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節
呂文召打算讓這艘船全速前進,撞上大壩。那樣只需要五分鐘,大壩就會四分五裂。 他看著呂文召往著駕駛室走,忽然間他的腦袋嗡嗡一聲炸起來。仿佛眼前浮現出一片黑壓壓的死尸漂過長江的景象。 而這些人,原本是他每天都能見到的老頭、老太太們。接著,心中出現一個聲音告訴自己:不要炸大壩。這里是我的家。 就在這一刻,他決定放棄執著了三十年的仇恨。 腳是不聽使喚的,雙手也不聽使喚,心也不聽使喚。原來他終究還是下不了手。 眼看呂文召走到了駕駛室門口,他立即就撲了過去,抱住了呂文召的腳,一聲聲哀求道:“呂大哥,咱們不干了,收手吧!” “楊锫!你個狗日的窩囊廢!”呂文召氣得踹了他一腳,唾沫星子滿天飛:“收手?!你干什么玩笑!肖老師給我們這么多炸藥,不炸開大壩,我們怎么對得起他?!” 他把牙關子咬得死死的,懇求道:“呂大哥,徐文博已經死了,別再殺了!別再殺了!” “不殺怎么對得起我們的父親?!”呂文召雙眼血紅,“難道你忘了嗎?!三十多年前,我們的父親都是被徐文博給害死的!” 他抱著不放:“呂大哥啊,那是徐文博一個人干的,他已經死了!大仇報了??!” “死了一個徐文博怎么算夠?!”呂文召踢開了他,破口大罵道:“你看看——如果陵園里的那些老東西們能早點把徐文博干掉的話,我們五個人何必等到今天?!每個讓徐文博逍遙快活的人,都是他徐家的幫兇,都要陪他一起去死!” 楊锫再次撲了上去,死死不肯放手:“呂大哥啊,放過他們吧,我們的深仇大恨和這些人無關。這是我們長大的地方,這一潰壩,要死多少人吶!” “你閉嘴!” 呂文召不同意他的懇求,于是,他們只好打了起來。 呂文召拼命要去駕駛艙加滿舵,而他拼命阻止他的步伐,因為——江水之下,就是他的家園。 —— 此刻,岸上的顏蕾把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楊锫和另一個男子在打架,兩個大男人赤手空拳地上演rou搏戰,打的褲子都蹬掉下來了。 那陌生男子對著楊锫又踢又踏,而楊锫明顯落于下風,他只好用雙手扯著男子的兩條腿,用自己的身體鎖住了這人的腳步。 這男子一腳飛過去,楊锫的臉都被踢得凹陷了下去,血像瀑布一樣,從楊锫的眼眶里噴了出來。而楊锫依舊抱著他的腿,死死不肯撒手。 不好! 顏蕾知道,再這樣下去:楊锫肯定要被這人給打死! 她反應過來:這船,這人,就是肖文東留下的最后一環,船上肯定有滿倉的炸藥! 此刻,船還在江中心嘟嘟地開著。估摸著二十分鐘以后,這艘船就要撞上大壩! 顏蕾先迅速瞥了一眼左右:岸邊沒有其他的船只可以使用,只有大壩的護欄上扣著一個破舊的車輪胎——這是巡防救生隊留下來的救生圈。必要的時候,可以把輪胎解下來,往江中心一拋,從而救起落水者。 她二話不說解開了繩子,然后把輪胎往自己身上一套,就跳入了江中。 撲通一聲。 一個大浪打過來,差點把她給掀翻過去。 顏蕾咬緊了牙關,她牢牢抓住了這個輪胎,然后施展蛙泳的泳姿,往那艘船游過去。 說起來,她的游泳技巧還是石曼伶教的。石曼伶自己就是蛇哥的十二生肖之一,她卻用她教授的游泳技巧,努力阻止蛇哥的計劃。這老天爺的造化可真有意思。 游了大約十分鐘,她終于游到了這運沙船的下邊,同時聽到了楊锫的慘叫聲,看樣子,楊大哥是堅持不住了。 顏蕾艱難地咽了一口唾沫,她不能再耽誤哪怕一分一秒。于是,她的雙手攀住了船舷,猛然吸一口氣,使出了吃奶的力氣來,身體向上一提,就蹬著船舷,跳上了甲板。 呂文召猝不及防她的出現,嚇了一跳。而地上的楊锫被他踢斷了肋骨,戳中了肺泡,正大口大口地吐著血沫,盡管如此,楊锫的雙手仍舊抱著呂文召的雙腳不松。 