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
一旁的徐大伴縮了縮脖子,眼觀鼻鼻觀心地垂首而立,只當自己半句話都未聽到。 若是旁的臣子,肯定是立刻跪地叩首謝罪,向圣人表忠心。 但這人是鎮北侯祁朝暉,他蹙眉頓了頓道,“江氏為臨安王王妃苛責,命不保夕,而且其很可能知曉世子身死的真相,故而臣才將其護送回京。近日楚京關于臣與江氏的謠言散播甚廣,定是有人蓄意推動,這才使陛下誤會?!?/br> 說完他又自嘲一笑,道,“不止陛下,就連臣的夫人謝氏也因為江氏的緣故同臣和離。臣還真是有理說不清,只能將臨安王一事查清才能洗刷臣的清白了?!?/br> 馳騁沙場多年的鎮北侯一副落寞的模樣,說到臨安王的時候咬牙切齒,仿佛同他有深仇大恨。 楚惠帝瞇著眼睛盯了他半刻都未說出話來,瞧瞧這人,立刻就成了可憐的受害者。謝太傅的千金是因何同你和離,一字一句暗衛早就呈在了朕的案上。 “謝太傅的女兒離了你鎮北侯府就要召贅,卿心中作何感想?”楚惠帝看他有些不順眼,又飲了一口茶水,語氣帶了些嘲笑。 謝太傅是忠臣,為人清正,素來得楚惠帝好感,他的獨女與鎮北侯鬧掰楚惠帝難免就想的多了些。 下一任鎮北侯夫人出身若和他幾個兒子的母家有關,可不是楚惠帝愿意看到的。 祁朝暉面不改色,鄭重其事道,“夫人所愿臣自會尊重?!?/br> 聞言,楚惠帝睨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卿如此想法朕有機會會告知太傅?!?/br> 祁朝暉躬身不語,只唇角抿直。 “行了,朕命你全盤查探臨安王一事,一切皆由你做主,必要時見了血光朕也不會怪罪與你?!背莸垭S手扔了他一塊令牌,擺擺手讓他退下。 “臣遵陛下旨意?!逼畛瘯熓掌鹆钆?,肅穆拱手,而后轉身離去。 祁朝暉離開后,惠帝也起了身,朝著徐大伴低聲說了一句,“總有旭之后悔的時候,朕瞧謝府那位是個果斷的?!?/br> “陛下說的是?!毙齑蟀殡m不明陛下話中之意,但依舊開口附和。 “起駕長信宮,朕去看望皇后?!背莸鬯α怂π渥?,清瘦嚴肅的臉頰稍稍柔和下來,“裴家今日來人了,皇后今日想必會開懷些?!?/br> “陛下所言極是?!?/br> 長信宮,內里安靜寂然,宮人們立在一旁屏氣噤聲,唯恐打擾了小皇子歇息。 “娘娘,四皇子身子康健,您看這小拳頭握得可真緊?!币粋€衣著華麗的容長臉婦人,圍著搖籃看了兩眼,恭聲夸贊。 “曜兒吃的多,長得也壯實,本宮這輩子有了他便是再無遺憾了?!币环綄挻笫孢m的榻上歪著一個容貌柔美的女子,因著生育的緣故她的身子還有些豐腴,看上去溫柔又大方,正是裴后。 “娘娘,這才是開始,今后小殿下和裴家的榮耀還長長久久呢?!背卸鞴拇蠓蛉藴厥?,是裴后的嫡親嫂子,看著健健康康的四皇子語含深意。 “曜兒今后如何都是他的造化,本宮不強求,只想著他平安長大?!迸岷笪⑽⒁恍?,看著小皇子的目光柔地快滴下水來。 聞言,溫氏眉頭蹙了蹙,起身往裴后處湊了湊,道,“這世間的平安也是難得的,裴家定會盡力護住娘娘和小殿下?!?/br> 她往四周的宮人看了一眼,低聲笑道,“娘娘,說起來,臣婦還有一樁好事想要和您說?!?/br> 裴后聞言抬頭看過去,就聽得溫氏道,“家中的五丫頭到了議親的年紀,父親和夫君都看中了再好不過的一個人選。