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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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黨營私,是歷朝歷代都有的弊端,”掌教高聲道,“先帝在時的牛高之爭只是其一,而這牛高之爭,便是兩派以朝中重臣為首的爭端。這場爭端的戰場不止在京城,也是在地方……” 已經有人頭上泌出了細汗,微微低著頭,不敢接著再聽。 這時,圣上的聲音就從身后傳了出來,不咸不淡道:“給朕抬起頭,認認真真的聽?!?/br> 于是臣子們被迫抬起了頭,不敢錯過一瞬。而隨著越聽,他們心就是越沉。 掌教已經說到了兩派地方官員因為黨爭而互相誣陷廝殺的事,這些事跡被血淋淋的揭露出來,每一句話都足以讓人膽戰心驚。 圣上就坐在最后,無數人的背影就會被圣上看盡眼底,有的官員余光一瞥,就看到守衛在講堂外側的腰配大刀的侍衛們,瞬時之間,后背就被汗水浸濕了。 終于,不知道過了多久,這場艱難的黨羽之爭總算是講完了。掌教從前頭走下來到圣上身邊的時候,坐在前頭的官員們大半部分都齊齊松了一口氣。他們頭腦得到了半分的輕松,開始細想圣上為何今日帶他們來國子學,而又帶他們來聽這一趟話的目的了。 掌教恭敬道:“圣上,臣已經講完了?!?/br> 顧元白端坐在雕花木倚之上,聞言微微頷首,手指敲著扶手,表情看不出喜怒,道:“那就重頭再講一遍?!?/br> 掌教額角有汗珠滑落,他不敢有片刻耽誤,大步又朝著前方走去。 這一遍又一遍的,整個屋中的氣氛極度緊繃,顧元白放眼望去,rou眼可見的,一些人已經坐立不安了。 田福生給顧元白送上了茶,顧元白慢慢喝著,心底中原本的怒火已經沉了下去。 以高官為首的黨派,和以學派、地方出身為首的黨派,有什么區別? 全是想占有顧元白的土地、權利和資源,用顧元白的東西去收攏顧元白的官員,徹徹底底的慷他人之慨。 但皇帝之慨,哪有這么好慷的? 顧元白解了渴就將茶杯放下,他對著站在后門處筆挺的薛遠勾勾手,薛遠唇角勾起笑,走了過去,低聲道:“圣上有何吩咐?” 心口砰砰,這真的是君臣之心? 薛遠余光偷瞥著顧元白,想看見他笑,不想看到他如此氣憤。氣壞了怎么辦?這大概真的就是忠君之心了。 顧元白道:“你去將太傅李保請來,他當年親身經歷過牛高之爭,講起來總是要比掌教有所感慨?!?/br> 薛遠站起身,陰影打下一片,干凈利落地應了一聲是,轉身就大步朝外走去。 顧元白被陰影遮了一下眼,下意識朝著薛遠背后看了一眼,這乍一看,他竟然發現薛遠好像又長高了些。 顧元白皺眉問:“薛九遙今年年歲幾何?” 田福生想了想,不確定道:“應當已有二十有四了?!?/br> 二十四歲還能長個子?顧元白看著前頭各個精神緊繃的官員,漫不經心地想,那朕才二十一,怎么沒見長? 前頭的官員們祈禱著希望掌教能說的快些。等這一遍終于說完了,掌教還不敢下去,圣上身邊的小太監過來道:“掌教大人,快請下吧。您今日辛苦了,外頭炎熱,您可先回去歇息一番?!?/br> 眾人見掌教走了下來,俱都以為這已經結束了,心頭陡然一松,面上都露出了放松的神情。但身后的圣上沒人說話,也就沒人敢出聲亂動。 長達一刻鐘有余的寂靜后,門旁又響起了腳步聲。眾人抬頭一看,就見名滿天下的大儒李保拄著拐杖走了進來,一步一步挪到了前頭,見到底下眾位官員緊盯的目光后,深吸一口氣,鏗鏘有力地道:“今日老夫就在這,給眾位大人講一講先帝當年禍亂朝政的牛高黨亂之爭!” 眾位臣子頭暈目眩,心臟又猛得提了起來。這一松一緊,嚇得人簡直兩股戰戰。 外頭的日頭雖大但是不烈,屋里的人卻像是七月盛夏一樣,熱得都要喘不過來氣。 等李保講完被人送出去后,這會再也沒有人敢放松了。 顧元白等了一會,才悠悠問道:“諸位大人可有何想法?” 