四目相對,顏蕾雙目一紅,呂文召回過了神來,腮幫子一鼓一鼓的,“你是什么人?你怎么上來的?!” 顏蕾才不跟他說廢話,論力氣的話,她肯定不是這男人的對手,但她看到甲板上有不少維修工具,于是先拿起了一個鐵扳手,抬手一揚,狠狠一砸,用力地朝著呂文召的腦袋上扔了過去,正中了呂文召的大腦門。 呂文召只覺得眼前一黑,便吃痛地哇哇大叫起來,他猛然身子一扭,一下子甩開了腿上的楊锫,楊锫的身體像破棉絮一般飛了出去,嘭地一聲撞到了甲板的側舷。 這時候,顏蕾又撿起了一根木漿,她趁著呂文召還沒反應過來,狠狠舉起木漿,朝著呂文召的腦袋拍了下去! 但呂文召往后一退,就躲過了她這一擊,嘴里開始亂罵起來,“tmd的小浪蹄子,你敢打爺爺我?!” “你才滾犢子去吧!” 顏蕾的憤怒也被激發起來,她的骨子里繼承了親爸的血性與無畏,于是再次揮著船槳砸了過去,可是呂文召抓住了船槳把手,一用力就奪了過去。 不過她的反應極快,趁著呂文召的腦袋還沒清醒的這一下,顏蕾松開船槳,立即欺身上前,用出了親爸教給她對付男人的絕活——踢蛋! (眾:你們真不愧是親生父女……) 她卯足了力氣,一個側身回旋踢,狠狠一腳就踢在了呂文召的蛋蛋上! “嗷!”頓時蛋碎了一地。 呂文召哇哇大叫起來,立即捂住了褲襠。手中的船槳則“啪!”地落在地上,顏蕾趁機撿起了木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再次拍了下去——正中了呂文召的后腦勺。 這次沒有例外,呂文召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終于解決掉了呂文召,顏蕾來不及喘口氣,立即過去扶起楊锫,“楊先生,你沒事吧?!” 楊锫的肋骨都斷了,他受傷很重,大口大口吐著血,氣若懸絲道:“顏警官,趕緊去駕駛室,把船舵反轉到反方向……船上有許多硝酸甘油,船一撞上大壩……那玩意就會……爆炸?!?/br> 硝酸甘油!顏蕾眸色一沉,爸爸說過:硝酸甘油是一種工業上的爆炸物,一旦震動就會引起劇烈的爆炸,非常危險! 她只好丟下了楊锫,先跑去了船艙駕駛室,只見運沙船的駕駛艙里都是密密麻麻的各種航行儀表,但她并不知道怎么開船,只好把所有的開關都撥到了相反的反向去,同時,她使勁兒將船舵也轉到了相反的方向去,并且用繩子扣住。 這時候,船下的螺旋槳發出了一聲喑啞,巨大的槳片放緩了前進速度。 但由于船體很大,慣性作用的驅使下,船槳的停住和轉向都十分緩慢,船還是順著慣性,向著大壩方向漂了過去…… 顏蕾滿腦子都是冷汗:不行,船體太大太重了,停下都需要好幾分鐘,而目測現在離大壩只剩下一公里的水路,根本來不及轉向。 也許是腎上腺素爆發,激活了她的大腦潛能,這時候,她想起看過的《爆炸品鑒別》書上說過:硝酸甘油這玩意因為易燃易爆,所以,基本上都是低溫凍結成塊狀來保存。那么,只要是固體密度都比水大——可以把凍結的硝酸甘油沉入江中! 想到這里,她迅速跑到了楊锫面前,“硝酸甘油放在哪里?!” 楊锫立即知道她想做什么,但咳嗽了一聲,勸說道:“顏小姐,你趕緊走吧,剩下來的事我來做吧!” “快告訴我甘油在哪里?!” 顏蕾來不及解釋這么多了,她必須趕在船撞上大壩前阻止這一切! 楊锫指了指一個方向,“就在甲板下面,從那邊下去就是。一共有三個倉的……炸藥?!?/br> 顏蕾迅速轉身,鉆入了甲板,下面果然是個密閉的冷凍儲存室,看樣子,這里應該是放食物的地方。但此時此刻,這里堆滿了硝酸甘油炸藥,光是這一倉庫看上去,就足足有上百噸。那么三個滿倉的重量加起來……天啦,三百多噸硝酸甘油! 她努力提起一桶硝酸甘油,可是一掂分量她就知道:這玩意一桶就有上百公斤,她力氣太小了根本沒法提上去。 