鎮北侯文韜武略,相貌軒昂,正是我家五丫頭的良配?!?/br> 裴后一聽驚訝道,“大嫂,大楚人皆知鎮北侯夫人謝氏是謝太傅之女,鎮北侯豈會是五丫頭的良配?” “娘娘您有所不知,謝氏早前因無子與鎮北侯和離,如今又有意召贅。鎮北侯府同太傅府已經不是姻親關系了?!睖胤蛉诵χ忉?,“更何況五丫頭對鎮北侯愛慕崇拜,家中都很贊同?!?/br> “鎮北侯府已經上門提親了?”裴后坐直了身體,正色問道。 “并無,父親和夫君有此意,還未同鎮北侯說?!睖胤蛉俗孕艥M滿說道,“不過,我裴家出了皇后,五丫頭德容兼備,鎮北侯哪有不同意的理兒?!?/br> “這事,不妥當。先不提謝氏和離里面的緣由你我都不知,單謝太傅多次在朝中為裴家說話,府中這樣做豈不是打了太傅的臉?!迸岷笏紤]了一會兒,搖頭說道。 溫夫人聽她這樣說收了臉上的笑意,低聲細語,“娘娘,府中這么做還不是為了小殿下,想要用婚事拉攏鎮北侯。謝太傅胸襟廣闊,若上門賠罪想必他們能理解。您可知,柔妃還有賢妃的家族也看準了鎮北侯夫人的位置。安王妃也與臨安王世子妃江氏交好,其中深意您定是清楚?!?/br> 裴后擰著眉頭,語氣也淡了許多,“何至于此,本宮寫封信給父親,此事還是再做計較吧?!?/br> 溫夫人嘆了一口氣,不語。 “陛下駕到?!睂m外小黃門唱了諾,裴后和溫夫人對視一眼,默契不再說方才的事,起身行禮。 太傅府,謝明意還不知她要召贅的事已經連帝后都知曉了,今日謝太傅赴大朝會很晚才歸來。 辛老夫人惦記林大夫的診治結果,一大早便派了婆子喚她過去上院請安。謝明意計劃懷孕之事先與謝太傅分說,就對婆子言說自己身體不適,等到父親大朝會歸來再一同去向祖母請安。 誰知辛老夫人不耐,冷著臉竟親自到清桐院而來,那時謝明意正與云夫人在一起。云夫人聽聞女兒身子不適,心中不放心也到了清桐院這邊,誰知剛好與辛老夫人撞上。 云夫人和辛老夫人積怨深,一直都不對付,往日有謝太傅居中調和倒也相安無事。 如今辛老夫人迎面看到謝明意同云夫人說說笑笑的模樣,瞬間就譏嘲出聲,“老身為了調理你的身子,特意讓林大夫入府替你診治。偏你拖拖拉拉的,不將此事放在心上。怎么?是要學你的生身母親那般無能,幾十年來連一子都生不下?” 剎那間,云夫人臉色蒼白,欲要落下淚來,辛老夫人多年來因無子而看不慣她,長久以來也讓她心中生了心結。 “祖母,您的好意明意知曉,但您講些道理此事和母親何干?!敝x明意眼神凌厲,開口維護云夫人。 “更何況,母親生下我就證明她身子無礙,何來無能之說?”辛老夫人當真是對謝府的子嗣傳承產生了執念,簡直是陷入了瘋魔。 “好,你說你身子無礙,就明白告訴老身林大夫究竟說了什么?”辛老夫人拄著拐杖,狠狠地往地上一擊。 “林大夫說我有喜了?!敝x明意眼皮微掀,平靜地扔下了一個炸彈。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0-07-08 21:59:06~2020-07-09 19:53:04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追尋的小宇宙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白楪 16瓶;大驢是頭好驢呀 10瓶;叫我清桐大人、果豆 5瓶;蘭溪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19章 剎那間,整個清桐院都安靜下來,落針可聞。 