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
她私下問起沈柔之,柔之果然如答應珍之的,只說讓老夫人做主,不再如先前一樣竭力反對了。 如此一來,老夫人這一關算是過了,韓家趁熱打鐵,立刻叫人算出好日子,前來送了聘禮下了定,就是因為沈承恩不在洛州,要不然恐怕就要催著辦婚禮了。 直到此刻,沈珍之才算是有些心滿意足。 這年中秋,沈府眾人是在上京的路上過的。 羅樞跟傅寒兩個,早在沈府收拾家務之時,便已經告辭返京了,畢竟羅樞心里有數,他們還是會在京城內相見的,何必隨行再給謝西暝打眼呢。 而謝西暝這邊兒,見了沈承恩派回來的人,與此同時還有幾個眼神凌厲的家伙,為首的人姓梁,是都察院的一名武官。 此人跟謝西暝才照面兒,謝西暝就認出來他是徐麒臣的人,以前在京內只怕也見過自己。 只是這梁武官從始至終竟沒有喝破,他們都察院的人是有名的眼明心細,人面兒最廣,加上謝西暝又不是泛泛之輩,明明他認識謝西暝,卻表現的一無所知,一切如常。 謝西暝也是冷冷淡淡的,不管重來多少次,他對徐麒臣還是一樣的討厭,連帶徐麒臣手下的人也沒什么好感,感覺都像是那人一樣……說的好聽點兒是城府深沉,說的不好聽就是陰險了。 只是沈承恩留京在前,都察院特派人來洛州在后,這兩件事,卻讓謝西暝心中生出幾分異樣。 他能接受沈承恩突然留京,畢竟沈大人沒死,一切都是未知數,留京也是其中的變數之一。 但是若按照正常程序,沈承恩自然要先回洛州,如今居然跳過了這個步驟,直接讓家眷上京,雖然借口說什么要隨時等候皇上召見……以及方便接受京畿事務之類,但這也太倉促了。 尤其是梁武官的到來,區區一個洛州通判的家眷進京,要不要動用從五品的京內武官親自護送? 這天,船停在卉州城外。 晚間,謝西暝走出船艙站在船頭,張望前方水天一色,天際彩云追月,月光下的長河波光粼粼。 旁邊也有幾艘停泊過夜的渡船,船艙中有燈光搖曳,隱隱還有說話聲響,甚至還有歌姬唱曲兒的聲音。 他忽然想起一年之中至少有七八個月是冰冷冬季的西北。 習慣了那種寒入骨髓,生硬如鐵的冷,居然生出了幾分懷念。 正在出神,只聽身后道:“小西?!?/br> 謝西暝回頭,卻見是沈柔之掀起簾子,從內走了出來。謝西暝忙過去扶?。骸邦^疼的好些了?怎么又出來?雖然風不大,到底是有些冷意?!?/br> 沈柔之不習慣乘船,已經連著暈了幾天了,飯也吃的很少,只是她知道父親在京城必然也是望眼欲穿,所以并不叫苦,也并不想耽擱行程。 聽了謝西暝一連聲問這些,柔之笑道:“我真像是紙糊的泥捏的了不成?悶了這些日子,我也想喘口氣?!?/br> 謝西暝見她身上只有一件撥披風,便把她往身邊拉了拉,有意替她擋住迎面而來的江風,其實是想要將她抱入懷中的,可惜耳目太多。 柔之的人也憔悴了好些,身段也比先前更見纖娜了,幾乎一陣風就能吹走似的。 謝西暝只要探臂,徐徐地護在她腰間。 柔之想推開他的手,只是他的掌心雖靠近腰上,實則沒有碰觸,倒也沒什么逾矩失禮的。 低低咳了聲,沈柔之道:“上次你給我講的故事還沒講完呢,偏偏這些日子忙的跟陀螺一樣,我心里惦記著,你快告訴我后來怎么樣?” 謝西暝笑了笑:“后來?后來不說也罷?!?/br> “為什么?”沈柔之又是好奇又是著急:“不許不說,既然開了頭,就要給我一個結局?!?/br> 這句話歪打正著,謝西暝定睛看了她一會兒:“你真的要知道?” “當然?!彼龍远ǖ狞c頭。 謝西暝道:“可是結局……不怎么好啊?!?/br> 沈柔之的心悸了悸,過了會兒才說道:“你跟我說的第一個故事,結局也不太好,我不也是聽完了的?” 謝西暝似笑非笑地:“你還說你看過的梁祝,都不如你聽得那個故事,既然這么難過為什么還要聽呢?” 沈柔之給他問的怔了怔,歪頭想了會兒,正在出神,忽然聽到隔壁船上有歌女唱道:“我住長江頭,君住長江尾,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長江水。