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
“小姐還有兩三月便要臨盆了,身子上正不爽快呢,奴婢瞧著裴家人這時候上門不懷好意?!奔氃七呑哌呅÷曕洁?,走了一個世子妃江氏這又來了一個裴五姑娘,明明小姐都已經和侯爺和離了,擋不了你們的路。 謝明意面上掛著客套的微笑,眼睛看著自己的腳下,裴家這次上門怕是一要探一探謝府對鎮北侯府的態度,二要辨一辨她腹中的胎兒。 果真如她所料,和溫夫人、裴五姑娘見了禮后,謝明意就敏銳地感覺到有視線似有若無地在她高高隆起的腹部打量。 “明意的懷相可真好,就是這看著像是比一般月份的婦人肚子大了些?!背卸鞴蠓蛉藴厥闲σ庖饕鞯亻_口說道。 云夫人正要開口回她,謝明意先出了聲,面上略帶了幾分羞澀,“夫人取笑我了,是明意怕虧待腹中的孩子吃的多了些,府中的廚子為了我的膳食費了好大一番功夫呢?!?/br> 溫夫人聞言眼睛閃了閃,想要在她的腹部看個究竟來,但無奈有斗篷擋著看不分明?!捌饺绽锸浅运岫嘈┻€是吃辣多些?”她語氣有些急切。 謝明意掃了一眼裴五姑娘花一樣的嬌顏,一字一句地道,“吃酸多些,不怕夫人笑話,幾壇子的酸果脯都被我吃個精光?!?/br> 眼角余光看著裴五姑娘明顯失望的神色,謝明意心中涌出一股快意來,紅唇微勾。裴家若是光明正大地到太傅府來說出自己的打算,她倒還沒有那么反感,畢竟和離之后的男婚女嫁都是人之常情。 可她們上門不明不白地含糊試探,謝明意看不上眼。 三言兩句過后,細云十分有眼色地上前道小姐是時候進些補湯了。不顧溫夫人有些悻悻的神色,謝明意起身告退。 ****** 裴家人匆匆而來又匆匆而去,坐在回去的馬車上,溫夫人和裴五姑娘的臉色都稱不上好看?!翱吹们宄??”溫夫人沉聲問今日跟在身邊的一個婆子。 那婆子在內宅多年,婦人腹中是男是女總是能瞧出一分端倪來,她略有些遲疑地回道,“夫人,老奴見謝大姑娘面容清麗,未涂脂抹粉皮膚也光滑白皙,懷的像是女嬰。但她又說自己喜愛吃酸,這又像是懷的男嗣。而且她的肚子也太大了些……” 溫夫人和裴五姑娘自然是想謝明意生下女嬰,要知道她是在未與鎮北侯和離之前懷的身孕。按照大楚的禮法,她腹中的孩子便是鎮北侯府的嫡長子或嫡長女,若是鎮北侯先有了一位嫡長子,那后進的鎮北侯夫人總是要落下一塊心病來。 謝明意當日所言雖有讓孩子養在謝家的意思,可那也是侯府的嫡長子,將來的鎮北侯世子之位還有的消磨。 嫡長女倒無妨,一份嫁妝打發也就罷了。 “嬤嬤,你說一個準話,究竟是男是女?”裴儀念憤憤地道,語氣中帶了幾分不滿。 “念兒,注意規矩?!甭勓?,溫夫人眼皮拉下,肅著臉呵斥,若不是小女兒心心念念要嫁給鎮北侯,她也不會在其癡纏下到太傅府來。 婆子眼中閃過一分不快,大著膽子說,“夫人,老奴多嘴一句,即便我們知道謝大姑娘腹中懷的是男嗣又有何用呢?木已成舟,她也總是要生下來的?!?/br> 溫夫人眉頭一皺,微睨了婆子一眼,婆子識趣地噤了聲。 裴五姑娘則是捏緊了手中的帕子,內里有一個念頭入了骨,若是,若是,謝明意生不下這孩子便好了…… 她自從見過一次鎮北侯班師回朝,那人立于馬上的英姿,就悄悄地記在了心頭。好不容易等到鎮北侯與謝氏和離,父親又起了聯姻的心思,她當真是欣喜若狂,只覺得自己嫁進侯府嫁給那人已經成了五分。 