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在碧城，就是蘭湘子指了他，說雁歧山要收他。

    蘭湘子看起來是個不到四十歲的儒雅男人，那一指看起來是兒戲，實質在雁歧山的分量，如同千鈞。

    江隨瀾現在就感受到了千鈞的壓力。

    他心中有許多疑問，卻不知如何開口，默然地等，等蘭湘子先說。

    “隨瀾，”蘭湘子開口了，“心中有惑，盡管問。這就是今天請你來的目的?！?/br>
    江隨瀾愣了愣，想了一會兒，先問了最想知道的那個：“一百多年前，您去過季洲嗎？”

    蘭湘子說：“去過?！?/br>
    江隨瀾有些不敢相信：“那您見過我的父親？”

    蘭湘子說：“見過?！?/br>
    江隨瀾嗓音艱澀：“是你告訴父親，一生不要與仙道有瓜葛，后來也是你說，透露了天機也沒能改變最終的命運？”

    “是，”蘭湘子說，“我看到江微有孕時，就知道我什么都阻止不了了?！?/br>
    “阻止不了什么？”

    “仙修與魔修大戰，生靈涂炭?！?/br>
    江隨瀾恍惚地點了點頭。他頓了片刻，又沙啞開口：“我是在混沌幻境中看到了一百年前，我剛上山時，您與……師尊對話，師尊離開后，您突然轉身看我——幻境中，其他人是看不到我的，讓我去懸劍崖拿瘦玉綃，那生來是屬于我的劍。一百年前，您就預見了今日？”

    蘭湘子斟酌道：“隨瀾，不必把我想得多么神通。我不能看透所有的未來，也算不盡諸人的命運，只是淮夢與你的命太大了，絲絲縷縷，牽牽纏纏，我只是你們命運中的一環。我的確曾在那一刻看到了混沌幻境里的你，告訴你要去拿瘦玉綃，但只那一刻，命運降臨在我頭上，又在百年后反饋給你?！?/br>
    江隨瀾沉默了好一會兒，像是在消化這玄妙又朦朧的話語。

    良久，他才點頭。

    蘭湘子又給他倒了一杯茶。

    江隨瀾有些無意識地把它飲盡，忽然蹙了下眉，說：“好苦?！?/br>
    蘭湘子便介紹道：“這茶平生歡，是越喝越苦的?！?/br>
    江隨瀾把杯子放下：“第二杯已這么苦，第三杯第四杯還會有人喝么？”

    蘭湘子笑了笑，沒再給江隨瀾倒。

    江隨瀾眼神落在貓身上，說：“這茶的名字和這味道真不搭?！?/br>
    蘭湘子說：“平生歡的由來，是說，人生如這茶，只在什么都不知道時的第一杯最好喝。此后人生步步如剩余杯杯，只會越來越苦?！?/br>
    江隨瀾抬眼看蘭湘子，抿了唇：“掌門似話里有話?！?/br>
    好像說，只有他什么都不知道的時候，和師尊在一起的時候最快樂，此后一步步，都是兩相折磨的苦。

    蘭湘子笑道：“還有另一種說法，做這茶的人，生性喜飲苦茶，這茶是他平生所喜，是他的平生歡。別人覺得苦，不愿喝，干他何事？隨瀾，你喜歡哪個說法？”

    江隨瀾說：“第二個?！?/br>
    蘭湘子于是又給他倒了一杯：“這茶是離散人制的?！?/br>
    江隨瀾一愣。

    是前些日子，渡劫飛升的那個離散人。他在幻境里得知前因后果時看到了些許片段，知道他就是茗海上的那個無境。

    “離散人曾修過魔，七八百年前的事了，后來修為廢盡，重修了仙道?！?/br>
    江隨瀾臉上露出一種奇異的表情：“掌門今日是要勸我重修仙道？”

    蘭湘子搖頭：“不，你應修神道?！?/br>
    “神道？”

    若這話不是出自蘭湘子口中，江隨瀾定會覺得是天大的騙子。

    蘭湘子說：“你是仙魔之神混血，不論修仙還是修魔，都是無比天賦……”

    江隨瀾呆了一下，打斷道：“我修不了仙。我在雁歧山百年修為未進，修魔卻一日千里，狂……有人說，我生來只是修魔的天才?！?/br>
    蘭湘子微笑道：“我知曉此事。你是仙魔混血，繼承的是仙神的外表，魔神的內里，又因仙神先墮魔再產子，所以你須先修魔，經脈盡通，丹田穩固，再修仙。仙魔之氣在你體內重新合為混沌，是為神道?！?/br>
    江隨瀾恍惚道：“我為何要修這……神道？”

    “用不了多久，你會知道的，隨瀾，”蘭湘子說，“若你想讓我說服你，那么我只說一條就足以，修神道，是唯一讓你有機會在極短的時間內踏入無境的機會?！?/br>
    江隨瀾手微微垂下去，放在小腹上，安靜須臾，說：“是，你說服我了?！?/br>
    他重新抬頭看著蘭湘子：“那么……我要如何修這神道？”

    蘭湘子說：“你知道洛洲四大魔地和臨洲四大靈地么？”

    江隨瀾低聲說：“知道?！?/br>
    洛洲四大魔地，岷山、欲水、死石林、尖芷河谷。

    臨洲四大靈地，星陳湖、點青汀、吟風洞、松醪山

    一個魔氣極濃，一個靈氣極濃，濃到不適宜人修煉的地步。

    兩地又各自有危及人性命的危險，因此幾乎沒人會去。

    蘭湘子話題一轉：“你知道魔修近來頻頻造出化境尊者，以千字文命名，大有炫耀挑釁之意，仿佛在說，我等魔修，只要時間足夠，造一千個化境，不成問題?！?/br>
    江隨瀾點點頭：“聽說了?！?/br>
    也是才聽說沒多久。

    這事就和魔修屠城一樣在九洲傳了那么久，他竟才聽說不久，簡直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是多么閉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