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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淮夢猛地定住,在一片黑暗中瘋狂運轉身上的魔氣,但伴隨著運轉,是更加劇烈的疼痛和壓力。 他憑著目送江隨瀾進來時的記憶,往江隨瀾的位置走過去。他無法判斷自己有沒有走對,每走出一步已經非常艱難。 這樣的對抗不知道持續了多久,殷淮夢忽然感覺到自己手中的琴,琴弦根根崩斷了。 琴已是他的本命琴,琴弦能被他的魔氣輕易復原——如果是在外面的話。而現在,斷掉琴弦,是斷掉了他最有力的武器。殷淮夢咬緊牙關,繼續走著,終于,腳邊碰到了人。 “隨瀾?”他摸索著蹲下來,鼻尖先嗅到了一陣不妙的血腥氣。 伴隨著嗅到氣味,他的五感漸漸恢復如常,而眼前的場景卻讓他愣怔一剎目眥欲裂。 江隨瀾倒在地上,渾身都是血,大片大片的血蔓延開來,似乎要染紅整片點青汀。 他的隨瀾,蒼白的,瘦削的,肚子里還有一個小小的孩子。血還在流,殷淮夢腦中空白,指尖碰到血,只覺得guntang,他顫抖地去觸江隨瀾的頸側和鼻息,一點點動靜都沒有。死了?怎么會,明明剛才他還看他一步一步走進了點青汀,他的隨瀾,從小銀峰上柔軟的、天真的、始終保留少年氣息的隨瀾,變成了如今沉默的、悲傷的、背負著沉重的命數的隨瀾……是因為他的錯,造成了這一切后果,而他還沒有開始彌補,他還沒有讓隨瀾重新信他,對他笑,擁他,吻他,像在小銀峰上的日子那樣純粹的歡喜……怎么會死?怎么能死? 殷淮夢周身魔氣幾乎具象成了盛放的黑色的花,他顫抖,張嘴卻發不出聲音,臉上全是淚水,瞳孔是異樣的漆黑,隱隱滲出血來。伴隨著這樣張揚的魔氣,是更強烈的來自于點青汀的靈氣壓制。半晌,他才又叫了一邊江隨瀾的名字,魔氣從他指尖蔓延出去,在那把木琴上生出根根分明的弦,他撥動琴弦,琴音在四周回蕩著。 回蕩! 殷淮夢猛然回神,點青汀四周空曠,是江水,江水外是平地,老遠才有山,怎么會有回音? 眼前的光愈發暗了,浸滿血的草地是又軟又濕,仿佛在蠕動。 殷淮夢隨手拿了把劍,一劍刺下去。 天地震動,景色崩裂。血腥氣更濃了,但眼前已沒有江隨瀾。 是幻覺? 一定是幻覺! 殷淮夢站起身,雪白長袍無風自動,獵獵作響,魔氣順著蔓延到那把極普通的劍上,他再次刺下去,瘋狂的,一劍,兩劍,三劍……直到眼前的場景完全分崩離析,露出真容。 他在一只巨大的蚌嘴里! 他的腳下是蠕動的蚌rou,已被劍刺得全是傷口,鮮血流出來,蚌殼正要合攏,將他吃下去似的,因此他的眼前才越來越暗。 殷淮夢用劍撐住蚌殼,從蚌中跌跌撞撞地爬出去,看著霧里點青汀,灰蒙蒙的,仍然昭示著不好的預感。 他抬手抹掉的臉上的淚水,心神緊繃,腦海中還殘留著那一幕幻境,最恐怖的畫面…… 他雪白的衣衫已經黏膩濕潤,染了蚌的血,也染了蚌rou上的黏液。他看起來不再那樣干凈飄逸,而是狼狽,但殷淮夢什么也顧不上,他只想確認江隨瀾現在還好好的。 走到印象中的位置,這次那里沒有滿是血的尸體了,只有一只巨大的蚌,已經完全合攏了,在霧里靜靜的,側耳細聽,能聽到緩慢細微的吞噬與消化的聲音。 殷淮夢腦中轟地一聲,在龐大的外部壓力和內心痛苦之下,他的七竅開始溢出血跡,經脈和丹田自從進了點青汀就一直在超負荷運轉,許多地方都開始撕裂。殷淮夢卻全然不顧,而是撲到那蚌上,魔氣順著緊閉的蚌殼伸進去,他雙手用力掰著,五指的指甲齊齊崩裂,指骨一根根咔噠斷開,直到蚌殼在這樣的力量下不情不愿地張開一條縫,然后這張開的弧度越來越大…… 等開到一定的程度,殷淮夢便用琴撐住蚌殼,他走進蚌里,看到躺在蚌rou上的人……他有些不敢認,那“人”身上裹著蚌體內的黏液,衣衫破碎,血rou糜爛,有些地方白骨清晰可見。江隨瀾蜷縮著,緊緊護著肚子,像是想最后護住孩子。 殷淮夢的眼瞳這下貨真價實開始流血了,血和淚一起留下來,經脈開始崩斷第一根,接著是無可挽回的絕對的傾頹之勢,他撫摸著江隨瀾的發,只是輕輕的撫摸,它們卻都從江隨瀾的頭上掉了下來,殷淮夢怔怔看著,忽然瘋了一般抱起這具殘缺的、可怖的尸體,他吻著江隨瀾那張幾乎腐爛的臉,收了琴,看著蚌殼緩慢合上,似哭似笑,喃喃低語:“隨瀾,我跟你一起死。生與你,我選你?!?/br> * 江隨瀾睡了一覺起來。 觸目所及還是一片寂靜鬼域,那個可笑的念頭——睡一覺醒來進了幻境,是不是再睡一覺醒來就能出去——落空了。倒也不是特別失落,心里還是清楚可能性不大。 他不知道自己具體睡了多久,但這幻境里還是nongnong的夜,繁星燦爛,江隨瀾躺下來,眼微微一垂,就能看到自己挺起的肚子。起初他還會覺得怪異,但時日久了,習慣了,也開始生出無限柔情。江隨瀾的手搭在腹上,失神地想,如果他命喪于此,最對不起的就是寶寶。他甚至還沒有為寶寶取個名字。 他希望他的孩子能一生順遂,平安喜樂,所遇皆良人,就像他的父親江微對他的希望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