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
謝明意懷孕一事已經在宮宴上說開, 她也不須在府中遮遮掩掩。 太傅府中, 她的用具吃食一應由經驗豐富的老嬤嬤接手。清桐院一干丫鬟伺候的也更加用心, 唯恐她的身子不適。 謝太傅今日未出公務, 調了休在府中靜待。謝明意腹中懷有鎮北侯府的子嗣, 他們定會有所動作。 果然,從清晨開始,鎮北侯府就沒消停過。先是運來太傅府一馬車的珍貴藥材, 言說是侯爺給夫人補身體的, 遭拒;隨后鎮北侯府的管家送了兩名醫術高超的大夫過來,言說有備無患,被謝太傅命人請了出去;過了午時,鎮北侯祁朝暉親自上門了。 謝太傅本拒開府門,無奈祁朝暉那廝光明正大地堵在太傅府的門口,挺拔的身姿一連站了數個時辰。他沉默不語,但周身的氣勢令人望而生畏, 逼得不少人繞道而行, 不敢在太傅府門前經過, 與太傅府一條街上的府邸也若有若無地打開門往這邊看。 謝太傅暗罵他無恥之輩,但任其站下去說不定會傳出什么風言風語來,故而只能捏著鼻子命人請他進府。 “岳父,一切都是小婿的錯?!眲偟搅酥x太傅會客的地方,祁朝暉一甩袖子, 拱手躬身行了一禮, 語氣溫和, 顯出幾分謙卑之態。 與他冷厲無情的行事作風可謂是大相徑庭,謝太傅一驚之下差點摔了手中的茶杯。 “小女已經和你和離了,老夫當不得鎮北侯一聲岳父?!敝x太傅回過神來,冷冷地道。這廝在知道明意有孕后上門,其中心思昭然若揭。若是明意未懷有身孕,他想必也不會承認自己的過錯吧。 “鎮北侯若是為了明意腹中的孩子而來,老夫就直接同你說,太傅府雖比不上你鎮北侯府勢大家大,但供養兩個孩子是綽綽有余的?!?/br> 太傅府人丁稀少,平日里只有謝太傅、云夫人幾個主子,冷冷清清的。他心中對謝明意腹中的孩子很是期待,更何況女兒要將他們養在太傅府。這時候,看到人模狗樣的祁朝暉,難免就生出不快來。 祁朝暉聞言面不改色,只眼眸深了些,溫聲道,“岳父莫氣,夫人懷著身孕十分辛苦。小婿心中擔憂不已,只盼能見夫人一面,藥材大夫也是為夫人調理身子之用?!?/br> “小婿知道之前對夫人有諸多不對之處,也想當面向夫人賠罪,寬解夫人。聽聞孕中的婦人心思都要重一些?!逼畛瘯熌椭宰?,竭力擺出一副溫文爾雅的模樣。 謝太傅聞言冷哼了一聲,但想到女兒之前受到這廝的冷落,她的心中定是有個結在。他凝眉沉思幾瞬,才看向婆子,開口說道,“帶鎮北侯去清桐院,兩刻鐘后就送客?!?/br> 婆子領命,引著高大俊美的男子往清桐院而去。 祁朝暉眼簾低垂,躬身朝著謝太傅又行了一禮,做足了表面上的禮數。文臣多好于此,謝太傅也不例外,他要求得夫人的回轉就得能放下身段,雖不屑這種表面功夫,但鎮北侯也不得不按照謝太傅喜歡的來。 清桐院祁朝暉還是第一次白日里過來,院中長著繁茂的梧桐木,左角處擺了幾盆睡蓮,蓮下有幾尾金魚肆意游動。 風輕揚,梧桐樹葉簌簌而響,水波蕩漾能聞到蓮花淡淡的清香,一副歲月靜好的場景。 他狀似無意地問婆子,“夫人喜歡這些?”侯府正院端莊肅穆,四四方方的房子,倒沒有這么風雅的講究。 婆子聞言恭聲道,“院中一切皆是按照小姐的喜好布置的?!?/br> 清桐院中也有一處小小的書房,正臨著一棵梧桐樹,夏季之時人待在里面有樹冠遮擋不必用冰也覺得十分涼爽。 謝明意午睡方醒,得到謝太傅派人傳來的消息,就讓祁朝暉在這里靜候。 她穿著一身輕薄的羅裙,隨意讓細云幫她梳了個發髻,未上妝,一副素面朝天往書房而去。