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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淵知他是好意,也知留著“湛淵”這名日后少不了受人背后唾罵,但還是拒絕了。因為想著那人的名聲已被自己連累臭了,自己能換名改姓,可他已死,沒法換了,還是陪著他的好。 而且湛淵暗地里還藏了份私心。雖說已按那人的心意在他的墓碑上落了“愛徒”兩個字,但湛淵心里到底還是難言的委屈,私心里覺得不管他對言敏怎樣,與他立過盟誓有過魚水之歡的明明自己,他臨死前無論如何也該給自己個名分才是,可誰知道自己對他那番情誼到頭來卻只落了個“師徒”,湛淵哪里就肯甘心?也知世人都偏愛稗官野史,一談起他與段干卓來,總會提一兩嘴他倆的yin穢事,湛淵在軍中就聽到過這種傳聞。就想這樣多好,你倒是不想認,可你也擋不住這世人的悠悠之口啊,咱倆有過的那檔子齷齪事少不得要傳千世萬世的! 湛淵記得自己答應了要回去看他,還答應了要給他帶很多美酒??删嗨酪岩荒甓嗟臅r間了,湛淵從沒回去過。之前是忙戰事沒時間,現在閑下來了,閑得湛淵心慌,可他還是不想去看他。他不想看到他們曾練劍嬉鬧的樹下多出的墳頭,更不想看到處處都是他倆生活過印跡來睹物思人……一想那生不如死的滋味,湛淵下意識的逃避了。 湛淵一時無事,便拿出段干卓臨死前給他的那本破爛菜譜照著學做菜品,還找了黃萊指點他。湛淵其實天生聰穎,之前在桃花谷時是故意裝出那份蠢笨的樣來愚弄段干卓,現下厚厚的一本菜譜不出半月便都學會了,連黃萊秘不傳人的燉牛雜也學來了,湛淵又百無聊賴起來。 雖然黃萊說他試做的那些菜品味道純正,但湛淵還是一口未碰,他怕嘗了又會憶起那人來,又忍不住的想,若是那人還在就好了,沖自己現在這廚藝肯定能將他哄得團團轉。想來一直是他好生地哄著自己,自己都沒有哄過他,如此想著湛淵就躺不住了,索性披衣起身。 他記得今夜是元宵節,離大軍駐扎處不遠有個小鬧市,想著此時該很熱鬧,該有賣小玩意兒的地方罷,便穿著常服獨自一人悄悄地去了。 湛淵本以為這邊關處偏僻荒涼,又加上連年戰亂,人不會很多,卻被不遠處的燈火灼痛了眼,便住了腳。 這鬧市處處張燈結彩,戲臺子連綿不絕,咿咿呀呀的唱詞混著鼎沸的人聲傳來,旱船高蹺、馬戲斗雞隨音樂鼓點起舞。一曲未畢,叫好聲歡呼聲已連成一片,沸騰聲似乎都鼓動了枝頭各種燈籠搖曳起來。 湛淵獨自扶著樹看了一會兒,知道燈火熾熱處沒有自己要尋的人,也就失了興致,轉身往回走。臨到大帳處,又隱約聽到了一曲笛聲,時斷時續,空洞而清靈,能引聞聲者哭斷情腸。湛淵駐足,直到聽完了才裹著一身寒氣回帳上塌。 湛淵蜷縮榻上,覺出無言的孤單來。那人剛去時,自己的心腸也悲痛爛了,似乎也隨他一并去了,空余一具身子渾渾噩噩挨了這一年多的時日;現下,那痛也落入了不起眼的一個角落,時時隱痛,雖不致命,卻也化為了心底難以排遣的惆悵,令他不敢思,不敢想。 湛淵解了衣衫,手握住了那處,腦海中想著那人的樣子細細揉搓起來,一聲聲粗喘溢出嘴角,許久,握了滿手的污濁。身子剎那間的歡愉就像是道閃電,轉瞬便無影無蹤了,根本無法寬慰沉郁已久的情緒。 湛淵也想讓自己快活些,可打缺了那人后便覺世間萬物也都失了滋味……湛淵忽然明白了為何那人之前一有點什么好東西都先緊著自己,現在,他又何嘗不是如此,無論什么見到什么好玩的、好看的,總第一個想到他,想著把所有的好東西都給他,看他歡喜的樣子……他歡喜,自己便能快活……如此簡單,湛淵卻尋不回了…… 一陣寒風襲進大帳,湛淵光著身子打了個寒戰。 自那日起,湛淵便病了。祁明等人本當他是傷寒,可不想這病越拖越重起來,請盡了名醫也不見好轉。元珝也特意從宮里派了太醫去邊塞,卻也束手無策,查不出病癥所在。 祁明也隱約猜到他是心病,可也不知該如何寬慰他。 湛淵病越重,人也越糊涂,越愛胡思亂想。不愿見太醫,卻必定日日叫了些道士和尚去,問他們些因果輪回的事。祁明心道不好,知他怕是對世間沒了留戀,只能暗自里囑咐那些和尚道士,讓他們說些能讓他求生的話,可也未見其效。 又不出半年時間,湛淵終日不寢不食,已形銷骨立。趁著還算清醒時親自寫了封奏折派人給元珝送了去,在奏折里他選了可替自己鎮守邊關之人,又安排了接洽事宜。祁明見事已至此也悲痛不已,也知這回無法再尋個段干卓來醫他,暗自思量著等安葬好他便歸隱。 一晚,湛淵獨自躺在榻上昏昏沉沉,眼見就要昏過去,忽見祁明疾步走來,拿了封密詔遞給他。湛淵強打起精神撐起眼皮,打開只看了一眼,忽的雙目大睜,扶著塌沿猛咳了一陣,吐了一大口污血出來。 祁明著急,怕他是大限將至,正要落淚,卻見湛淵顫巍巍地爬起身下了地,圍著桌椅無意識地團團轉圈。驚得祁明眨了眨眼,不由得悄悄看了眼那封密詔,卻見上面寫著短短一行字: 段干先生現已無恙,在嘉臺隱姓埋名,速尋。 祁明大驚之下呆滯著去看湛淵。湛淵已清醒過來,踉蹌地奔過來奪了他手中的信紙,緊盯著這一行字喃喃道:“無恙……他無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