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節
這個他,指的是晏行昱。 都這個時候了,荊寒章還記得晏行昱怕血,也不想讓他見到自己這副渾身鮮血的模樣。 只留下這句話,荊寒章便徹底失去了意識。 皇帝得到消息受到了驚嚇, 險些一腳踩空摔倒地上,被安平一把扶住了。 “快、快讓……”皇帝哆嗦著抓著安平的手,慌張地吩咐道,“讓太醫去看看?!?/br> 太醫帶著藥箱飛快趕過去,掃見荊寒章的慘狀也嚇得不輕,忙揮開人進去施救。 阿滿過來的時候,隱約聽說七殿下已經開始吐血說胡話了。 阿滿根本不敢隱瞞,戰戰兢兢地和晏行昱一一說了,本以為晏行昱會急瘋了沖去看荊寒章,但沒想到晏行昱看起來卻極其冷靜。 “他不讓我去?!标绦嘘拍剜貜瓦@句話,按著胸口坐回榻上。 他伸手將床榻上荊寒章的外袍抱在懷里蹭了蹭,喃喃道:“那我就不去。我很聽話?!?/br> 阿滿見到晏行昱這副模樣,越來越覺得驚恐。 晏行昱看著極其正常,但就是因為正常才會讓了解他的阿滿覺得毛骨悚然。 平日里連苦藥都不想讓荊寒章喝的晏行昱,在知道七殿下重傷竟然會這么冷靜。 阿滿打了個寒戰,不敢多說其他的,怯怯開口道:“公子,紅妝也回來了?!?/br> 晏行昱一邊抱著外袍一邊隨口道:“嗯,讓她進來?!?/br> 很快,一身黑衣的紅妝快步而來,手中還抱著一樣東西。 晏行昱無意中掃了一眼,立刻起身。 那是荊寒章的衣裳。 紅妝單膝點地,將手中的東西遞給晏行昱,道:“公子,這是七殿下尋到的佛生根?!?/br> 晏行昱往前探的手猛地一顫,他僵在原地,呆呆看著那帶血的衣裳,半晌才小聲道:“他……去深山是因為佛生根???” 紅妝:“是?!?/br> 晏行昱手指發抖地將那包裹成一團的衣裳接過來,輕輕把混合著血和泥水的外袍一點點打開,露出里面還帶著泥土的佛生根。 晏行昱仿佛是呆了,看著那鮮活的佛生根,突然發了狠,竟然抬手將他求了多年的藥直接扔到地上。 裹著泥水的佛生根凌亂滾做一團。 阿滿直接跪了下去,膽戰心驚道:“公子!” 紅妝頷首,一言不發。 晏行昱扔完后就后悔了,這是荊寒章拼著重傷為他尋到的救命藥,他怎么能直接摔了? 晏行昱如夢初醒,忙跪下來將地上的佛生根撿起來,如玉的手指上沾滿了血和泥。 整個內室一陣死寂,只有晏行昱艱難的呼吸聲。 等到他將佛生根的泥土包好,那鮮活的藥草已經蔫噠噠的了,晏行昱跪坐在地上許久,怔然看向紅妝:“你就是以這副樣子見的他?” 紅妝——封青齡道:“沒有易容,殿下一眼就認出了我?!?/br> 晏行昱不知想到了什么:“皇帝那是什么反應?” 阿滿忙道:“陛下受了驚,知曉七殿下重傷龍顏震怒,正在下令去追查刺客?!?/br> 晏行昱雙眸呆滯,抱著佛生根也不怕弄臟了衣衫,他輕聲道:“給他?!?/br> 封青齡蹙眉:“現在?您不是要歸京后才……” “現在就給他?!标绦嘘耪f完這句不明所以的話,便抱著佛生根輕輕欺身,又開始哼那哄孩子似的歌。 阿滿和封青齡面面相覷,正要領命離開,將佛生根放在桌案花瓶里的晏行昱突然道:“先讓他來見我?!?/br> 知道荊寒章受傷對晏行昱影響多大,封青齡立刻伏地:“公子恕罪?!?/br> 晏行昱沒應她這句話,將荊寒章的外袍抱在懷里,仿佛魔怔似的呆呆看著虛空。 封青齡無法,只好領命稱是。 整個獵宮都因為荊寒章的重傷亂成一團,連守衛都有些松散,雨幕下,一道黑影悄無聲息地從墻上掠過,身形輕緩地潛入了晏行昱所在的臥房。 黑衣人的身法極輕,更何況房中還鋪了厚厚的毯子,腳落在地上根本沒有發出絲毫聲音,但在床榻上背對著房門的晏行昱卻倏地張開眼睛,想也不想地回身抬手猛地射出一支箭。 沉悶的破空聲驟然響起,那蒙著臉的黑影飛快躲過那支箭,在晏行昱要發第二支之前疾聲道:“大人,是我?!?/br> 晏行昱似乎沒聽到,毫不猶豫再次把箭射出去。 那人見晏行昱認出了自己卻執意繼續射箭,頓時叫苦不迭,這一箭他不敢再躲,強撐著重傷艱難地將利箭一把接在手中。 沖勢將他的手震得一陣劇痛發麻,露出虎口處早已愈合許久的傷疤。 晏行昱放完箭,才慢悠悠地將手放下。 晏行昱低頭將滑落下來的外袍撿起來,隨意披在肩上,偏頭看他。 黑衣人瞧見他這副人畜無害的模樣,臉都綠了,但還是聽話地走上前,單膝跪地,雙手捧著那支箭,恭敬遞給晏行昱。 “大人,您的箭?!?