此水幾時休,此恨何時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br> 歌聲婉轉,卻透著一股寤寐思服求之不得的感傷,尤其是從夜色的水面上傳來,便又多了幾分凄清。 沈柔之聽得有些發怔,忽然想起謝西暝曾跟自己說“我想你信任我,我想你像是我喜歡你一樣喜歡我”。 抬眸看向身邊的少年,柔之想了想,說道:“我不信?!?/br> “不信什么?” “我不信你每次都會跟我講一個悲劇故事,我相信……”她促狹的笑了笑,月光下眼波流轉:“我相信終有一日你會給我說一個好故事?!?/br> 謝西暝定定地看著沈柔之,他本是會覺著喜歡而欣慰的,但想到自己要告訴她的“第二個故事”的結局,仍是有些心頭冰冷無法呼吸。 其實,那個故事早就結束了,就在他告訴柔之“那位夫人”出城燒香拜佛卻離奇失蹤開始就結束了。 不錯,第二世的謝西暝做了不同的選擇,他沒有一走了之把她留在京城,而是暗中做了周密的安排要帶她到邊關去! 但是他甚至來不及見沈柔之一面,本來萬無一失的安排突然出了紕漏! 那幾天陰雨連綿,馬車在半路上摔入了溝壑,等到死士奮不顧身的沖入溝谷,找到的只有已經沒了氣息的那個人。 接到這消息的謝西暝簡直無法置信。 他想不到,實在是想不到也想不通,他明明努力了,鼓足勇氣的選擇了,他本來要避免那個悲劇的結局的,沒想到……反而讓那個結局猝不及防的提前了。 最令他崩潰的是,這次不是徐麒臣,而是他親手害死了沈柔之。 作者有話要說: 啊,捂住心口~ 第30章 月色中長河搖曳, 何處傳來河水嘩啦啦的輕響,之前唱曲的聲音已經低下去了,隱隱有笑聲傳來, 卻并沒有讓氣氛顯得熱鬧, 反而更添了一種孤寂之感。 沈柔之出來是為了透口氣,并不很覺著冷, 但聽謝西暝說那位夫人竟然中道殞身之時,就如同刮過長河的寒風忽然襲上了心頭,陡然掠過一股寒意, 令她忍不住打了個寒噤,輕輕縮了縮肩頭。 與此同時, 謝西暝再也忍不住了,她將沈柔之往懷中輕輕一抱, 右掌心撫上她的后頸,想要替她擋住涌動的冷風。 這動作是有些突兀的,若是在以前當他是弟弟,還勉強可以理解為關懷,但是這會兒顯然是很不合適。 微微一怔, 沈柔之抬手在謝西暝胸前一摁,腳下緩緩后退了步。 “果然、又是個傷感的結局,”她轉過身, 想要遮掩方才的不自在, 便故意地只說他講的故事:“簡直比第一個還要令人意難平?!?/br> 謝西暝低頭笑了笑:“是啊?!?/br> 沈柔之想看他一眼:這少年明明比自己年紀還小, 怎么有時候做起事來那么老練穩重,又是從哪里聽說的這些古古怪怪的故事,偏不像是那些話本子以及戲文里言說的,要知道那些可都是令人喜聞樂見的人月兩團圓結局啊, 哪里像是他這樣,簡直不是傷感,而是殘忍了。 可到底沒有看謝西暝,沈柔之抬手拉了拉披風,忽然說:“你到底是從哪里聽來的,是真真的虛妄故事呢?還是、還是……” 謝西暝道:“你是想問這到底是我瞎編的,還是真的?” 沈柔之點頭。 謝西暝直視她的雙眼:“這個有區別嗎?” “當然有了?!鄙蛉嶂卮穑骸耙悄阆拐f的呢,就算了,我也不去深究了,但要是真的……這是有點不合理的?!?/br> 謝西暝眉頭一蹙:“哪里不合理了?” 沈柔之唇角微挑,淡淡地笑了笑道:“我只是覺著、事情太過湊巧了罷了。照你說來,那夫人的離開,是小混蛋一手cao縱的,可是……聽你的口氣那夫人的夫婿也不是易于之輩,何況當初小混蛋還曾大鬧過他們的大婚之禮,雖然他表面上像是個大度能容之人,難道心里真的沒有芥蒂嗎?而且……” 謝西暝臉色一變:“而且什么?” 沈柔之回頭看他,道:“那小混蛋離開之前還約了這位夫人出去,雖然他們兩個人之間是清清白白規規矩矩的,但是在我聽來,到底是有些怪,我就不信那夫人的夫君真的一點兒也不在意?!?/br> 說到這里,沈柔之便停了下來,似有深意地看了謝西暝一眼,并未說下去。 但是她的意思,謝西暝已經知道了。 其實他早就知道了,可聽她親自分析說起來,他仍是有一種從頭冰寒到腳的感覺。 不錯,在他重生的第一世,沈柔之的死不是一個意外。 