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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天知道,它所孕育出的這些奇奇怪怪的收容物,會對別的沒有防備的世界造成多大的危害。 有著世界支柱一樣力量的宗像的想象,正在給這個嬰兒的靠近提供橋梁。 但就像是越不讓人干什么,人越會想去干什么一樣,宗像努力轉移著自己的注意力,卻反而將東京的圖景勾勒得越來越清晰。 托學霸超強記憶力的福,他能清楚地記得每一條街的任何一個細微場景,電線桿上沒有清理干凈的小廣告,懸浮列車經過軌道時車窗上陽光的角度,包括行道樹花壇里新開的一朵花…… 樓宇和街道越來越清晰,行人也在飛快地凝實,有些敏感的人似乎已經察覺到了哪里不對,他們正疑惑地四下張望著,然后紛紛將臉扭過來,看向這邊,接著一個個慢慢張大了嘴,眼睛里都是沒反應過來的迷茫和本能的恐懼。 神宮寺泉見勢不妙,一只手強硬地薅住宗像的下巴逼他低頭看向自己,情急之下大吼了一聲:“你還在這里想什么東京!周防尊在你辦公室里開泳裝party啦!” 周防尊,在,你,辦公室里,開,泳裝party,啦。 宗像的表情隨著這句話在腦子里越來越完整,漸漸裂開。 幾近真實的東京驟然停下了凝實的腳步,在宗像藍紫色的瞳孔里,瞬間碎裂開來。 你見過一座城市崩散的場景嗎。 比一頭死亡在深海里的鯨魚更為壯美,海在為它的孩子哭泣,而世界在為城市的隕落而哭泣。 像是天空墜落,而海平面上升,應當為地的來到天上,應當為天的降落在地面,整座城市變成浩渺的光陰,呼嘯著被狂風和暴雪卷起,鋼筋水泥和古奧神廟交錯折疊在一起,微笑的女神踩踏在方碑尖頂上,過往與現在并存,丑陋依靠在優美旁邊,一切都顯得古怪而離奇,陽光一半被遮擋,一半還毫無阻礙地照射在草皮上,塵土飛揚中,行人與樓宇一同被抹去,露出了白板下面干凈的底色。 神明的戰斗還在繼續,崩散的大雪卻阻礙了行人的視線,另外一個時空里,拿著通訊器四下張望的人們神情有些茫然疑惑,不太明白自己為什么會停駐在馬路上,靈魂深處殘留的恐懼驅使他們盡快忘記了這個不合常理的點,轉而再次投入了自己平凡安定的生活里。 而在這樣遮天蔽日的風雪呼嘯里,宗像好像聽見一個尖利的哭聲,轉瞬即逝。 神宮寺泉注意到他一瞬間微妙的神色,解釋了一句:“你可以理解成那是這個世界意識的哭聲——沒有任何意義,只是模仿了人類的聲音而已?!?/br> 他說的話有點近乎冷漠,一雙眼睛略微下陷,有種壓抑極深的神經質的病態感,宗像看著他那雙由于光線折射而顯得過于幽深明亮的眼睛,感覺到一種生理性的不舒服,就像是有個什么怪物占據了他這位曾經的下屬、現在的朋友的身體。 ——有什么他不知道的變故在神宮寺泉身上發生了,可悲的是他根本察覺不到發生了什么,而他也很清楚,對方絕對不會因為他的詢問而給予一個回答。 “你還好嗎?” 宗像沒有再去看東京的死亡,本就低沉溫柔的聲音被刻意壓低了之后,更顯出一種柔滑的質感,比大提琴還要輕柔緩慢,擦過耳廓的時候,像是溫熱的絲綢摩挲。 宗像并不擅長安慰人,確切地說,這個骨子里控制欲旺盛,精密刻板又性格惡劣的男人并不如他表現出來的一樣體貼周到,他當然可以做到甜言蜜語,但那真是一種社交技能,并不代表他真的愚蠢到以為可以簡單用語言去讓一個人開懷。 語言是蒼白而無力的,沒有人比他們這樣的人更明白這一點。 達摩克里斯之劍下的王者都是荊棘之路上的孤獨者,他們會愛他們的友人、同伴、下屬,但他們的愛是深沉無聲的,有時候表現出來的形式甚至會讓那些被愛的人覺得痛苦憤怒。 ——神宮寺泉認識的人里面,第三王權者周防尊是最為典型的代表。 所以宗像問出這句話的時候,著實讓神宮寺泉驚訝了一下。 因為這個問題對于宗像而言,實在是顯得太……無用、軟弱而多情了些。 那雙黑的有點寒冷幽深的眼睛和宗像鏡片后狹長鋒利的藍紫色眼睛對視了片刻。 在這短暫又漫長的對視里,神宮寺泉率先移開了視線,他用毫無異常的聲音笑道:“誒,我都忘了戴眼鏡,原來室長你眼里的世界是這樣的嗎,五米以外人畜不分?” 他低著頭掏摸,在臟兮兮的口袋里摸出了一副眼鏡,碎鏡片隨著他抬手的動作輕快地掉了一地。 “啊,碎了?!?/br> 神宮寺泉沒什么誠意地感嘆了一句。 之前一路又滾又跑,眼鏡被這樣隨便塞進口袋里,不碎才奇怪。 神宮寺泉瞇著眼睛,好像真的什么也看不清一樣,盯著玉藻前被風吹的鼓脹起來的大袖華衣出神,仿佛一瞬間體會到了那件艷麗的紅衣的無上美感。 他身旁是一片沉默。 這樣若有若無的逃避態度當然不可能讓宗像適可而止,讓他沉默的是其他東西。 東京高至穹宇的大樓湮滅到了盡頭,輕薄如幻象的雪花即將落盡,髭切和玉藻前如同最高明的舞者,踏著飛花旋身左右,在宗像忽然降臨的奇妙預感里,斬下了那個畸物臨死前瘋狂掙扎的觸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