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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嫁給殘疾首輔沖喜在線閱讀 - 第13節

第13節

    小花??

    明琬一顆心險些從嗓子眼里蹦出來,睜大眼道:“男的?!”

    叫小花的黑衣劍客向前兩步,單膝跪下,垂首恭敬道:“屬下來遲,世子恕罪?!?/br>
    原來是自己人。

    今晚的破事真夠多的,幾度峰回路轉,緊繃的弦松懈,明琬扶著聞致的輪椅緩緩癱倒在地,額頭無力地抵在手上,滿是劫后余生的疲憊。

    “還不回府?”聞致垂眼看著大口喘息的她,如審視一只羸弱的螻蟻,態度又恢復了往日的淡漠。

    云開見月,明琬抬頭,眼中泛著水光,許久才虛弱道:“我……我沒力氣了?!?/br>
    第16章 包扎

    明琬所有的力氣都在今晚奔逃時用光了,兩腿像是煮熟的面條一般打顫。冬日凜寒,她癱在地上又冷又累,半晌無奈道:“容我緩口氣……”

    聞致是個涼薄又沒耐心的臭脾氣,但這次,他并未有絲毫的嫌棄。

    頭頂驀地暈開一片陰影,接著,寬大溫暖的狐裘不客氣地落在了明琬身上。

    明琬一怔,驚訝抬頭,只見聞致調開視線淡然道:“小花,把馬找回來?!?/br>
    小花會意,三兩步越過刺客的尸首,將跑出半條街、正在路邊啃稻秸吃的馬給硬生生拽了回來。

    馬匹受了驚,正躁動地刨著馬蹄。聞致聽著明琬漸趨平緩的呼吸,似是隨意一問:“可會騎馬?”

    明琬道:“我……試一試?!?/br>
    這便是不會騎了。

    聞致蹙眉,轉向小花道:“你牽韁繩,扶她上去,回府叫人把這里收拾干凈?!闭f話間,他已自行推動輪椅朝侯府方向行去。

    他臂上有箭傷,推輪椅又十分費勁,明琬有些擔憂:“你的傷……”

    “管好你自己別摔下來?!甭勚侣曇舻统晾溆?。

    他總是如此矛盾,既有著不屑與庸人為伍的清高強大,又有著創傷過后難以消弭的陰郁多疑,他豎起渾身尖刺保全自己最后的驕傲和尊嚴,卻也刺傷了任何企圖靠近他的人……適應了孤獨和黑暗,他已經不知道‘溫柔’為何物。

    明琬攏緊了身上帶著藥香的狐裘大氅,心中涌起莫名的情愫,好像有些許能理解他了。

    人就是這樣奇怪:一個性子溫善之人做好事,人們并不會覺得有何了不起;而若一個大惡人做了善事,人們反而念念不忘、感銘肺腑。

    回到府上,自然又是一陣雞飛狗跳。

    聞致大概不是第一次遇刺,丁管事雖然后怕不已,但還是輕車熟路地差人上報了巡城御史處理此事,后續的交接有小花幫忙處理,大家各司其職,唯有聞致突然倔脾氣犯了……

    他不肯讓明琬幫忙包扎上藥。

    “小花,你來?!甭勚乱蚴аn白的唇抿成冷硬的一條線,越過明琬命令小花。

    小花點頭應允。往常聞致受傷,也是他負責包扎上藥,此番并未多想。

    誰料剛觸及明琬手中的繃帶與藥瓶,就聽見丁管事握拳抵在唇邊,重重地咳了一聲。

    嚇得小花縮回手,回頭一看,丁管事在門邊拼命朝他使眼色。

    小花是個武夫,沒有那么多細膩的心思,對侯府新來的女主人也并不了解,面具下的眼睛眨巴眨巴,半晌也沒懂丁管事是何意思,只得作罷,又準備去拿明琬手中的藥瓶。

    “咳!咳咳咳咳!”丁管事咳得像得了癆病,使眼色使到眼角抽搐,可那倒霉孩子愣是沒明白他的意思。

    丁管事只得親自出手,向前扳過小花的身子,將他強行推出門去,一邊推一邊叨叨道:“哎呀你就別添亂了,這里交給少夫人便可,人家是大夫,比咱們這些粗人細致些!對了,膳房里有熱騰騰的餃子,快去吃一碗暖暖身子!”

