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
“我……我才不是膽小鬼!”林知夏說。 她鼓起勇氣,盯著沈昭華:“你說的概念,我都懂??晌颐靼赘拍钍且换厥?,解出來又是另一回事。維斯托克斯方程究竟存不存在唯一解,唯一解的限定條件是什么,到現在都沒有定論……我也沒有鉆研過。但我相信它存在光滑性唯一解析解,不止存在于我們常見的不可壓縮流體的二□□態層流模型里。目前的主流求解方式,就是在已知條件下用離散數值模擬,快速傅立葉變換是人盡皆知的……” 那位研究生忽然問道:“如果讓你簡單地估計一個非線性方程組的解……” “簡單地估計是什么意思,《數值分析》的基礎內容嗎?”林知夏發出疑問,“你試過收斂法了嗎,埃特金加速收斂,還有牛頓法?你把方程組拿給我看看?!?/br> 沈昭華看向了自己的一位博士生。那名博士今年也才二十五歲。他是碩博連讀的高材生,戴著一副黑色邊框眼鏡,穿著棉襯衫、運動褲和防風外套,看起來就是一副好學生的樣子。 他領悟了導師的深意,收斂了面上的笑容,只看著林知夏,告訴她:“我們現在趕時間,這個是我導師的名片,上面有我們辦公室的座機號碼。你要是想參觀我們大學的實驗室,歡迎隨時來訪?!?/br> 林知夏一怔,沒反應過來。 江逾白代她收下了名片,還代她說了一聲謝謝。 四年級(一)班的集合口哨聲在餐廳里響起,沈教授一行人也漸行漸遠。 江逾白把名片遞到了林知夏手中,還問她:“你也會突然發呆?” 林知夏又在嘴硬:“我才沒有突然發呆?!?/br> 江逾白刨根究底地追問:“你剛才為什么一聲不吭?” 林知夏攥著名片:“我只是有點吃驚?!彼芟蛄税嗉壖蠀^。 * 當天下午,解說員jiejie帶著大家參觀了海洋館的鯨豚灣。 這是林知夏有生以來第一次近距離觀察到海豚。 她激動得說不出話。 海豚的皮膚非常光滑,它們的身體構造完美地應用了流體動力學,讓它們能在水里飛快游動。林知夏還注意到,有一只海豚最活潑,它從水池中竄出來兩次,濺起一片水花。 隔著一堵玻璃墻,林知夏凝視著海豚。 那只海豚似乎也在凝視她。 海豚感知的世界,又是怎樣的呢? 如果它們意識到自己這一生都會被禁錮在水族館,無法回歸大海,它們是否會因此而產生思考……林知夏在玻璃上畫了一只海豚,也給今天的水族館之行畫上了句號。 班主任吳老師把同學們聚集到了一起,開始清點人數。不少同學都被海豚和白鯨深深地迷住了,挪不動腳步。吳老師連喊三聲,同學們才回過神。 在吳老師的命令下,學生們按照體育課的排序方式,有序地站成了兩隊——男生一隊,女生一隊。江逾白是男生隊伍里的最后一位,林知夏也是女生隊伍里的最后一位,他們兩個無可避免地再一次并排了。 登上學校大巴之后,林知夏干脆坐到了江逾白的旁邊。 所有人都走了一天的路,或多或少都有些疲憊,林知夏也不例外。她靠在座位的側邊,閉著眼睛睡覺,沒一會兒已經睡著。 江逾白的左邊是林知夏,右邊則是班長董孫奇。董孫奇捧著自己的數碼相機,讓江逾白幫他參謀哪一張照片拍得最好。 “我幫你拍了照,”董孫奇透露道,“我偷拍了你兩張?!?/br> 江逾白抬手,按住了相機:“班長,你偷拍我?” 班長溫柔地勸誡他:“江首富,別激動?!?/br> 江首富仍然有些激動:“拍照前,要經過本人同意?!彼炎约旱男は駲嗫吹煤苤?。因為他的叔叔江紹祺打過不止一次的肖像權官司。江紹祺的種種遭遇,都給江逾白上了生動的一課。 