/br> 晏行昱坐在榻上,漫不經心地伸手拈著羽箭,箭在修長的五指間轉了兩圈,隨后他眼睛眨也不眨地將箭扔到那人身上。 黑衣人被扔得眼睛一閉,噤若寒蟬,但還是強行忍著,艱難道:“大人,此事是個意外,我沒想到七殿下會突然深夜出獵場……” 晏行昱扔完箭,又重新抱著荊寒章的衣裳,垂著眸盯著衣擺上的花紋,心不在焉地道:“封塵舟,我現在不想抄佛經,你說的每一句話最好出口之前在腦子里過三遍,好不好?” 黑衣人將臉上的布扯開,露出一張熟悉的臉。 封塵舟臉色難看至極,聽著晏行昱溫柔的話音,卻只覺得頭皮發麻。 但此事當真是脫離了他的掌控,誰都沒想到荊寒章會突然潛入深山,往二皇子早已準備好的陷阱上撞? 封塵舟覺得還是想為自己辯解:“大人,二皇子并不全然信我,安排去殺七殿下的刺客只有一小半蟄衛,若不是青齡……” 晏行昱沒等他說完,直接眼睛眨都不眨地抬手射了一箭,正中封塵舟的肩胛。 因為兩人離得太近,那沖勢太大,封塵舟直接被箭射穿肩膀,砰的一聲摔到地上。 血頓時涌了出來,封塵舟卻根本不敢叫疼,掙扎著繼續跪直。 晏行昱將手中的三支箭射完,像是什么都沒發生似的,垂著眸將箭裝到了弩上。 “繼續?!标绦嘘怕唤浶牡販芈暤?。 封塵舟哪敢繼續,閉上嘴死死咬著牙不敢說話了。 封塵舟又悔又恨,若是早知道自己會淪落到這個地步,他就不會在最開始不了解“大人”身份的時候,當著晏行昱的面說“我要丞相公子”。 已經兩年多過去,封塵舟依然記得在大理寺監牢,那個易了容的晏行昱聽到他說這句話時唇角高深莫測的笑,以及那句…… “那我等著看?!?/br> 因為被美色所迷惑而說的那句話,讓封塵舟在這兩年付出了極大的代價。 現在恐怕連性命都要丟掉了。 封塵舟在思忖間,晏行昱已經裝好了新的箭。 他終于舍得抬眸看封塵舟一眼,微微傾身,抬起冰涼的手輕輕在封塵舟滿是冷汗的臉蛋上拍了拍,聲音輕柔:“封塵舟,你很好玩,我還沒玩夠所以不想這么快殺你,你別總是將刀往我手里送,好嗎?” 他哪怕說這種話的時候,依然是春風化雨似的,卻讓封塵舟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封塵舟澀聲道:“是?!?/br> 晏行昱垂眸看了他半晌,才勾唇一笑,溫柔地道:“乖,代我送大禮去吧?!?/br> 封塵舟這才悄無聲息松了一口氣。 鬼知道在聽說荊寒章受重傷那一刻時,他幾乎被嚇得不敢來見晏行昱,唯恐被一箭殺了。 好在晏行昱還留著他有用。 封塵舟捂著手臂飛快出去了。 晏行昱將他打發走,才慢條斯理地走到桌案邊坐下,他對著一面銅鏡看了半晌,伸手從發冠間拔出來一根針。 那針尖一片朱紅,似乎是什么染料。 晏行昱姿態溫柔地拿著針,極其自然地在眼尾的淚痣下極輕點了一下。 底下那枚針尖似的淚痣再次鮮活起來,緩緩流下一滴血,被晏行昱的指腹輕輕抹去。 *** 瑞王的住處,太醫已經在里面待了兩個多時辰,依然沒有消息傳來,瑞王在外面焦急得不行,恨不得直接沖進去看看。 到了午后,太醫終于出來了一位,臉上卻全是誠惶誠恐。 瑞王見狀,心都涼了半截。 正在這時,阿滿帶著魚息匆匆趕到,還沒來得及和眾人介紹,魚息就不耐煩地揮開眾人,沖去了房里。 瑞王一愣:“那位是?” 阿滿道:“魚息魚神醫?!?/br> 瑞王本來已經有了些絕望的眼神終于浮現一抹光亮。 荊寒章后腦傷得極重,回來后又因不知名的緣故一直在嘔血,整個房間全是濃烈的血腥味。 魚息皺著眉進去的時候,荊寒章竟然有了些意識,正眸子渙散地盯著虛空,似乎已是回光返照的模樣。 一旁的太醫已經嚇得不知怎么做才好了。 魚息飛快走過去,握著荊寒章的手腕探脈。 還沒探出個所以然來,就看到奄奄一息的荊寒章看著他,艱難問:“你是誰???” 魚息:“……” 這人腦子本來就被佛生根毒壞了,現在不會更傻了吧? 魚息沒理他,飛快探完脈,拿出一排銀針來,手下如風,頃刻就將荊寒章炸成了個活刺猬,隨后看也不看地拿出來一粒藥丸碾碎了塞到荊寒章嘴里,和著水強行讓他吞了下去。 魚息治人的法子從來都是簡單粗暴,半個時辰后,氣若游絲的荊寒章猛地喘了一口氣,像是終于活過來似的,臉上的死灰之氣也緩緩消散。 一旁跪著的太醫也像是在鬼門關走了一遭,這么冷的天還出了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