樹影婆娑,身形高大的男子聽到聲響一雙黑眸鎖定她,眼中深不見底,使人摸不清他的情緒。 “鎮北侯,父親說你要為你以往的過錯向我賠罪?”謝明意避開他的目光,坐在一處小榻上,淡淡地開口說道。 婆子靜守在一旁,雖低著頭但眼角余光認真地看著,以防鎮北侯做出出格之舉。 要知道,現如今小姐是和離之身,縱使懷有鎮北侯的子嗣,他也是不折不扣的外男。老爺防著他呢! 祁朝暉多日未這么安靜地看她,又沒有旁的人打擾,眼神頗有些貪婪。從她梳的松松的發絲到疏淡的眉眼再到瑩潤的下巴、露在外面一點點的精致鎖骨,最后視線落到女子平坦的小腹處。 “夫人身子可有不適?懷孕的婦人格外的辛苦?!兵P眸盯著謝明意稍有些不耐的蹙眉,祁朝暉溫聲開口。 謝明意訝異地側眸看他,這人突然變得溫柔起來,與之前在鎮北侯府能嚇死下人的冷臉比起來變化頗大。不過,她依舊不會給他什么好臉色看,冷聲道,“鎮北侯若要賠罪就快些,我身子挺好,但看到你會讓我不適?!?/br> 毫不留情的話語激的祁朝暉胸口處一滯,他狠狠地推磨手上的玉扳指,一滴血色在人瞧不見的地方落到衣袖中。 “夫人,你嫁到侯府以后,是我冷落了你對你不住,未盡到夫君的職責?!逼畛瘯燌P眸深深地看她,嗓音略略帶著些沙啞。 謝明意不可否認有一股酸意從心中涌出,仿佛是原身曾經受過的委屈。端起茶杯抿茶,情緒平息之后,她抬了眸子,“既然鎮北侯自覺有愧與我,以后就離我遠一些吧?!?/br> 見男人棱角分明的臉繃著,聽得他開口,“夫人受過的委屈,我會一一彌補你。夫人安心將孩子生下,不必多想。孩子是本侯的嫡長子女,在楚京也不會有任何人敢欺辱?!?/br> 嫡長子女?謝明意瞇著眼睛,沉聲道,“孩子的生父的確是侯爺,但我已經決定將他們養在太傅府,他們的以后同鎮北侯府沒有關系。當然,鎮北侯作為他們的父親,隔些日子看望一次也是人之常情,我不會阻攔?!?/br> 祁朝暉臉上一僵,險些維持不住自己的表情,不過他卻敏銳地抓到另外一點,急聲道,“他們是何意?” “我腹中是雙胎?!敝x明意索性說個清楚,“是京中林大夫診的脈?!?/br> 祁朝暉摩挲扳指的手頓了下來,心中五味雜陳,鳳眸緊緊地凝視著女子的腹部,里面滿是柔和。血濃于水,這是他的子嗣。 “看又有何用,侯爺可是親口說過往后你我兩個男女嫁娶各不相干?!敝x明意看到他眼中的柔和,心中劃過一絲異樣,扭過頭冷笑。 瞬間,祁朝暉的那顆心涼了個透,收起了溫文爾雅的偽裝,沉著臉看她。 “鎮北侯,該說的我都說了,你走吧?!敝x明意不以為意,起身命婆子送客。 “侯爺,您請?!逼抛宇澲曇?,微低著頭。 祁朝暉最后目不轉睛地盯她,直到謝明意轉過了身去,才大步離去。時間還很長,孩子是他的,人也跑不掉。 他一走太傅府緊張的氣氛消散開來。 太傅府上院,辛老夫人身邊的婆子將看到的聽到的稟告給她?!袄戏蛉?,雖說小姐氣性大,不會輕易原諒鎮北侯。但老奴偷偷看著鎮北侯可不像是善罷甘休的模樣,哎呀,他盯著小姐那眼神看得老奴心中慌慌的?!?/br> 辛老夫人臉上的法令紋很重,聽到這里耷拉了臉皮,“都已經和離了,明意是萬萬不會再回鎮北侯府的。否則,我謝家的臉面往哪里放,我謝家女又豈是他們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br> “老夫人說的是?!逼抛娱_口附和。 “六七月的時節炎熱,老身記得云氏在京郊處有不少個陪嫁莊子,明日就讓明意到莊子里避暑?!