細云驚得睜大了眼睛,云夫人拽著謝明意的手微微有些顫抖。 辛老夫人手中的拐杖直直地摔在地上,發出咚的一聲響,嬤嬤怕她支撐不住上前扶著她的手臂到榻上坐下,卻反而被她的手掌抓住,抓的泛了白。 “意兒,你是說腹中已有了身孕?”云夫人命清桐院的婢女婆子們退下,美眸盯著謝明意的小腹,心中五味雜陳,說不出是悲還是喜。 若是有了身孕,腹中孩子的生父不用說定是那鎮北侯,可是,意兒已經同鎮北侯和離。鎮北侯府的李老夫人是個渾然不講道理的,和意兒之間有了隔閡,重回鎮北侯府那可怎么是好? 可云夫人自己子嗣艱難,知道孩子來的不易,這孩子是定要留下的。 當真是天意弄人! 辛老夫人歪在榻上,背后是婆子墊的大迎枕,她年歲大了,不宜過度激動。但此刻,她的眼中涌出無限的歡喜,老邁的身體仿若有了活力。 “林大夫診治的不會有錯,他說有喜那定是真的?!睅缀跏呛粑g,辛老夫人就滋生了一個念頭,這個孩子若是男孩就要姓謝,將他充作謝太傅的嫡孫,百年之后謝家也就不愁香火承繼了。 “沒錯,我的確有了身孕,林大夫說剛滿三個月,如今還未顯懷?!敝x明意既然決意要留下孩子,索性就將話全部攤開了。 “不止,林大夫還說我腹中懷的是雙胎?!彼涝品蛉硕喑钌聘?,想的多些,對著云夫人揚起了笑容,“母親,興許從現在開始,您就可以準備孩子們的小衣服了?!?/br> 她神情輕快,言語間對著腹中未出世的孩子很是期待。云夫人看在眼里,不忍讓女兒擔心旁的,只作高興之態,“可見千佛寺求子是個靈驗的,過些時日,府中多與寺中一些香油錢?!?/br> “什么香油錢?”門外傳來一道郎若清風的聲音,謝明意朝外看去。 謝太傅深紅色的的官服還未褪下,他鼻梁上略有些細小的汗珠,可見是下了朝就匆忙趕到了這里。謝明意瞥了一眼他身后神態焦急的管家,心中恍然,辛老夫人與云夫人不和,偏偏謝太傅上了朝府中只剩她們兩個主子。 想必一旦兩人起了爭執,謝太傅會第一時間趕過去調和,今日定是管家看辛老夫人來勢洶洶,守在府門口和謝太傅稟報,謝太傅才會官服都未換就到清桐院來。 “謝郎,天氣越發炎熱了,你緩著些?!痹品蛉四昧艘环脚磷觿幼鬏p柔地為他擦拭汗珠,謝太傅拉著她的手,仔細地看了一遍才松了一口氣,笑道,“無礙,今日大朝會久了些?!?/br> 謝明意默默地往一旁挪了挪,端起茶杯飲了一口茶水,又拿起茶壺替謝太傅注了一杯。 辛老夫人看見冷哼了一聲,語氣帶著刺,“還未到七月,楚京可比不上錦縣那么炎熱。嬌氣!” 云夫人手指頓了頓,欲要將帕子收回,結果被謝太傅握住了手,放在手心。 “方才我在門口聽到香油錢幾個字,夫人和母親可是想要去佛寺?”謝太傅一手端起青瓷的茶杯,慢慢地啜了一口,含笑轉移話題。 “謝郎,并不是拜佛之事,是,意兒,她有孕了?!痹品蛉诉t疑了一下,將此事告訴了謝太傅。 謝太傅臉上一僵,猛地看向悠哉悠哉飲茶的謝明意,神色復雜,“意兒準備如何?”有了身孕是好事,可無奈來的不是時候。 