,隨意地問:“怎么?您對我何必吞吞吐吐地?有話直說便是?!?/br> 太子聞言,直截了當地對她表示擔憂道:“您不會再惹怒皇阿瑪吧?前次也是咱們剛回京,您便……” 禁足大半年是嗎? 容歆哭笑不得,她看起來像那么欠的人嗎?無緣無故地,她為何要惹怒康熙?更何況她答應過齊嬤嬤,自然是要說到做到的。 于是容歆笑著保證道:“您安心便是,我一定心平氣和地稟報,絕不會發生您所擔憂之事?!?/br> 第97章 想要見皇上, 正常的程序是先請人通報,得到準許之后再聽召前往覲見。 容歆自然也是走這個程序地, 先請梁九功幫她向康熙請示,然后便在毓慶宮中一邊重新謄抄驗尸報告一邊等候召見。 此時, 綠沈敲門走進來, 報道:“女官, 梁公公來了?!?/br> “梁公公?”容歆拂過袖子,放下筆, “我這就過去?!?/br> 惇本殿內, 梁九功慢慢品著茶, 一見容歆踏進來,立即便起身客氣地笑道:“容女官, 叨擾了?!?/br> 容歆笑著請他落坐, “梁公公隨意遣個太監便是, 何必勞您大駕親自過來?!?/br> “小太監恐怕說不清楚?!?/br> 容歆微一挑眉, 聽他這口吻, 似乎不是她被應允覲見了? 梁九功轉動著拂塵柄,平易道:“先前容女官求見,皇上未允,直言……并不想見您?!?/br> 這話若是乾清宮隨便一個小太監來傳,不定會曲解成什么意思, 再表達出來, 恐怕會造成什么不必要的誤會。 遂梁九功又補充道:“皇上為何有此言, 想必容女官心知肚明吧?” 容歆:“……”在圍場時, 不是都破冰了嗎? “既然該轉達的話已經轉達給容女官,我這便告辭了?!绷壕殴σ凰Ψ鲏m,起身沖容歆微微拱手。 容歆立即叫住他,“梁公公,我此番確實有要事求見皇上?!?/br> 她從來不做無的放矢之事,于是梁九功腳尖重新轉向容歆,問道:“容女官可方便告知于梁某?!?/br> “自然?!比蒽蚯鞍氩?,對梁九功道,“是為太子和大阿哥圍場遇刺之事求見,我這里有些東西欲呈給皇上?!?/br> 再詳細的,容歆沒有跟他說,但她知道,梁九功肯定不需要她說透。 而梁九功也確實極清楚輕重緩急,當即便道:“容女官靜候,我這便回乾清宮稟報皇上?!?/br> 容歆親自送他出去,再回到書房,驗尸報告抄了幾個字,忽然擱下筆。 康熙一個帝王,如此不在意地展示他小氣的一面,某種程度上來說也是另眼相待,她何須顧及細節?反正只要事物本身的作用在,外觀好不好看妨礙又不大。 是以,她極爽快地收起紙,不再費力去抄。 太子上課的間隙回到書房,得知姑姑被皇阿瑪拒而不見,竟是笑意直白地顯現在臉上,“既是如此,還是由我向皇阿瑪稟報此事吧?” “明珠一介權臣,您出言對他提出質疑,萬一有人以為您親自下場排除異己呢?” 太子立身,一向持正,從來是以儲君的標準要求他自己,而非將自己完全放置在一個需要和人拼個頭破血流才能上位的位置上。 他不能完全控制以索額圖為首的所謂“□□”的爭斗,且無論私心里如何想,面上態度十分明確,滿朝文武皆為臣,不分遠近親疏,只看德行、能力等等。 因為太子有身為儲君的度量,所以除明珠黨和索額圖黨,另一部分中立派,其實隱隱表露出來的,也是擁護正統。 世間無不透風的墻,容歆還是希望維護太子羽毛的潔凈。 她雖然比索額圖能代表太子,但到底不是太子本人,所以有些事做起來比太子更合適。 “我又托梁九功請示,恐怕用不多時,便會來人召我覲見?!?/br> 太子聞言,再未說什么,約莫到了上課的時間,便回了偏殿。 而容歆并未等太久,一刻鐘左右,乾清宮來了兩個小太監,恭敬地請容歆前往乾清宮。 面見皇上不可攜利器,容歆便在懋勤殿門口,從袖中取出短刀和驗尸報告,放在梁九功手中。 “容女官……”梁九功一言難盡地看著短刀上皺巴巴的紙,“雖不知此為何物,重要性幾何,但這般呈上來,恐怕有些不夠尊重吧?” “既作為證物呈上,自然該保持原樣?!比蒽дf得冠冕堂皇。 梁九功只得捧著“證物”進殿,容歆隨后。 而康熙見到那張紙之后,得知是何物,連個眼色都未給,直接命梁九功去大理寺取了原檔過來。 容歆趁著這個時間,將短刀的來龍去脈皆敘述給康熙聽,其間涉及到布日古德對她不同尋常的曖昧,也語氣平平,好似不是當事人一般。 “這只是你的猜測,此等尺寸的短刀并不罕見,僅憑它,無法作為證物?!?/br> 容歆從容道:“奴才知道,只是既然有此發現,便不能欺瞞皇上,遂前來稟報?!?/br> 她并沒有畫蛇添足的去陳述太子與她關于明珠的猜測,反正以康熙這般心念一動,腦袋便能轉好幾個彎兒的人,必定只會多思,不會少慮。 康熙手拿短刀,輕輕敲擊書案,卻并未再談此事,而是問道:“那布日古德,乃是準噶爾部首領噶爾丹麾下一員大將,也是英武不凡。以你的心性、能力,便是真的背井離鄉,想必也不會過得落魄,竟是未曾中意嗎?” 容歆:“……” 他們兩個的身份,好像不甚適合談論這一內容。 容歆強自壓下心中不適,恭敬有加地答道:“回皇上,奴才對準噶爾使者并無中意?!?/br> 康熙眼中似有凜冽的寒光劃過,嘴角卻彎起一絲弧度,“假若看中了,便真要不顧一切舍太子而去?” “……”他到底想要表達什么? 容歆耐著性子,認真道:“回皇上,奴才自打隨仁孝皇后進宮,便一心一意侍奉,并無婚嫁的打算?!?/br> 康熙高居于御座,以一種漠然的眼神看著容歆,“如若果真如此,最好不過?!?/br> “奴才縱是女子,同樣一字千鈞?!?/br> 康熙漸漸收起眼中的冷意,慵懶地把玩著短刀,忽而一鳴驚人道:“你這樣的人,除非入后宮,否則絕無嫁人的可能,更不要說是準噶爾部的?!?/br> 容歆幾若驚恐般地抬頭,心里實難相信她耳朵聽到的話。 “可朕容不下你入后宮,更瞧不上你?!?/br> 容歆一顆心落下時,嘴角控制不住地抽搐。 康熙絕對是故意的。 他要不是故意的,容歆就將那一團紙吃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