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
真是莫名其妙!明琬回首瞪著他:“什么李緒?” 聞致垂眼蓋住眸底的血色,骨節發白,許久才喑啞道:“燕王,李緒。今晚和你走在一起的那個男人?!?/br> 明琬有一瞬的失神。 原來那位雍容華貴的李公子,竟然是二皇子李緒,難怪一見他就覺得氣度非凡,絕不是池中之物…… 不,這些都不重要了。 “就因為我和他同行了半條街,你便如此盛怒?”明白過來,明琬覺得匪夷所思,才壓下的淚意又涌了上來,“我又不認識他??!” “不認識,你還傻乎乎和他搞在一起?” “聞致!你講點道理!” 明琬被他氣得臟腑疼,“我的至交好友在那,我不能拋下她一走了之!” 聞致抿著唇,燈火將他的身姿定格成固執冷硬的一道剪影。 明琬忽然漫出一股悲哀來。她吸了吸鼻子,低聲說:“你這種人,一輩子也不會明白‘友情’為何物?!?/br> 聞致渾身一僵。 如此輕巧的一句話從她嘴里說出來,卻如世間最鋒利的短刃,刺透了他重重武裝的鎧甲,直擊要害。 聞致想告訴她:他懂。 他曾經也曾呼朋引伴光芒萬丈,也曾相信友情長存重若千金,可到頭來,得到的只是一個血淋淋的教訓。 聞致張了張嘴,卻發現什么也說不出來。他索性閉了嘴,陰沉著臉保持緘默。 他不需要解釋,也不再因任何人而動搖,只要身上的鎧甲夠硬、尖刺夠多,就沒有人能再傷害到他。 氣氛凝重。 回到侯府,丁管事滿面笑意地迎上來,卻發現先下車的明琬眼睛濕紅,明顯哭過。她平日那般乖巧有禮,此時卻顧不上打招呼,低著頭就往廂房中走。 “少夫人,您去哪?馬上要吃年夜飯了?!倍」苁乱荒樸露?,又看向被連著輪椅抬下馬車的聞致,囁嚅道,“世子,少夫人這是……” 聞致面色難看,也是一言不發。 丁管事看向小花,小花無奈聳肩,朝著一前一后進門的小夫妻倆努努嘴,以唇語道:“吵架啦?!?/br> “唉?!倍」苁乱换I莫展。剛出門時還高高興興的,怎么就突然這樣了? 廂房中。 明琬衣服也沒換,獨自趴在案幾上出神,眼睛里下雨似的濕漉漉,怎么也平靜不下來。 她不知道自己最近怎么了,好像變得越發脆弱沒出息,一遇到聞致相關的事就慌了手腳。她討厭這樣的自己,想回到以前的冷靜自矜,卻只是徒勞。 青杏和芍藥立在一旁,一會兒端茶,一會兒遞給她帕子,俱是擔心不已,欲言又止。 “你們出去吧,讓我靜會兒?!泵麋⒛樎裨诒蹚澲?,聲音也濕漉漉的,頗為蕭索可憐。 侍婢們不敢多問,大過年的,怕她越發添堵難受,于是互相對視一眼,悄悄退下。 外面放煙火了,好熱鬧,可這熱鬧不再屬于她。 明琬望著燭臺的光暈,一個人想了很多,想阿娘常帶她去吃的那家豌豆糕,想阿爹溫暖的大手,想太醫署藥園中平凡而又忙碌的生活…… 門外傳來細微的聲響,有人輕輕叩了叩門。 明琬以為是青杏去而復返,便道:“青杏,我說了讓我……” 回頭,看對上的卻是聞致漂亮清冷的眼,一如新婚初見的那夜,咫尺天涯。 兩人一個在屋里,一個在門口,被無形的屏障硬生生割成兩半:一半是光的溫暖,一半是夜的清寒。 明琬張了張嘴,復又轉過頭去,悶悶道:“除了道歉的話,我什么也不想聽?!?/br> 第23章 道歉 聞致披著厚重的夜色,望著明琬的背影說:“吃飯了?!?/br> 他的面容依舊完美,像是一座化不了的冰川,將所有的痛苦和掙扎凍結在冰層之下,寧折不彎,孤寒而又強大。 明琬沒吭聲,半晌低落道:“還有呢?” 她背對著聞致,并未看到他抿緊唇線,喉結幾番滑動。 許久,極輕的嗓音傳來,低低道:“別哭了?!?/br> 明琬微微睜大眼睛,燭臺的光暈落在她眸中,泛起一片濕潤的漣漪。 奇怪,明明被聞致拋棄冷落、被他惡言相譏,明琬尚且能將眼淚憋在眼眶中,勉強維持表面的堅強……可當此時聞致用低沉的、姑且算得上是和煦的嗓音說“別哭了”時,她心中緊繃的弦“吧嗒”一聲斷裂,眼淚反而像是決堤般涌了出來。 原來不管一個人多冷、多鋒利,只要他稍微溫柔些,哪怕只是一次,就能讓她忘記之前所有刺骨的寒冷。 聞致大概還想說些什么,然而嘴唇動了動,終究選擇了緘默。 好在明琬并不是個太過矯情的人,她不能像聞致那樣因自己心情不好,就弄得全府的人都提心吊膽。 年夜飯還是要吃的。 廳中擺了兩桌,明琬、聞致、小花、丁管事和兩個隨身的侍婢享用大圓桌,而其他沒歸家的雜役廚子則分坐在靠門邊的長桌上,一時人來人往,明燈如晝,所有人都暫時拋卻了尊卑上下之別。 明琬不會喝酒,席間卻是主動起身敬了丁管事一杯,道:“丁叔,實在抱歉,方才掃了大家的興?!?/br> 丁管事受寵若驚:“少夫人萬萬不可!哎呀,這說的什么話,折煞我了!” 