可偏偏在這臨門一腳,謝氏懷了身孕…… ****** 承恩公府裴家的人走后,楚京中的世家像是得了信號一般,紛紛上門來,就連和謝明意起了嫌隙的李老夫人也躊躇著遞了帖子。 這下云夫人回過神來,關緊了大門回絕一切來客。對外只說是謝太傅任職秋闈的主考官,太傅府要避嫌。 李老夫人如何在鎮北侯府抱怨謝明意是不知,反正她是清凈下來養胎了。 平日里窩在清桐院,她只看看玲瓏閣和酒樓的賬冊子,拿了賺來的銀錢吩咐管事多在楚京的郊外買些良田,努力積攢家業。 心寬體胖,這一兩個月來她的肚子像是吹了氣一般鼓起來,大的驚人。跟在她身邊伺候的沈婆子這下是看出了門道,照顧的更加精心,私下還往老侯爺那處送了一封信去。 信中隱晦地道出謝明意似是懷了雙胎,又問侯爺何時歸來。 大楚與東狄的摩擦終究是出了火花,見了血用了兵,京中關于東狄的戰事也來了幾次信,大楚一直站在上風。鎮北侯領命往邊關而去,到今日已有數月,算算日子東狄的戰事也差不多要了了。 然而,就在鎮北侯戰勝歸來的那日,太傅府迎來了噩耗。 謝太傅被關押進大理寺了!罪名是舞弊! 太傅府的眾人頓時像天塌了一般,沒了主心骨,頹然而立。太傅府府中僅有辛老夫人、云夫人和謝明意三位主子,都是女眷,便是想要活動也使不出力來。 這也是楚京底蘊深厚的世家瞧不上太傅府的緣故,根基太淺,若是謝太傅一人出了變故,謝府便要倒了。 得了信,云夫人身子一軟便暈了過去,謝明意咬緊了牙,冷靜地命人去請大夫,又嚴令下人不準將此事透漏給上院的辛老夫人知曉。 人心惶惶的太傅府安靜下來。 上門將此事告知謝明意的是謝太傅的學生,大理寺少丞顧景同。他看著謝明意挺著大肚子安置云夫人,期間眉眼也不帶慌亂之意,倒是松了口氣。 “謝師妹,我是老師的學生,按規矩要在此事中避嫌,不得參與此案的調查?!鳖櫨巴林?,淡漠的神色看起來頗為沉郁。 “無妨,顧師兄,您先將這件事的來龍去脈說個清楚。秋闈已經出了名次,殿試就在三日后,世人的眼睛都聚焦在上面。父親在這個節骨眼上被按上罪名,怕是有人早有預謀?!敝x明意坐在一處軟椅上,冷了眸子。 顧景同微嘆了一口氣,道,“此事要從錦縣的一名舉子說起,他被搜出有一封和老師往來的書信?!?/br> 謝明意凝眉,嗤笑一聲,“書信上面定是此次秋闈的試題吧?!?/br> 顧景同頷首,又道,“不錯,那名舉子考中了進士,同住的舉子卻落了榜。許是因為他和老師同出身錦縣,同住的舉子便一口咬定是老師為他漏了題目。后來鬧了出去,有人就趁機去搜了那人的住處。學子激憤聚在一起上書不公,圣人下旨暫將老師關在大理寺,又命三司一同徹查此案?!?/br> 聞言,謝明意怒極反笑道“當初為了避嫌,父親根本就未讓那人上門。不過是出身同個地方,父親為何要為他冒險,當真是一場拙劣的陷害?!?/br> “你說的不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說到底是黨派紛爭罷了?!?nbsp;顧景同臉上帶了幾分譏諷。 聽到顧師兄這般說,謝明意聯想到狗男人曾與她說過朝中的儲位之爭,腹部隱隱作痛起來。 第29章 東狄戰亂已平, 率著一支親衛兵,鎮北侯祁朝暉返京向楚惠帝復命。 時值初冬,晴朗無云的碧空金輪高掛, 楚京中的百姓卻感受不到太多的暖意。