不敢動,不敢有。 六部尚書和各府重臣拿著余光看著彼此,樞密使趙大人眼觀鼻鼻觀心,政事堂的參知政事也是如此,此兩府可沒有什么結黨營私的爛事。 過了一會兒,終于有人站了出來,道:“黨羽之亂只會禍亂朝綱,一旦發現必須嚴懲不貸!” “刑部尚書說的對,”圣上道,“那這嚴懲,應該又如何嚴懲呢?” 刑部尚書道:“視其程度,分級追究?!?/br> 顧元白頷首,聲音溫和了起來,“刑部尚書說得對,朕也是這么想的?!?/br> 各位大臣聽出了圣上語氣中的緩和,緊繃的精神微松。 刑部尚書卻不敢胡思亂想,他直覺圣上的話還沒說話,而這話,必定就是今個兒這一出的主要內容。 果然,圣上語氣不變,又問道:“那若是黨派中的地方高官動用手中私權,鏟除了另一黨派罪不至死的官員,在其空缺上安插自己黨派的人,這該當何罪?” 刑部尚書壓力陡然一大,他慎之又慎,思之又思,“當以徇私枉法、結黨營私、德行不佳以做處罰?!?/br> 圣上沒說好與不好,只是轉而叫道:“吏部尚書,你說該如何?” 眾人不明白圣上為何突然叫起吏部尚書,轉頭朝吏部尚書一看,吏部尚書也滿頭霧水,但還是恭恭敬敬地道:“臣認為刑部尚書說的對?!?/br> 圣上親手把持朝政到如今也有一年半的功夫了,大家伙也研究出來了一個細節。圣上要是心情好,那就是喚臣子為某卿某卿,若是心情不好,或者哪個官員犯了他的忌諱,那就是會口氣淡淡的叫全了官職,就如同此時叫吏部尚書一樣。 “朕也認為刑部尚書說的對,”顧元白笑了起來,“如今正好也發生了一件朕所說的事,既然吏部尚書認為理應如此,那便去同大理寺一同處理好吧?!?/br> 吏部尚書不負責處理這些,他眼睛一跳,心中升起不妙的感覺:“是?!?/br> 顧元白終于起身,在宮侍的陪侍下往外走去,剛走了兩步才想起來,轉過頭道:“吏部尚書,此案中的官員涉及到的派別,正是‘雙成學派’了?!?/br> 朝中是雙成學派中的人猛然驚醒。 圣上笑了一下,然后聲音驟冷:“朕希望你不要也犯了徇私枉法的錯?!?/br> “朝廷重官,應以國以民為重,”顧元白的目光在眾位臣子的身上一一掃視,道:“朕也望眾卿應知,今日你們所聽的三堂課,到底講了些什么?!?/br> 本身就是各派代表人物的朝中眾人冷汗已出,沉沉躬身:“是?!?/br> 顧元白走出了講堂,還站在講堂中的諸位臣子卻腿腳僵硬。正當眾位大人感到后怕之事,突聽一道聲音響起:“諸位大人,還請走吧,各衙門的事務都耽擱不起片刻?!?/br> 埋在眾位臣子之中的薛將軍覺得這聲音太耳熟了,抬頭一看,可不就是自己的兒子。 薛遠彬彬有禮地笑著,瞧起來氣度很是不凡。 眾位臣子驚醒,開始三三兩兩地出了門。薛將軍往邊上走去,走到薛遠跟前,低聲道:“圣上今日是怎么了?雙成學派出了什么大案?” 薛遠低頭瞥了一眼薛將軍,懶洋洋道:“薛將軍這是要打聽圣意?” 薛將軍氣得臉色一板,大步走了出去。 等人都走完了,薛遠才將腰間的佩刀正了正,快步追著圣上的方向而去。 他走到國子學門外時,皇上的馬車已經走遠了。薛遠失笑,往周圍一看,上前將薛將軍從馬上拽下來,翻身上了馬,韁繩一揚,“駕!”朝著顧元白的方向追去。 薛將軍氣得在原地跳腳,“逆子、逆子——!” 不過一會,薛遠就追上了大部隊,他策馬趕到顧元白的馬車一旁,清清嗓子,“圣上,您若是心情不好,也可拿臣出出氣?!?/br> 剛說了兩個字就忍不住發笑。 前幾天圣上罵他畜生東西都能把他罵硬了,還是算了吧。薛遠最近覺得自己火氣太大,要是又被罵硬了,嚇著人怎么辦。 一只白皙的手掀開了車窗,顧元白在馬車里露出半張下巴,淡色的唇好笑的勾起,配著線條利落的下頷,顯出幾分半遮半掩的冷厲美感,“薛侍衛這說的是什么話?朕生氣了難道就會拿身邊人出氣了?” 更何況顧元白早就不氣了,何必為了一群蠢人去氣著自己。要是憋悶了的話…… 顧元白不由透過車窗去看了看薛遠的脖子。 