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男德
告了假,莊憐兒也沒閑下來。 莊家富甲一方,許家在文壇地位甚高,二人的婚事馬虎不得,早早就著手準備,這第一樁事,就是通知各路親友。 莊憐兒提著筆,對著信紙發呆。 從小到大,因為家里富裕,圍在她身邊的朋友倒是不少,但是能稱為閨中密友的,只有一人,李家的大小姐李月嬋。 然而,自從李月嬋一年前被丞相府退親,就出家做了坤道,至今都沒有再回來。 在大夏,女子入觀不是什么丟人事,相反,這恰恰能代表女子背后的家族財力之盛。要想入觀,必要掏出一大筆銀子,又要隨身帶著侍女,嬌生慣養的小姐們吃不了苦,出門在外,每經過一處就要購置一套宅子,置辦一大堆東西。所以,做坤道,是如今富家小姐們出門游玩的借口,既能不受家里約束,說出去又能博得好名聲。 李月嬋這一年云游四方,還收了不少美名,風流在外,與諸多公子有了牽扯,世人喚她一聲靜嬋仙姑。 濃重的黑墨,暈開在上好的衡陽紙上。 莊憐兒回過神,換了張紙輕輕鋪開,一邊嘆氣,一邊動筆。 當時退親一事,讓李月嬋在京中成了天大的笑話,莊憐兒并不想強求她來。 若是她糟了那樣的羞辱,必然一輩子不會回京了。 寫完信的半月后,張氏帶著繡娘來給莊憐兒量身子。張氏這幾日聽了太多祝賀,臉都笑酸了,進了女兒的房子,才緩口氣,朝繡娘道:“都仔細些,嫁衣一定要合身?!?/br> 繡娘看著叁十出頭,笑吟吟得:“那是自然的,這京中第一美人的嫁衣,不用夫人您說,咱們也不敢怠慢!” 另一個稍年長些的姑姑拿著尺繩,比劃道:“莊姑娘,將這衣裳脫了吧!否則呀,這大小就不對了?!?/br> 莊憐兒沒有扭捏,一件件褪了衣裳,問母親:“娘,月嬋可有回信寄來?” 張氏聽到這個名字,也是一陣感嘆:“不曾,那丫頭恐怕是不回京了,也是個可憐的?!?/br> 母女兩人無言,繡娘的尺繩系到了莊憐兒胸前,又移到她腰間,老姑姑寫在了本子上,夸贊道:“姑娘好身段?!?/br> 莊憐兒有些紅臉,莫名想起了許斐。 他,應當不能吧……? 她對房事的確抵觸,可若是她的成全建立在許斐的“不能”之上,未免太殘忍了。 繡娘輕手輕腳量好了身,臨走前笑瞇瞇道:“老身在這先道喜了,姑娘這段時日好好養身子,半個月后,我們還會叨擾一次?!?/br> 莊憐兒記下這話,張氏帶著丫鬟,給兩個繡娘發了喜錢,打發她們出府了。 許斐的日子倒清凈。 因他身子不好,大部分事情都由下人代勞,除了量身外,他得了空閑,還能回書院幫夫子看文章。 不同于那些還未及笄的小毛頭,書院里的許多人寫文章都是為了考官,政文商算都有涉及,要評天下事,道人間理,在筆下寫盡風月。 許斐坐在軟椅中,指尖夾著一張卷子,瞥了一眼就放下了。 題目是“詠絮之才”,可內容一通胡寫,顯然身邊的少女醉翁之意不在酒。 他冷淡道:“重新寫吧?!?/br> 少女在一旁,神色孤傲道:“我又不是為了此事來找你?!?/br> 果然是借口,許斐輕咳一聲,門外的書童連忙進來給他遞上帕子。 一旁的少女正是丞相府的小姐秦箏,她絲毫不覺得氣氛有何怪異,直白道:“我就是來看看,那莊憐兒找了個什么樣的人?!?/br> 京中美人之中,莊憐兒為首,秦箏從小到大都被她壓一頭。 許斐沒說話,卻也不曾起身。 秦箏還在自顧自說著:“我早知道她不是什么常人,沒想到這么古怪!難怪跟那個李月嬋走得近……許公子,我看你雖然身子不大好,但相貌不錯,莫非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過人之處?!?/br> 秦箏對莊憐兒倒并非全然惡意,知道莊憐兒找了一個這樣的夫婿,她甚至有點恨鐵不成鋼。 她明里暗里與她較勁,原以為在夫婿上還有一番較量,沒想到莊憐兒的愛好非比尋常,秦箏實在想不通,定要來看看。 秦箏靈機一動,叉腰道:“說!你是不是裝???” 許斐的眼神微冷,終于起身,卻是打算直接走了。 秦箏總是覺得不對,急急追出去:“你這人怎么不說話?” 眼前的人身姿清瘦卻挺拔,他終于正眼看她,話語疏離:“我一個快要成婚的男子,怎能與其他女人多話?怕惹夫人嫌棄?!?/br> 他這人說話陰陽怪氣,秦箏反應了半天才想明白,他、他在為莊憐兒守貞?秦箏直言直語慣了,當下就沖出了書房,不顧來往的眾人,氣急譏聲:“許斐!你讀書讀傻了?連《男德》都被你鉆研了個遍是不是?” 前朝迂腐之時有本書叫做《女戒》,后來朝廷開放,女子也可入朝為官,便有女人寫了本《男德》反譏, 一時之間也成了女子們茶余飯后的笑談,秦箏自然是想拿來罵人出氣。 不料許斐絲毫不懼周遭的眼神,緩緩道:“我愿意?!?/br> …… 許家公子為莊憐兒研讀《男德》的消息很快傳遍了京城,莊憐兒聽到消息時,許斐正坐在她身邊。 母親叮囑她與許斐多走動,這一走動,莊憐兒就聽到樓下的人閑聊此事。 “你真的讀了?” 許斐搖頭:“她當眾問我,我不想讓你受一點委屈,便也承認了?!?/br> 莊憐兒心疼地握住他的手。 他卻看著她的神色,認真道:“若是你想,我也是可以讀的?!?/br> “……”這算什么事兒?莊憐兒搖了搖頭,連忙拒絕,因為在她看來,許斐完全不需要讀什么男德男戒,他已經做得夠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