可是那是在他很久之后才弄清了的。 難道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如今的沈柔之居然只聽他說了這個“故事”,就敏銳地察覺了其中的癥結。 河水一波又一波的涌動,輕輕地拍著船側,雖然這船停的很穩,但是謝西暝卻覺著腳下絲絲顫動,好像有些站立不穩了。 沈柔之卻覺著夜風更冷了,便跟謝西暝道:“時候不早了,咱們回去吧?!?/br> 有都察院的人陪護,一路上風平浪靜。 初冬之時,沈柔之一行人終于進京了。 而此時的沈承恩已經順利面圣,并且已經在順天府接了通判一職。 雖然仍是通判,但是順天府是整個京畿要樞,跟普通的州府衙門不可同日而語,通判一職更是舉足輕重。 京畿衙門要處理的公務,更是地方衙門的數倍,沈承恩自打上任,每日忙的分/身乏術,在這點兒上,他倒是慶幸先前受了徐麒臣的指點,如果還要去洛州往返,要真正在順天府融入,至少也要到年底,白耽誤了多少時候。 但是這會兒,他已經足以勝任順天府的公差,而且府邸方面,徐麒臣也叫人替他看好了。 那是在距離順天府不遠的子歸胡同的一處三進的府邸,雖然不大,但干凈雅致,不是那種俗不可耐的粗糙地方,沈承恩頭一次去就甚是喜歡了,只是徐麒臣并沒親自陪同,此后也不曾出現,只叫了一個差官出面料理所有,卻也井井有條,甚至知道沈承恩身邊兒能用的人少,還特意地撥了幾個過來。 不管是于公于私,沈承恩對于徐麒臣都心懷感激,雖然想當面道謝,但彼此都有公務,而且徐大人又比他還要忙碌,沈承恩倒是不敢貿然打擾,另外一點兒就是,他知道徐麒臣身份特殊,生恐自己跟徐大人走的太近,會惹人非議,反而給徐大人帶來不便。 不過呢,京城之中除了徐麒臣,倒是也有人向著沈承恩伸出了“援手”。 這伸手的人,就是英國公府了。 自從沈承恩要留任京中消息一出,國公府立刻派人找到了他,而后,是國公府的長房曹瑞親自前來拜會。 曹大爺蒙受祖宗蔭庇,如今只在太常寺掛了一個主簿的閑職,為人倒是很健談,以見到沈承恩就分外熱絡。 這若是在沈承恩才進京的時候如此,沈大人當然會高高興興地敘舊認親,但先前他給都察院押著審訊,英國公府沒見一個人出現,如今等到了雨過天晴了,他們才露頭,這樣趨利避害的涼薄之情,沈承恩心里明白,自然也不會再真心實意的了。 曹瑞卻大談先前之情,又說道:“先前你進京的時候,府內老太太偏偏染病,我每天忙得尋訪名醫,竟是焦頭爛額,隱約聽說你有事,甚是擔憂,只是都察院辦差別人自然是不敢插手的,我便暗中派了人打聽消息,聽到內線的人說沒什么大礙,才放了心?!?/br> 他巧妙地把這一節敷衍過去,又道:“我那弟媳也是急得了不得,雖然我叫人告訴她你不會有事,她還是每天惦記著,整日燒香拜佛,希望她的妹夫早些脫困,也希望遠在洛州的老太太跟外甥女兒等都平平安安的呢,后來聽說他們要上京的消息,這才轉憂為喜,又跟我們老夫人說,等老太太跟侄女兒們進京,務必要他們留在我們府內住著,我們老太太也欣喜的很,特對我這么叮囑呢?!?/br> 沈承恩聽他說的很動聽,可哪里敢輕信,又聽到最后忙道:“這個、府內的好意我自然是心領了,只是房子已經找好了,老夫人跟姑娘他們進京,自然就住在那里就成了,不用再多麻煩。另外……我好歹也在衙門擔著公職,要是住在府內,只怕有些不便的。還希望府內見諒啊?!?/br> 曹瑞見他拒絕,嘖了聲:“這有什么……” 沈承恩不等他說完,便笑道:“等到老夫人和柔之他們到了,自然我還要親自陪著他們去府內請安呢?!?/br> 沈承恩堅持己見,曹瑞雖然不樂,可卻也不敢勉強。 等到柔之他們進京這日,沈承恩一大早就休了班,親自出城迎接,遠遠地看到車駕出現,他早按捺不住,打馬飛奔迎了上去。 “母親,柔柔!”沈承恩一邊兒叫著,催馬來到隊伍前。 在隊伍最前方的除了都察院的梁武官外,便是謝西暝了,梁武官見狀笑道:“沈大人是思親心切啊,老太太在第一輛馬車里,小姐跟公子在第二輛?!?/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