他仍然還記得上次咬薛遠時抒發心底怒氣和壓抑著的各種煩躁的感覺。說真的,很爽。在大恒穿越至今,也只有薛遠能受得住讓顧元白出氣,氣撒在薛遠身上,他皮糙rou厚,瘋狗一般,顧元白可以短暫地做出不符合皇帝言行的動作,可以做自己。 其他人不行,侍衛長不行,田福生不行,褚衛不行,監察處的人不行,都不可以。 顧元白是一座山,他們心中的山,這座山不能崩潰,不能煩躁,要沉穩,不能做出發泄自己心中壓抑的舉動,要高深莫測,要一心為國為民。 時間長了,總有些寂寞。 孤高寡人便是如此吧,但說到底,顧元白還是一個二十一世紀喜歡冒險喜歡刺激的積極向上有為青年。 薛遠瞧見顧元白目光不離他的脖頸,突然覺得先前被咬的地方都癢了起來,他伸手摸了摸早已愈合的脖子,余光一瞥顧元白,俯身在馬背上,一手壓在馬車上頭穩住身子,頭靠近車窗,低聲哄騙道:“圣上可是又想咬臣一口了?” 顧元白撩起眼皮看他一眼。 薛遠舔了舔唇,突然笑了:“圣上不是喜歡看蹴鞠?今日要是心情不好,臣同張大人等人一起賽一局給您看看?!?/br> “臣覺得賞賜也不必多,”薛遠黑眸盯著顧元白,半真半假道,“您笑一笑,開心了,這就夠了?!?/br> 第45章 薛遠盯著人看的時候,像是一頭rou食性的野獸在盯著即將到手的獵物。 他說的話再好聽,顧元白也升不起感動。反而覺得薛遠這話話里有話,要么是在裝模作樣,要么就是在心中幸災樂禍。 第一印象實在是太重要了,薛遠留給顧元白的第一印象、第二印象、第三印象……都不是很好,他現在說這種類似于關心的話,效果也沒有田福生或者張緒侍衛長說起來的好。 因此圣上的臉上并沒有出現薛遠想要看到的笑容和柔和,反而是敷衍地點了點頭,然后毫不猶豫地關上了車窗。 車窗合起,帶起的風吹起了薛遠兩鬢的發絲。 薛遠直直僵硬了片刻,才緩緩直起身子,他收了笑,面無表情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唇角,心道,他笑起來就那么嚇人嗎? 顧元白他是什么意思。 正是這時,馬車另一側的侍衛長也駕馬靠近,隔著馬車溫聲勸道:“圣上,諸位大人會將此事給辦好的,您莫要憂心,龍體為重?!?/br> 車中的圣上嘆了一口氣,也溫聲回道:“朕無礙,無需擔憂?!?/br> 張緒笑了笑,直起身來不再多說。忽的感覺到一陣絕非善意的視線,他順著視線回頭一看,就見到了對面面無表情看著他的薛遠。 圣上說了要多同薛遠學習,侍衛長便笑了笑,很是沉熟穩重的保持著御前侍衛長的風度。 薛遠收回視線,看著自己的手,慢慢握緊了韁繩。 御史臺和監察處的動作還在繼續。 在反腐之前,顧元白已經留出了月余的時間,讓那些有能力探查到圣上有反腐意思、有能力補上自己所貪污錢財的大頭有時間能把款項補上。這些人現在還不能動,顧元白只讓他們把吃進去的都給吐出來,就可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而剩下沒有能力接受顧元白提前放出信號的人,更沒有抵抗顧元白的能力。 明面上的御史臺絕不留情,探查過后不接受宴請不接受孝敬直接走人。暗地里那一波更狠,時隔半月之后突擊,往往能把那些應付場面的貪官給徹底拉下了馬。 越查越大,越大越查。各州府縣立身不正的人都開始不安了起來,有的官員還在想辦法補起缺口,而有些官員打算直接攜款逃跑了。 山東青州。 一位縣令正匆忙的收拾行囊準備帶著家人逃跑,窗外天色沉沉,正是出城的好時間。門府外頭已經備上了馬車,金銀財寶堆了車里的半個空間。官員坐在馬車上,神情惶惶,額頭都是大汗。 他的妻子就坐在一旁,也不安忐忑,“我們就這樣逃了?” 官員狠狠道:“不逃能行嗎?要將家中所有的金銀全都拿出來填上貪污漏洞嗎?!就算你想,我們也沒有這么多的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