這時候,船艙內部傳來一聲極細微的滴滴聲。她順著聲音跑了過去,只見一個甘油桶上擺著一塊電子手表。表盤跟上次觀音洞里肖文東安裝的那塊電子表一模一樣。原來這船艙里也被安裝了肖文東設計的定時炸藥! 此時此刻,倒計時還剩下了五分鐘…… 她算了下:五分鐘以后,這艘船撞上大壩也好,還是倒計時結束也好,炸藥都會爆炸。 怎么辦?!怎么辦?! 她的大腦迅速反應過來:計策只剩下一條,也是唯一的一條——就在此時引爆這條船,這樣才能把損失降低到最??! 想到這里,顏蕾的身子晃了晃,呼吸也顫抖起來:要不然,現在就炸? 這件事真的很簡單:只要用一個打火機點燃了甘油桶,硝酸甘油升溫,必定會起爆。那么一瞬間,整艘船都會灰飛煙滅。隔了七八百米的緩存區,只要長江堤壩足夠堅固的話,抵抗住了第一輪的沖擊波,就能保住堤壩不毀。 可是…… 她畢竟很年輕而且有點怕死。 她才剛剛和陳泊宇領了結婚證,還有個五歲的親爸沒長大。 她其實還想升官發財加薪來著,然后和陳大警官一起天長地久,恩恩愛愛。 爸爸曾說過:做個磊落光明的人就要學會舍生取義。其實那種壯士斷腕的舉動,很少有人能做到。她以為自己可以,可到頭來才發現根本沒這個膽量…… 她的手都在顫抖,徐文博被炸死的那一幕,自己也瞧見了,那四分五裂的人體,就搖晃在腦海中,幾乎折磨著每一根神經。 這時候……“顏小姐,”身后傳來了楊锫的聲音。她轉過身去,發現楊锫滿身是血地站著,虛弱的咳嗽不已,“咳咳咳……” 楊锫咳出了肺中的血沫,這才緩過神來,他這個人,雖然不懂啥大道理,但他一輩子和工地打交道,硝酸甘油的厲害他還是知道的。拆遷辦經常用這玩意拆大樓,那么多的摩天大廈,都能用這玩意炸毀。那么炸毀一個大壩也不算什么難事。 既然這艘船不能撞大壩,那么最好的解決辦法,就是現在直接引爆炸藥,讓船就在江中爆炸解體,這樣才能拼出一線希望保住名湖水庫。 此時此刻,船正緩慢地漂著,卻只剩下了最后的區區幾百米,他們二人必須做決定。 由于水流和慣性的驅動,船的螺旋葉還沒反轉啟動,這艘重達700噸的運砂船,還是隨著慣性緩慢減速,卻改變不了向著大壩的方向。 多耽誤一秒鐘,大壩遭受爆炸的威力就會多一份。誰也不知道——新建好的名湖大壩到底能承受住多大的沖擊波。 他們,不能拿千萬人的性命冒險,不是嗎? 而引爆炸藥的話,只需要一個火花就夠了,也只需要一個人留下來就夠了。 楊锫決定這個人是自己,而不是顏蕾。 剛才,他就已經決定好了:只要干趴下呂文召,就沖到船艙底下,提前引爆這些炸藥! 因為保大壩,也是保住他自己的家。 生死之間,他無須再拖累一個無辜的好姑娘,讓這世界多存一份光明吧。 楊锫堅定不移道:“你走吧,顏小姐。這炸藥是我們運來的,也該由我來引爆。你家里人還在等你,好好活下去。剩下來的事情,就由我這個罪人來做?!?/br> “……”顏蕾的眼眶紅了,這一瞬間他們是生死之交,短短幾秒鐘,有些話不用多說,互相就明白了。她有些難過道:“對不起?!?/br> 說完,她就沖出了船艙,頭也不回地跳上了甲板。 楊锫搖了搖頭:小姑娘家家的很勇敢,她不用對不起自己,有什么好對不起的? 說起來,這都是他五個人造的孽,是他們幫肖文東做成了這個三連環計劃的最后一環。 有的人在光明中釋放了所有的惡意,也有人守著黑暗,尋找那一份光明所在。 他想,自己最終還是找到了那條可以拯救靈魂的路。 既然這一輩子等不到黃河水清,那么就守住這最后的光明吧。 撲通——! 楊锫透過船舷看著顏蕾跳下了江中。 接著,他走向了定時炸彈——這是肖文東親手交給他的東西。 楊锫喃喃道:“肖老師,你也放下吧,人死都死了,該過去的,就隨他去吧?!?/br> 轟??! 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