明琬小口抿完一杯酒,酒水入喉如刀,辣得直皺眉。 一旁的聞致皺了皺眉,難得管一次閑事,低聲提醒她:“不會喝就別逞強?!?/br> “沒事?!泵麋诖?,輕輕打了個嗝。酒水的灼熱從胃部一路攀升,暈紅了她的臉。 下人們不敢灌聞致的酒,只追著丁管事和小花敬,后半夜杯盤狼藉,歡聲笑語足以暫時掩蓋大業街上那段不愉快的插曲。 明琬第一次覺得,酒真是個好東西。 她只喝了一杯,已有些飄然欲醉,飯后守歲時看人都有了重影,身子如泡在溫暖的熱水中,所有的憂愁苦痛都變得虛無縹緲起來。 “何以解憂?唯有杜康?!彼裉弥型ㄏ_旦的燈火,聽著庭院里小花和侍婢們放炮竹的笑鬧聲,輕聲念叨。 神堂里很肅穆,聞致將視線從那一排排靈位上挪開,落在明琬緋紅的臉頰和飄忽的眼神上,淡然道:“你醉了,回房去睡,此處并不需要你值守?!?/br> 明琬遲緩地搖頭,垂下的眼睫輕顫,“不能睡。今年活得太累了,要守歲,明年才能平安順遂?!?/br> 虧她自己是大夫,竟也信這些神神叨叨的東西。聞致在心中低嗤。 “抱歉……”身邊忽然傳來明琬的輕哼。 聞致一頓,扭頭望去,只見明琬將臉往臂彎里蹭了蹭,自語般喃喃:“……在馬車上時,我不該說你一輩子也不懂友情?!?/br> 她記得聞致被五陵年少簇擁的樣子,也曾志同道合,義薄云天。畢竟,沒有人是生來就帶刺的。 認錯不是什么丟臉的事,明知有錯還一意孤行,那才丟臉。 聞致目光復雜,面色卻漸漸平緩柔和下來。 其實,不懂友情的……是她。 明琬歪在椅子中睡著了。 醒來時已是天色蒙昧,雄雞唱曉,她身上蓋著溫暖厚重的狐裘大氅,大氅上有清冷熟悉的木香,那是屬于聞致身上的味道。 而聞致,已不在神堂。 大概是長時間保持一個不良的姿勢睡覺,明琬的頭還很暈,脖子也酸痛,以至于她一時沒能想明白自己是何時睡著的,以及聞致的大氅為何會出現在她身上。 聞致長時間以來的冷漠脾氣使得她不敢細想,只能粗略地將這樁‘功績’歸結于丁管事的照顧。 明琬小心翼翼地將大氅從自己身上褪下,撫平,打算曬干凈后再還給聞致,卻不料大氅下還藏著東西,她一抖,那紅彤彤的物件便啪嗒一聲墜在了地上。 是個紅紙包,里面裝著幾兩碎銀的壓祟錢。 沒有署名。 初一,走親串友,明琬帶著青杏回了明宅,給明承遠拜年。 姜令儀也在。 明承遠算是姜令儀的半個師父,逢年過節,她都會過來明宅謝師,倒比她那唯利是圖的叔父家關系還親。 明琬想起昨夜聞致對燕王李緒的評價,心中隱隱擔憂,試探道:“姜jiejie,你可知那李公子是什么身份的人?” 姜令儀似乎頗有心事,手捧著醫書頻頻走神,直到明琬出言提醒,方回神道:“他之前并未告知實情,我也沒追問……但現在,我已知曉了?!?/br> “你知道?”明琬訝異。 姜令儀輕輕頷首:“他是位皇子?!?/br> “燕王,李緒?!泵麋由显挷?。 姜令儀露出詫異無措的神情,片刻又垂下眼瞼,柔聲道:“是了,你夫君曾經出入朝堂,昨夜必是一眼就認出來了?!?/br> 聽到“夫君”這個詞,明琬生出一股陌生又奇妙的感覺來。 想了想,她委婉措辭道:“姜jiejie,我總覺得皇家人高深莫測,就像是天上的太陽一樣可望不可即。人人都在仰望他們,但誰也沒法擁有他們,靠得太近,反而會被灼傷??傊?,姜jiejie要考慮清楚,只要是你三思而行的決定,我都永遠支持?!?/br> 聞致說,李緒不是什么好人。 明琬并不了解燕王,無法擅做斷定,但能在步履維艱的深宮亂斗中生存下來的,必定也不會是什么等閑之輩。而姜令儀生性單純靦腆,這一輩子除了研究藥理便是鉆研醫書,若論權勢城府,她根本比不上那些皇子皇孫的一根手指頭。 可昨夜燕王對待姜令儀可謂是百依百順,溫柔都快溢出眼底……明琬自己也不知該怎么看待此人了。 姜令儀大概也察覺到了明琬的擔憂,抬首露出一個溫婉的笑來,說:“我知道的,琬琬?!?/br> 她岔開了話題,問道:“你和宣平侯世子呢?昨夜看到你一個人在路邊,可擔心死我了?!?/br> 明琬描圖的手一頓,小聲道:“他就是那樣,我沒事的?!?/br> 和親友聊得太久,忘了時辰,回到侯府時已是夜晚。 侯府庭院中點了不少燈,明琬一進門,便見一行人簇擁著聞致坐在院中,以審問的架勢,等待她歸來。 明琬被這陣仗嚇了一跳,心虛問:“世子為何在這?” 聞致也不知等了多久,臉色和夜色一般黑沉,皺眉質問她:“都什么時辰了,因何晚歸?” 明琬張了張嘴,下意識要解釋,聞致卻是打斷她道:“算了,不重要。你看看這個,是不是你丟的那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