毙晾戏蛉怂妓髁艘粫?,已經打定了主意讓謝明意遠離內城的紛擾。 “老夫人想的周到?!?/br> 翌日,謝太傅下了早朝,用膳之時,辛老夫人就將此事和謝太傅、云夫人還有謝明意說了。 謝明意臉上帶了些意味,點頭應允。恰好,她也正有此意。鎮北侯府這日又孜孜不倦地拉了藥材還有些珍寶過來,一輛又一輛,謝明意覺得物什送過了一遍,再過幾日鎮北侯府伺候的人怕是就要上門了。 謝太傅摸著胡須作沉思態,今日早朝魏王一派的官員揭露皇長子安王同臨安王勾結,一起參與到瑞王謀反一事中,陛下大怒命大理寺徹查此事。 隨后,朝中又有人挑明四皇子滿月宴的紕漏是宮內的柔妃所為。唇槍舌劍往來不絕,直將一個朝堂搞得烏煙瘴氣。 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安王與魏王互爆其短,之后定有一場明爭暗斗,離開楚京也好。 想著謝太傅對著辛老夫人和云夫人開口道,“母親、夫人,莊子里面涼爽清凈,你們也同明意一起去吧?!?/br> 云夫人看了看女兒,又看了看謝太傅有些不舍,“謝郎,府中只剩下你一人我放心不下?!?/br> 辛老夫人聞言撇了撇嘴,冷哼了一聲,“云氏就留在府中,老身和明意一同去,在莊子上看不到她老身還能多活兩年?!?/br> 見狀,謝明意給謝太傅使了個眼色,謝太傅會意,無奈地拉著云夫人的手笑道,“夫人既然擔心,那就留在府中陪我?!?/br> 眼看著云夫人眼神又飄到自己身上,謝明意立刻開口說道,“母親,莊子上有不少人伺候呢,祖母也在,您不用擔心我?!?/br> 云夫人這才舒展了眉頭,只將自己身邊靠得住的一個婆子給了謝明意使喚。 自打定主意去莊子,辛老夫人早就將行裝收拾好了。 物什滿滿的裝了兩輛馬車,祖孫二人乘著另一輛馬車緩緩離開楚京的內城。走到一處街道時,外面喧嘩聲極大,馬車被迫停在一側,謝明意掀了簾子隱隱看到幾個人進了一處府邸,那衣著隱約是宮里的樣式。 之后一隊身著盔甲的禁軍帶著煞氣圍在府門口,往來的馬車也被勒令停在一旁。 “劉嬤嬤,派人打聽一下發生了何事?”謝明意皺了皺眉頭,楚京內城住的人家都是高門大戶,宮中派禁軍過來這么大陣仗若不是大喜之事那就是滅門的禍事。 不過片刻后,劉嬤嬤就一臉欲言又止的上了馬車稟報,“小姐,宮中的禁軍圍了臨安王府,我們還是換條路走吧?!?/br> 臨安王的封地雖在河安,但在京中也有一座府邸,逢年節時臨安王回京就于此居住。如今,臨安王和王妃等人仍在封地,住在里面的只有臨安王世子妃江宛宛。 謝明意若有所思,江宛宛不過是一個守節的世子妃而已,還不值得宮中這么大手筆。除非,是臨安王出事了! “和祖母說一聲,馬車換另一條走?!备渤仓聼o完卵,臨安王出了事江宛宛也逃不脫被治罪。 謝明意勾了勾唇,怪不得江宛宛急著同狗男人扯上關系,想必她早就有所預料吧。 就是不知那人會不會對她施予援手了。 臨安王府,江宛宛頹然跪在地上接旨,只覺得眼前一片漆黑。 長信宮中的掌事嬤嬤面無表情地宣讀了皇后娘娘的懿旨,“茲臨安王世子妃江氏,心誠向佛,祈?!诨鄯疴??!?/br> “世子妃,皇后娘娘體恤您年少喪夫,特為您挑了太妃們常去的慧佛庵。望您不要辜負皇后娘娘的一番好意,一心向佛洗清自己身上的罪孽?!?/br> “臣婦謹遵皇后娘娘懿旨?!苯鹜饟潋v了幾個月最終還是逃脫不了落得一個慘淡的下場,慧佛庵是宗室庵堂又如何?還不是清苦度日,再無翻身的機會。 