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
范逸心頭窩火。 一側,內侍官問,“侯爺,去何處?” 此時若回帳中,讓人知曉阮奕落水,隔不了多久,消息就會傳到母親和陛下耳朵里,屆時還不知會生出什么亂子來,他也怕細了查去,會將趙錦諾牽連進去。 她本就難做,若是被人知曉,日后只會更難做。 阮旭既是被人支開,不會這么快回來。 范逸應道,“先去我帳中,再讓盯著,若是阮旭回帳中了,讓人來只會我一聲,旁的稍后再說?!?/br> 內侍官應聲。 “你,這是做什么?”顧城不知他出去一趟,竟帶了個阮奕回來。 他早前同阮奕有多不對路,旁人不知道,顧城不會不知道。 “褚進幾個人搞的,應不知道阮奕不會水,險些弄出人命?!狈兑菀幻鎽?,一面朝內侍官道,“給他把衣服換了?!?/br> 言罷掀起簾櫳,同顧城一道出了帳外等。 “人是你救的?”顧城詫異。 他沒有吱聲,當做默認,趙錦諾的事知曉的人越少越好。 顧城也心驚,“若是真出人命,事情就大了?!?/br> 幸虧范逸給救了回來,只是,顧城又道,“稍后阮旭問起來怎么辦?” 范逸沉聲道,“不要節外生枝,讓母親和陛下知曉……” …… 帳中,內侍官給阮奕換衣裳。 阮奕眉頭越皺越緊,額頭冷汗慢慢滲出,似是陷入夢魘之中。 他似是是做了一個冗長而沉重的夢,指尖死死攥緊。 夢里,他從早前的天之驕子摔成傻子,在經歷諸多變故后清醒,步步位極人臣…… 他喉間輕咽,但夢中最后一幕,卻是阿玉將他從月牙湖中救起,一遍遍給他按壓,呼吸,喚他的名字。 渾渾噩噩里,他有些難以置信,她貼上他雙唇,他忽然用盡所有力氣攬住她,親吻里帶著近乎瘋狂的想念和揪心,“阿玉!” 作者有話要說: 二更要晚點 第41章 清醒 破曉時分, 天邊微微泛起魚肚白。 阮奕似是才從一場久違的大夢中醒來,新換的衣裳都已濕透,額頭上也掛著涔涔汗水。 大夢初醒。 他習慣性撐手坐起, 腦海中仍是渾渾噩噩, 沒有睜眼,輕嘆一聲,指尖輕輕捏了捏眉心。 他夢魘已不是一兩日,傅叔都知曉, 亦會在他夢魘時喚醒他。 但這一場夢,似是做得尤其久,先是從年少時候的自己開始, 而后恍惚變成透過他早前養的那只叫大白的兔子注視‘自己’和周遭…… 這冗長而真實的夢境里,他從未如此細致得打量過自己的父親,母親,大哥,還有阮家家中所有人。 因為真實,他不愿意醒, 即便只是每日昏昏沉沉, 只有借住一只兔子的視野打量他們, 卻也看清自己早前呆傻時, 并未來得及留意的家人。 從他摔傻后, 母親的鬢角生出得銀絲, 父親會整宿在書房中坐著,不著一語。他也通過大白的眼睛,看到大哥擁他,“奕兒,你總有一日會好的!大哥會一直陪著你?!?/br> 他就這么每日呆呆得望著自己的家人。 已經過世許久的家人…… 而這場夢, 似是再長,也終究有盡頭。 盡頭深處的他,已有些分不出現實和夢境。 他知曉當下屋中有人,遂低聲喚了句,“傅叔,什么時辰了?” 對方沒有應聲,他心底微楞。 緩緩睜眼,卻見周遭并非是在府中,而是大帳里。他明知哪里不對,但慣來的沉穩謹慎讓他并未慌亂,而是抬眸看去,只見年少模樣的范逸正環臂坐在另一張床榻上,冷目看他,“醒了?” 疏遠的語氣,分明幾分不對路,還帶有些許并不太顯露的挑釁。 阮奕略微錯愕,卻也只是眉頭微攏著,沒有貿然出聲,只是仔細打量著眼前的范逸——此時尚且年少不羈,眸間無慮,諸事皆由皇后和陛下護著的范逸。 而不是,之后鎮守北關,從鮮血和死人堆爬出來,目光里透著殺氣和寒意,讓巴爾人聞風喪膽的范侯。 他看著范逸,眸間緩緩泛起氤氳。 —— 阮奕,這里面有詐!你帶小六先走,悄悄的,不要漏出風聲,他們心思在我身上。 —— 開什么玩笑,我們走了,你要怎么脫身? —— 怕是脫不了,阮奕,小六不能死。我答應過母親,照顧好小六的。趁現在走,若你我二人都死在這里,阿照身邊還有幾人? —— 那你自己小心,我在黃龍關等你,別死。 但他后來在黃龍關等了三個日夜,終究還是沒有等回范逸…… 他鼻尖微紅。 許是在夢里呆久了,仍是年少時候的心性,灑脫便笑,難過便哭。 