他看好自己的學生顧景同,有意讓意兒嫁給他,沒想到才起了一個念頭,女兒居然被診出懷了祁朝暉那廝的孩子。 “明意腹中的孩子是我謝家的子孫,自然是要好好的養著?!毙晾戏蛉嗣翡J地察覺到謝太傅言下之意,在謝明意還未開口之前沉聲說道。 “父親,祖母說的沒錯,我要生下他們?!敝x明意手下摸著小腹,“他們生下來就姓謝?!?/br> 聞言,辛老夫人喜不自禁,臉上的皺紋都舒展開來,顯得面色柔和了幾分。謝太傅卻許久都未說出話來,手中摩挲著云夫人的手掌,略有些悵然。 謝家無后是辛老夫人的心結,在他的耳邊念叨了十幾年,他的心中也有些淡淡的遺憾?!耙鈨?,你對鎮北侯是否還有情意?”謝太傅擰著眉頭沉思了片刻,開口問道,孩子一旦生下來,女兒同祁朝暉的牽扯也就理不開了。 謝明意抬起眼眸,唇畔噙了一抹淺笑,斬釘截鐵地說道,“父親的顧慮明意明白,孩子即便生下我同鎮北侯也不會再有可能。這京中想要成為鎮北侯夫人的女子多的是,日后鎮北侯府有了子嗣,想必也會避開我腹中的孩子?!?/br> 想起朝中一些人若有若無的試探,謝太傅霍然冷下了臉,他的女兒離開鎮北侯府不過十數日,就有隱約的言語稱幾位王爺的母家要與鎮北侯府結親。 也是,鎮北侯另娶夫人,意兒的孩子和他最好是半點關系都沒有。 謝太傅微微頷首,想著即將有新生命誕生,眸中終究是露了喜色,“管家,府中每人加一個月的月俸?!?/br> 太傅府許久都未有喜事了,管家心中也甚為歡喜,躬身應是。 “快,將我房中那棵參拿來燉給小姐補身子?!敝x太傅默許了孩子姓謝,辛老夫人喜氣洋洋,對云夫人的不喜都淡了些,沖著她又道。 “云氏,千佛寺求子靈驗,過兩日你和明意一起去還愿,佛祖保佑我謝家子嗣綿延?!?/br> 謝明意這時想起原身曾到千佛寺求子,還有自己做的那個夢,開口附和,“母親,千佛寺風景秀麗,你我一同去散散心也很是不錯?!?/br> 云夫人含笑應允。 鎮北侯府 陛下既下了令,祁朝暉便命人備了行裝,準備明日一早便起身去河安。 想到惠帝言語中提到臨安王世子妃江宛宛,祁朝暉眼尾微挑,喚了連和進來。 自謝明意和離歸家,府中的下人被祁朝暉趕出去不少,正房就顯得空落落的。加上祁朝暉不喜太多婢女伺候,平日里正房便只剩下幾個婆子在。 連和進去的時候是一路無阻,迎面就聽到侯爺開口吩咐他,“潛入江府一趟,告訴臨安王世子妃,申時末本侯在朝云閣二樓等著她?!?/br> 連和聞言頷首稱是,只在暗中撇了撇嘴,侯爺還說自己同世子妃無干系,孤男寡女私下見面說當中沒有貓膩是個人都不會相信。 祁朝暉眸光敏銳,看到他有些憤憤的神色,睨了他一眼,語氣冷冽,“明日啟程去河安,今日誤了事唯你是問?!?/br> 連和摸了摸鼻子,挺直了脊背,不敢惹侯爺生氣,迅速下去辦事去了。 距離申時還有一個時辰,祁朝暉心念一起往正房的內室走去。謝明意走的急,很多衣服首飾還有她的一些小東西都未拿走,如今還一一擺在原來的位置。 銅鏡的前面放著一支緋紅色的寶石步搖,他百無聊賴地揀在手中晃了晃,底下的寶石輕輕地打在他的手上。祁朝暉驀然想起謝明意背對著他卸妝的模樣,纖細的手指白皙,拿下了步搖,解了發髻,一頭青絲披散在肩上。 聽到他說要宿在正院,脊背一下挺得直直的,像是只如臨大敵的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