看著禁軍在王府中不停翻找,抬出一箱又一箱的東西,江宛宛知道臨安王府已經危在旦夕。她狠狠地扯了頭上的銀飾摔在地上,這讓她怎么甘心,怎么甘心! “小姐,您求求鎮北侯吧,他與您有舊一定會幫您的?!鄙磉叺难诀咭不帕松?,跪在地上哀求。小姐當日能從王妃手中逃脫就是鎮北侯幫的忙,這次,鎮北侯也一定會幫小姐的。庵堂那是什么地方,去了那里哪還有活路在。 聽到鎮北侯三個字,江宛宛轉了一下眼珠子,嘶啞著嗓音,“拿紙筆來?!背┲胁恢挂粋€鎮北侯,還有人可以救她。 丫鬟還以為小姐是要給鎮北侯寫信,孰料她暗中托人將信送往魏王府去。 第25章 位于楚京郊外的莊子是謝明意嫁妝中最大的一處, 占地面積足足抵得上三個太傅府。因為內里有一處湖泊在, 夏季的時候風吹拂湖面夾雜了水汽,整個莊子十分的涼爽。 剛到了莊子里面, 謝明意就感受到絲絲的涼意, 舒服地喟嘆出聲。她是有孕之身,在太傅府的時候即使屋中悶熱也不太敢用冰盆,入寢時常不能安睡。 莊子里面住著李管事一家并幾個婆子護院, 往前不遠處低矮錯落的房屋中都是這莊子上的佃戶,約莫有四五十戶。 聽說主家要在這里小住一段時間,李管事領著莊子里的下人慌慌忙忙地收拾了正院。謝太傅在朝為官, 云夫人身子嬌弱, 兩人數年中也只有幾次到莊子里面小住。后來, 這莊子給了謝明意當做陪嫁, 她困在鎮北侯府不敢輕易出門, 也未仔細看過這里。 此刻,辛老夫人先行歇下了, 謝明意端坐在略顯簡陋的正房中, 在與李管事他們說話。 她掃了一眼忐忑不安的李管事一家,眼神在他衣擺處停留了一瞬。莊子管事穿著綢緞制的衣衫,配著這主家破敗的正房,倒是十分有趣。 “小姐, 車馬勞頓, 今日您先歇息著, 明日老奴再讓莊戶們來拜見您?!崩罟苁掠行┎桓遗c清凌凌的女子對視, 后背的汗水浸濕了衣服。 主家是太傅府千金,若是她發現了莊子上的貓膩,他們一家人可就是吃不了兜著走。 謝明意往后看了低著頭不語的婆子和護院,頷首讓他們先行退下。 “小姐,李管事一家住在后面的小跨院中,房子修的都趕上正房了?!备角f子上的有十數人,方才轉了一圈,就發現了李管事有問題。 “明日先讓莊戶來見我?!敝x明意也有些勞累,細云和劉嬤嬤等人又將正房收拾了一遍,擺上了從太傅府帶來的物什和被子。 莊子里面的婆子送來了膳食,謝明意稍稍用了一些就歇下了,涼風習習,一夜無夢。 次日,謝明意見了莊戶,看他們穿著還算整齊,精神面貌也都帶著一股生機,這才放下了心??磥砝罟苁轮皇秦澚艘恍?,未在莊戶身上大肆剝削。 “竇伯,您和我說一下莊子里的情況吧?!鼻f戶里面最德高望重的是年歲較大的竇老,謝明意溫聲詢問。 “不敢小姐您如此稱呼,莊子里種了黍麥,前幾日才收,收成好。您看,莊子里種了不少的菜,湖中也養著魚……” 主家是官家千金,竇老頭還以為她只是隨口一說,沒想到跟著他仔細地看遍了整座莊子,甚至還去莊頭上看了收完黍麥的田地,又認真地問了這幾年的年景如何。 竇老不敢隱瞞,一一都如實說了。等到幾人回到房中,就看到李管事青青白白的臉,身后幾位護衛抬著一箱財物,都是在小跨院中發現的。 主家是個心中清明的,竇老頭捋著胡須笑了笑。 處置了貪銀錢的李管事,謝明意又將劉嬤嬤的兒子提拔為莊子管事。之后,她又命工匠在莊子里修了幾處青石磚的廁房,正院石板鋪地,一側圍起來栽了好些花才舒舒服服地住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