看來他以為的大夢初醒,卻仍是未醒。 他仍在夢里。 范逸已經死了許久,他怎么還會見到他,還是年少時候的他…… 當下,范逸起身,伸手將一側的兔子耳朵拎起來,徑直走到他跟前,直接扔到他懷中。 他詫異接過,聽范逸不和善朝他道,“拿好你自己的兔子,我不管你是不是傻子,昨日落水之事,不要把趙錦諾帶進去,否則你便是傻的,我也揍你,你聽清楚了?” 阮奕眸間微滯,昨夜落水之事似是在腦海中浮現些許。 —— “阮奕,別嚇我,快醒!” —— “阿奕……” —— “大白兔,快醒過來……怎么不聽話了?你再不聽話,我不喜歡你了……” 他眉頭攏得更緊。 他想起他昨夜確實落水,不對,是那時候的‘他’落水,他記得很早之前溺水的痛苦,生不如死,仿佛還歷歷在目。 而昨夜,他再次親眼見到‘自己’落水,他想去拉‘他’,但他忘了自己一直都是透過一雙兔子的眼睛在看周圍…… 他一道落水,救不起那時候的‘他’。 再次眼見‘自己’落水掙扎,卻只能嗆水,溺水,而后落入水中,似是昨日重現。 到最后,他喉間也似是一并窒息,只覺自己被莫名的力量扼住喉間,意識渾渾噩噩墜入月牙湖底。 再清醒的時候,只有耳邊她的聲音,她唇邊的溫度,和她指尖按上他胸前的壓迫。他一口氣忽得被吊起,迷迷糊糊睜眼。他知曉是她,他緊緊擁住她,親吻她,用盡所有力氣喚了一聲“阿玉”…… 分明應是昨夜的事。 但又分明是許久之前已經經歷過一次的事。 他眸間遲疑,似是心中隱隱幾分覺察,又拿捏不住。 似是有兩道錯亂的時間在腦海中相互碰撞,一道記憶是他自己的,久遠到有些模糊不清,有一道記憶似是透過大白看到的,好似歷歷在目。 兩次的記憶大致相似,卻又因得旁的緣故又有不同。 譬如第一次記憶里的他,并不知曉阿玉會在宴叔叔的藏書閣看書,但第二次他在大白意識里的時候,似是想起早前聽阿玉說起過,回京的翌日,她曾去過宴叔叔的藏書閣,大白似是明白了他的意圖,而后才有了‘他’攆著大白去了藏書閣,在藏書閣內,阿玉主動親了他,還不止一回…… ‘他’和阿玉當時都沒有發現,‘他’親她的時候,宴叔叔就在二樓平臺處看他們,而后沒有說話便離開,等他們到書房時,宴叔叔也裝作什么都不知曉…… 但在第一次的記憶里,他并未和阿玉在藏書閣遇見。 還有再早前,在乾州的云墨坊時,他是在‘自己’懷中看見了阿玉,‘他’本來不應當出現在試衣間里,‘他’是跟著大白攆到阿玉跟前的…… 還有曲江游船那日,在他第一次的記憶里,他是一直同母親和王夫人一處的,但第二次,大白帶著‘他’四處亂竄,而后在二樓甲板處單獨遇見了阿玉,‘他’才偷偷親了阿玉,而阿玉那時也木楞看‘他’,問‘他’真的是傻子? 再有便是乾州趙府的時候,他在大白的意識里想同她道別,‘他’才抱了他靠近,阿玉才動心親了‘他’,讓‘他’不可以再喜歡旁人。 籩城驛館那晚,亦是他記得阿玉在何處,才領著‘他’到處跑,最后摔倒在她跟前…… 他想安靜看她的時候,大白便安靜看她。 他想見她的時候,大白便跑去了她苑門口,他更沒想到她會鬼使神差開門,正好見大白在大門外。 他靠在她枕邊入睡,就像許久之前他攬她在懷中一樣,她的呼吸都在他耳邊,他心中說不出的踏實與安寧。 只是那時,他還是傻的…… 他似是隱約覺察,時間仿佛如他所愿,重新來了一次。 在他臨死前,他最想見的人是她,他多想再見她一次! 哪怕就一眼! 于是,再睜眼,他真的重回少年時。 那時她正好掀起簾櫳,看著藏在桌下的‘他’和大白,他亦清楚得記得那是他們第一次相遇。 她朝‘他’問道,它叫什么名字? 而他亦聽到一側的‘自己’,笑瞇瞇朝她得應道,“它叫大白?!?/br> 她笑盈盈看向大白。 他透過大白的眼睛看到她,眸間溫暖而濕潤。 他一直以為是場夢境,在他死后,如愿讓他在大白的眼中安靜看到過去。 但眼下,似是和他想象中不同。 混亂的記憶來回交織,他有些分不清是現實、夢境,還是……兩次現實? 范逸覺得他有些不對勁兒,詫異看他,“喂,你沒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