    暖閣的門關上,丁管事帶走了所有的下人。

    明琬知道,丁管事是在給她與聞致創造獨處的契機。

    她看了眼輪椅上面色陰冷微慍的聞致,無奈地想:只是某人似乎并不領情。

    聞致臂上箭傷很深,還在流血,半只袖子都被浸成了暗色,再不處理怕會昏厥。明琬只能硬著頭皮上,擺弄好所需的金瘡藥和干凈紗布,慢吞吞道:“你不想讓我處理傷口,是不是覺得讓我這樣的人看到你的脆弱,是件很丟臉的事?”

    “自以為是?!甭勚掳櫭?,不愿承認自己被猜中了心事。

    “他們越是謾罵你曲解你,你便越是鋒利冷硬,好像天底下沒有什么可以傷害到你。你之所以討厭我,不過是因為我撞見了你最難堪的模樣罷了?!泵麋灶欁哉f著,秀氣的臉上滿是通透寧靜,“其實若說難堪,我比你更難堪,奔跑時會跌倒不說,還被刺客嚇軟了雙腿,簡直無用至極……我之所以不像你那般對自己的脆弱耿耿于懷,并非我臉皮厚,而是我知道,不管此刻我跌得有多慘,都會重新站起來?!?/br>
    聞致沒說話,明琬知道他聽進去了。

    趁著聞致沉思的間隙,她彎腰去解聞致的衣襟。

    “你做什么?”聞致立即戒備,抬手捉住她的腕子。

    “脫衣裳?!泵麋抗獬纬禾谷?,在聞致爆發前適時解釋,“若不解開衣裳,血液干涸后與傷口粘連,會更難處理?!?/br>
    聞致神色稍霽,但依舊保持著生人勿近的緊張,半晌咬牙道:“我自己來?!?/br>
    明琬不再勉強,轉而背過身去,提醒他:“最好上衣都脫了,包扎后直接換上干凈的新衣?!?/br>
    不稍片刻,身后果然傳來窸窣的衣料摩擦聲。

    待聲音停了,明琬問:“好了嗎?”

    “嗯?!睒O短的一聲悶哼。

    明琬轉過身,頓時怔然。

    聞致年輕的上身浸潤在暖黃的燈火中,肌rou頎長勻稱,并沒有想象中那么羸弱。大概腿腳不便只能常使用雙手的緣故,他的手臂和胸腹肌rou尤其發達緊實,若忽略身上深深淺淺的舊傷和不能動的雙腿,這該是一具完美的身軀。

    學醫之人對人體并無太多遐想,明琬只是微微的怔愣過后便回過神來,拿起一旁擱置的大氅蓋住他暴露在寒冷空氣中的上身,只露出受傷的左臂,輕聲道:“現在,我要給你清理傷口再上藥,可能有些疼,你忍耐些?!?/br>
    事實證明,這句話就是多余。

    包扎好時,聞致一身冷汗,卻自始至終一聲不吭,隱忍到近乎殘忍的地步。

    明琬取了案幾上疊放整齊的干爽衣物,一件件替聞致穿上?;蛟S是消耗了太多心神精力,這一次,他并沒有拒絕明琬的照拂。

    彎著腰干活不方便,明琬索性蹲-下身子,纖白的手指靈活挑動,替聞致系好衣結。

    不經意間抬眼,兩人的視線撞在一起,一個仰首,一個垂眸。

    明琬捕捉到了聞致眼中沒有來得及收回的探尋,僅是片刻,他扭頭恢復了拒人于千里的模樣,望著燭臺中跳躍的焰火出神。

    明琬將外袍披在他肩上,又替他撫平褶皺,垂眸道:“好了,你早些休息?!?/br>
    未等聞致回應,她收拾好藥箱輕聲退出,一路快步走到庭院中,這才扶著照壁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氣,撫平莫名涌動的心緒。