周圍大部分同學都在睡覺,尤其林知夏睡得最香。她像一只小貓咪一樣縮在座位上,遠比她清醒的時候安靜多了。 江逾白不敢大聲講話。他說話的聲音變得很輕。而董孫奇完全沒有那方面的顧慮,董孫奇哈哈一樂,在數碼相機的顯示屏上展示今天的收獲。 “江逾白!你看!”董孫奇叫嚷一句,“我這張照片,把你拍得超級帥氣!你快感謝我!” 江逾白反應冷淡:“我應該感謝我爸媽。他們決定了我的長相?!?/br> 董孫奇摟住江逾白的肩膀:“這張呢!你和林知夏、丁巖、甘姝麗站在一塊兒!大伙兒好熱鬧!” 江逾白的回復不近人情:“刪掉?!?/br> 董孫奇大為驚訝:“這張也要刪掉?” “不要?!?/br> ——說話的人,是林知夏。 林知夏被董孫奇吵醒了。她揉了一下眼睛,抱緊懷里的毛絨小企鵝,湊到江逾白的面前,觀察數碼相機里的照片。她非常開心地笑了笑:“不要刪,不要刪!把照片留給我,能不能留給我?留給我吧?!?/br> 董孫奇仿佛在歷經千山萬水之后,終于找到了欣賞他的知音。他迫不及待地問道:“林知夏,你覺不覺得,我這個照片拍得好?” “是的!拍得好!”林知夏毫不吝嗇溢美之詞,“有林知夏,還有江逾白、丁巖、甘姝麗。我們大家都是好朋友。你把照片送給我吧,可以發我的郵箱嗎?” 董孫奇立刻答應。隨后他又問:“林知夏,要不要把我的自拍照片也發給你?這張合照里沒有我董孫奇。我是班長,少了我怎么行?” 林知夏愣了一瞬。她和董孫奇不太熟。她隨口說:“好啊,你發吧?!?/br> 董孫奇一拍大腿:“好嘞!” 他和林知夏隔著一個江逾白說話,他們兩人都沒注意江逾白的神情。江逾白的左手伸進了書包里,很快,他找到了自己的數碼相機。 江逾白的數碼相機是上周才買的最新款。而且,這款數碼相機采用了觸屏按鍵,需要用戶自行調整各種參數。 江逾白只是想當場拍個照,相機屏幕卻蹦出來一個超大的菜單選框。 他看著那些“飽和度、清晰度、對比度”,搞不清這些東西究竟有什么用。他懶得研究,瞎按了幾個鍵,也不知道自己碰到了什么地方,整個相機的默認語言忽然變成了德語。 是的,德語。 江逾白仿佛在閱讀一本無字天書。 有些德語單詞,長的和英語、法語挺像的,但又不是那么一回事。數碼相機的菜單欄完全淪為江逾白的知識盲區。他裝作淡定地伸長手指,搭住關機按鈕,剛要用力,忽聽林知夏問他:“你看得懂德語嗎?” 又來了!競爭對手的挑釁,再一次來臨了! 江逾白在過去的兩個月里成長了很多。他已經不會像一開始那么羞憤難當。 他坦率而真實地承認:“我準備關機?!?/br> 林知夏從他手里接來了數碼相機。她低頭按過幾個鍵,這只相機就像是一匹被馴服的猛獸,在她手中乖乖聽話。 她打開攝像頭,問他:“你要拍照嗎?” 事已至此,不能因為一時意氣而功虧一簣。 江逾白充滿大局觀地回答:“是的,我想拍照?!?/br> 數碼相機被林知夏交給了前排的丁巖。丁巖悄悄地舉起了相機,趁著班主任和另外兩位帶隊老師都在打盹,丁巖轉過身,相機的鏡頭對準了林知夏、江逾白、董孫奇三個人。他為他們三人拍下一張新的合照。 “這就是……海洋館秋游的回程紀念照!”林知夏開心地總結道。 這也是江逾白的私人相機里唯一的一張合照。 為什么他執意要和林知夏拍合照? 對此,江逾白有他自己的理解。林知夏是他的競爭對手,他保留著自己與競爭對手的合照,正是為了督促自己,誠實地面對自身的不足——就像美國總統林肯一樣尊重、敬佩他的政治對手西沃德。 江逾白理順了邏輯,收好了相機。 巴士返回學校時,正是下午三點半,太陽依然燦爛。