驀然,有序的馬蹄聲得得響起,不少人昂著頭看過去。 只見, 高大的駿馬之上一人著了鐵制的盔甲,正不緊不慢地往宮門而去。他的身后數十位鐵騎相隨, 悍然而行,一看便是久經沙場的兵將。 而這人繃著冷峻的側臉直視前方,鳳眸狹長而鋒利, 直叫圍觀的百姓既敬又畏。 “不愧是鎮北侯, 這周身的氣度果然不同凡響?!碧ь^看著兵將離去,一人嘖嘖稱奇。 “我看, 他當得起戰神之名,這次對戰東狄聽說將對方打的是落花流水!”另一人豎起了大拇指,眼中滿是驕傲。 還有一人卻是放低了聲音,神神秘秘道,“鎮北侯這次回京可真是巧了, 哎,你們聽說了沒?謝太傅被關進大理寺了?!?/br> “前日學子鬧了上去說是謝太傅科舉舞弊,給同鄉的舉子泄露了試題?!?/br> “嘶, 科舉舞弊那可是重罪, 屬實的話是要抄家滅族的!” “不過是同鄉的舉子,依我看謝太傅不會冒這個險, 說不定是被人陷害的?!?/br> “你這呆子, 我又不是說這個, 謝太傅清不清白是另回事了。你們看,謝太傅之女肚子里面懷著鎮北侯的孩子呢,鎮北侯會不會插手此事啊?!?/br> “嘖嘖,那可是不好說,我們就等著看吧?!?/br> …… “小姐,鎮北侯可真是我大楚的守護英雄,百姓們都在夸贊他,聽說有人還私下給他立了生祠?!币惶幘茦巧?,身穿淡綠襖裙的丫鬟扶著一位容貌嬌美氣質秀雅的女子,嘴中興奮道。 藕粉色襖裙的女子正是承恩公府的裴五姑娘裴儀念,她探著頭癡癡地望著人遠去,直到看不到背影才收回愛慕的目光。 她還是偷偷聽父兄說起鎮北侯會在這兩日返京,心中存了念想相見那人一面,便找了借口每日都到這處酒樓來。這酒樓臨街,若是要入宮,十有□□得經過這里。 好在天遂人愿,一連兩日她終于等到了,一看到那人她心就砰砰亂跳,臉上的紅霞擋都擋不住。 “小姐,鎮北侯是這楚京一等一的男子,和小姐您正是相配?!毖诀咦匀恢獣宰约倚〗愕男乃?,口中打趣道。 聽到這話,裴儀念先是有些欣喜得意,但一想到鎮北侯有個懷孕的前夫人謝氏,臉上又帶了不甘。 “都怪我遇到他的時候晚,謝氏杵在中間又懷有身孕,我的心里總有些不得勁?!彼龑χx明意如鯁在喉。 丫鬟是個會察言觀色的,聞言便低聲說道,“小姐,奴婢聽說謝太傅犯了罪被抓進大理寺了,這謝家就要敗了,說不定謝氏也要獲罪。到時,一個罪人之女哪里會比得上小姐您出身承恩公府呢?!?/br> 裴儀念有瞬間的怔然,不得不承認丫鬟說的話到了她的心坎里面。只要謝太傅罪名落定,謝氏女就不足為懼了。謝家往來的人家中唯有她裴家最為尊貴,說不準那謝氏女還會上門求救,如果她說服父兄不要相幫或者將謝氏女的人擋在府外…… “快,我們回府?!毙闹凶躺四铑^,裴儀念立刻坐上馬車趕回裴府。 她所料不錯,在顧景同離去后,謝明意想起與父親交好的叔伯們,分別都往他們府邸遞了一封信過去,其中便有承恩公府。她懷著雙胎行動不便,根本就無法上門,一方拜托顧師兄多向大理寺打聽,一方只能寫信過去。 好在顧師兄言說父親舞弊的案子有諸多疑點,圣人也吩咐大理寺的人不可怠慢謝太傅。短時間內,謝太傅應該不會受太多苦。 “管家,你找幾個人去查一下彭遇還有他同住的那名舉子。他們的來歷秉性、進京后做了些什么一一告訴我?!?/br> 彭遇就是和謝太傅同鄉的舉子,中了二甲的進士第二名,堪比探花低了兩個名次。