    夜,已過去了一半。

    聞致做了一個夢,夢中并非尸骸遍野的雁回山戰場,而是坊間黑暗的狹長夾道。

    清冷的光從巷子口打過來,明琬衣袂翻飛,發絲飛揚,靈動可愛的眼中滿是欣喜,朝著他奔跑而來。

    “聞致!聞致!”少女清越的嗓音在耳畔回蕩,如珠似玉。

    他靜靜地坐著,看著少女越跑越近,越跑越近,竟情不自禁地抬起手,如年久失修的機括般慢慢張開臂膀,期待接住那柔軟纖細的身姿……

    然而下一刻,一支冷箭飛來,穿透明琬的胸膛。

    眼前濺開一抹血色,聞致瞳仁驟縮,忽的驚醒。

    心跳微快,有細微的蟄疼。他皺眉長吁一口氣,伸手徒然地捏了捏眉心。

    這個夢和雁回山的噩夢相比,實在是不值一提,但卻莫名令人在意,彌漫著難以排遣的悵然若失之感,久久心神不寧。

    第17章 小花

    自遇刺之后,聞致的態度有了微妙的改觀,不再抵抗明琬每天為其換藥。

    只要聞致不冷言相刺,明琬在侯府中是過得十分舒坦的。

    可過得太舒坦了,便會生出一種不踏實的悵惘來,好像多拿了不屬于自己的東西似的。明琬并非不知感恩之人,思來想去無以為報,只能加倍地對聞致好,為他看診換藥,偷偷研讀下肢癱瘓康復病例,準備助其復健,這樣即便將來真的和離,她也沒什么遺憾可言了。

    連續的晴日,明琬和青杏在庭院中晾曬草藥。

    小花從外頭辦事回來,路過青杏身后,忽的伸手拍了拍她的肩。青杏驚呼一聲,轉過頭來,只見小花面具下的貓兒眼狡黠瞇著,故作無辜道:“不是我打你?!?/br>
    青杏憤憤瞪眼,又拿他沒辦法,氣得像個帶褶的包子。

    明琬也是今日才知道小花原來才剛滿十八歲,比聞致還小一點,只因終日以面具示人又喜愛穿黑衣,才顯得老成穩重,私底下就是個沒長大的少年。大概是記恨青杏誤以為他是“狐貍精”之事,小花總是逮著機會就欺負捉弄青杏一番,看著她氣得要打人,就敏捷跑開。

    明琬看得好笑,獨自抱著簸箕去木架子上晾曬黃芪。木架有四層,最上一層頗高,她怎么也夠不著,正雙臂酸痛之際,忽見一雙手臂越過頭頂,輕輕松松替她將圓簸箕擱上。

    明琬回首,果真看到了小花那張青黑的鬼面。

    她道了聲“多謝”,越發對小花充滿了好奇,忍不住問道:“為何大家都叫你‘小花’呢?”

    小花退開一步,面具下的下頜線十分干凈,靠著木架回答:“我姓花,我爹原是侯爺手下一名副將,爹死后,侯爺待我視若親子,因來府上時才十一歲,他們便叫我‘小花’,如今叫慣口了?!?/br>
    原來如此。

    想了想,明琬又道:“那也可以叫你的名字呀!‘小花’像個姑娘的名字,配不上你那般厲害的身手?!?/br>
    不知為何,小花的表情變得微妙起來。

    明琬翻整簸箕中的藥材,隨口問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花明顯局促起來,生硬地岔開話題:“我的劍法是世子手把手教出來的。我不厲害,他才厲害?!?/br>
    追問許久,小花只是擺手不答,只字不提自己全名是什么。他越是如此,明琬便越是好奇:“你為何要戴面具?臉遮著,不難受嗎?”

    小花靦腆道:“丑?!?/br>
    “我才不信,你騙人!”青杏從木架后探出頭來插嘴,隨即報復般伸手去夠他臉上的面具,“摘下來看看嘛!”

    小花登時如臨大敵,單手按住面具躲開,險些撞倒曬藥的木架。明琬忙扶穩圓簸箕,笑著指揮青杏:“左邊!堵住他!青杏你跳起來摘呀!”

    涼薄的冬陽一下子熱鬧起來,滿院咯咯的歡笑。

    聞致正在房中審閱帶回來的情報,卻被院子中的笑鬧聲擾得心神不寧,不由鎖眉,將手中的筆拍在畫著蒼狼圖騰的宣紙上,濺開一團枯墨。

    獨坐了片刻,他終是板著臉推動輪椅出門,想去看看他們在笑什么。

    他沒有驚動任何人,將輪椅停在廊下的盆景樹后,隔著疏離的枝葉縫隙窺探院中玩鬧的明琬。

    明琬站在陽光下,目不轉睛地看著被青杏堵在角落里的小花,時而拍手,時而叉腰,眼眸彎彎,笑得很開懷。

    聞致握緊了輪椅扶手,被葉縫分割的眼眸一片陰晦,心中有股說不出的慍怒沉悶。

    明琬從未對他笑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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