四年級的家長們都趕到了學校門口接孩子,江逾白家里的司機也來了。江逾白走出大巴,走向司機,林知夏遠遠喊了一聲:“明天見!” 江逾白舉起手,朝她揮了一下,高聲說:“明天見!” 第15章 我的心曾悲傷七次 四年級(一)班有六位同學沒參加海洋館秋游。 柳行簡就是那六分之一。 眾所周知,柳行簡暑假在家摔斷了一條腿,提前體驗了一回老年人的生活,走到哪里都要拄著拐杖。 十一月初的某一天,柳行簡去醫院拆下石膏,終于扔掉了拐杖。醫生告訴他,他的腿傷基本康復了。他年紀這么小,恢復能力特別好,只要他謹遵醫囑,注意保養、注意復健,就不會留下任何后遺癥。 柳行簡的心情非常愉悅。屬于他的榮耀時代,即將回歸。 時隔數月,柳行簡不再借助外力。他靠著自己的雙腿,一步一步爬上樓梯,邁入四年級(一)班的教室。在眾多同學的凝神注目中,柳行簡說:“我的腿好了?!?/br> 這是一個陰雨綿綿的早晨,教室里所有的燈都被打開,澄明的燈光是無聲的贊歌,班長董孫奇帶頭為柳行簡鼓掌:“恭喜恭喜!恭喜柳行簡!他站起來了!他站起來了!” 掌聲稀稀拉拉,此起彼伏。 柳行簡斜挎著書包,走向他的座位。 他背著adidas的黑色雙肩包,顯得很成熟、很有品位,簡直比六年級的學長還要有格調。他落座之后,將一只不銹鋼的水瓶放在了桌面上,然后,他緩緩扭過頭,別有深意地看了一眼江逾白。 江逾白還在潛心繪制《探索宇宙》系列漫畫。 為了更好、更具體地展現獵戶座的經濟市場,江逾白最近正在自學一些經濟學理論。他的父母巴不得他對金融和管理感興趣,連忙給他安排了新的家庭教師,甚至讓江逾白那位半退休狀態的爺爺親自為江逾白傳道解惑。 江逾白的知識體系里,包括一些十分珍貴的實踐經驗。而那些東西,都是林知夏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 江逾白和林知夏熱衷于構建獵戶座市場的數學經濟模型,兩人經常玩得不亦樂乎。在江逾白的安排下,地球軍團的生產總值蒸蒸日上。 “這樣不行,”林知夏說,“我們是地球軍團。我們的發展太順利了,沒有一點波折,讀者會不喜歡的?!?/br> 江逾白頭也沒抬,仍在繪畫:“我是讀者。我喜歡?!?/br> 林知夏趴在課桌上,盯著他飛快移動的筆尖:“大反派董孫奇沒有戲份了,領航員林知夏也沒有戲份了?!?/br> “你有很多戲份,”江逾白手中的筆停了下來,往前翻了兩頁紙,“你每天都會出場。昨天你帶領地球軍團,在分子云上引爆了洲際導彈……” 江逾白還沒說完,忽然有一根手指戳在他的課桌上。 他抬頭,剛好看見柳行簡。 這世上任何一個長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柳行簡的來意不善。 柳行簡左手揣在衣兜里,右手撐住了江逾白的桌子。這樣一來,他不但能減少腿部的支撐力,還能給江逾白帶來壓迫感。 柳行簡面無表情,就像電視劇《四大名捕》里的無情。他的膚色太白了,同學們背地里稱呼他為“小白臉”,但沒有一個人敢當著柳行簡的面,這樣喊他。 誰也不知道,他為什么會去找江逾白的麻煩。 江逾白記起來,不久之前,在柳行簡還需要拄拐杖的時候,江逾白曾經莫名其妙地惹毛了柳行簡。 柳行簡讓江逾白等著他。他放話,一定會給江逾白一點顏色瞧瞧。 什么顏色? 江逾白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