他在鄉試中并不顯眼,一直處于末尾,一下成為會試前五名也怪不得他人心疑。 他如今也被關押在大理寺,謝明意只能從他同住的那名舉子入手。 管家心中焦急,立刻派人去做,看到小姐高高隆起的腹部嘆了一口氣。 “小姐,老爺福大命大又得圣人看重,一定不會有事的。您一定要放寬心,腹中還有兩位小主子在呢?!鼻埔娦〗隳樕行┥n白,管家出口安慰。 方才顧師兄在,云夫人又暈了過去,謝明意怕露了怯穩不住這些下人,即便是身下隱隱作痛也未開口。 如今管家一提到腹中的孩子,謝明意頓覺得疼痛加劇了起來,她咬著牙深吸了一口氣忍住。 等到管家下去,她才開口對細云道,“去喚大夫,再去端一碗補湯?!?/br> 劉嬤嬤和沈婆子等人都是經過事的,見狀臉色大變,連忙扶著她起身。 一陣一陣的抽痛幾乎掩蓋了謝明意所有的感知,一起了身看到椅子上些許的濕潤,她才有一種感覺,不會是要生了吧!可是,她到今日有孕堪堪八月多,還不滿十月。 “快將小姐扶到內室,濃荷,去讓那兩個產婆過來,快去!”這才八個多月??!沈婆子瞳孔緊縮,急聲吩咐,清桐院頓時忙成了一團。 熱水、白布等一件件東西被端進內室,謝明意死死地掐了自己一把。她冷靜地命人為自己稍稍擦拭身體再換上干凈寬大的衣服,又命身邊的丫鬟將補湯端上來。 無事,無事,她是雙胎,八個多月早產也是常事??删褪?,要了命的疼??! 沈婆子見她還能有條不紊地進食,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一把抓住一個小丫鬟讓她去往鎮北侯府送信。最好,侯爺能趕來,萬一母子幾個出了什么事她可是擔待不起! 還不等那小丫鬟到鎮北侯府的門前,祁朝暉就收到了信。他臨走前就將連和留了下來,暗中看顧謝明意,即便謝明意從莊子里面回了太傅府,連和也不敢離她太遠,兢兢業業地充當一名暗衛。 一聽到夫人這便要生了,嗖地一下他人影就消失了,今日侯爺歸京他是知曉的。直接目的明確地往宮門而去,在祁朝暉還未進宮之前攔下了他。 剎那間,宮門口的一干禁軍還有迎候的內監就看到英勇無畏的鎮北侯臉緊緊地繃著。再一抬眼,他們就只能看到那人冰冷的盔甲以及遠去的一人一馬。 得得得聲響消失,揚起的灰塵也落與塵埃。 “這,還要進宮述命??!”內監回過神來訥訥道,鎮北侯與宮門口離去,圣人怪罪下來可怎么辦。 “侯夫人臨盆,侯爺這時候離去也是情有可原。你如實向陛下稟報,想必陛下是不會怪罪的?!币幻髩K頭的武將冷著臉,拱手而道。 其余人紛紛開口附和,還未洗凈的血腥氣夾雜著肅殺氣撲面而來。 內監見此臉皮微微的抖動,垂頭頷首,心里第一次認識到鎮北侯受武將推崇這話不虛。有了這些人,陛下哪還會怪罪? 不過謝太傅之女生產,他還是立刻將此事告知陛下吧,要知道,謝太傅如今還在大理寺關著呢。謝家一家子女眷,若是出了什么不好的事,可是難收場! 府中的動靜這么大自然是瞞不過上院的辛老夫人,她急急忙忙地往清桐院而來。她盼了幾十年謝家的血脈,絕對不能在這個關頭出岔子。 到了清桐院,看到一盆盆的血水端出來,一向要強的辛老夫人幾乎無法站立,手顫抖著。婦人生育是一道坎,邁了過去這輩子就沒什么可愁了;可若是邁不過去,這輩子就完了,什么也剩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