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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淵親自將他小心地抱進棺木,又戀戀不舍地看了會兒,便狠心地大踏步走了出去。邊走邊默道:阿卓,你不是要一世清平嗎?我給你。你等我。 出了大帳,湛淵才發現雨已經停了,清朗的半月似乎也摻進了雨后泥土的清香,遠遠一望,沁人心脾。 湛淵想起了段干卓胸前的刻字,歪歪扭扭,卻正在心臟的位置,應該是用匕首自己一筆一劃刻的。也是奇怪,他身上別的地方都爛了,那“阿敏”二字怎么還是那么清晰扎眼?唯一不好的地方是,那傻子夠傻,大概是照著鏡子或河水刻的罷,倆字都刻反了……傻子…… 湛淵打元珝告訴他他與段干卓的約定后,心里便開始懷疑了。他雖然對自己這般好,可心里的人未必是自己,他不過是生性待人便好,自己又機緣巧合下與他有這些緣分,才受了他這么些照拂。湛淵并非不想問清楚他心里的人是誰,若世上真有能治好他病的齊羽草,自己早就問了,若他心里的人是言敏,也算不得什么,與他磨一輩子,不信磨不沒她,更不信不能把自己塞進去??墒侵浪挥兴缆芬粭l的時候,湛淵實在覺得沒有問的必要了,情愛在生死面前又算的什么?他心里的人是不是自己又何妨?只要他能平安喜樂一生,就是讓自己看著他成親生子自己也開心……可是…… 此時湛淵知道了,他心里的人真的不是自己。心也沒覺得很痛,反而覺得該當如此,自己原也是不配的。如此,也很好。 祁明從大帳里追了出來,看到他還在才松了口氣,遲疑道:“屬下……還有一事想問將軍?!?/br> 湛淵回了回神,扭頭看向他,“說?!?/br> “不知在段干先生的墓碑上該如何落大將軍的名諱?” “如何落?”湛淵眼睛眨了一下,呆滯的目光越過他似看向了低低的無盡蒼穹,“我是他的……未亡人……” “屬下明白了?!?/br> “不?!闭繙Y閉眼低笑一聲,“他不認我了,我原也不配……罷了,你落……落……‘不肖徒元恪’罷。他跟我說過很多話,都是些啰里啰嗦的廢話,我一句也沒聽……現在聽他一句吧?!?/br> 湛淵說罷橫跨上馬,攥緊了馬韁繩。想半日前自己還滿懷期待的能與他白首相攜,半日后他便死在自己懷中,不管自己會是怎樣的悲痛欲絕……時間短得就是自己的后半生,一眼便可望見尾,從頭到尾皆是空皆是苦罷了。原來他才是自己唯一想要的,什么江山,什么兵權,原來有了他那些才有些勾引人的滋味。如今,他去了,這些全成了些與自己不相干的東西,今日歸你,他日便歸了旁人了,哪里守得???哪個又想守?……唯有一個實實在在的他,明明曾經是自己的,旁人怎么都奪不走的,卻被自己狠心割了出去,順帶割爛了自己的心肺。 他是那么好的一個人啊……湛淵忍不住地想要是當初沒與他好過就好了,此刻也不必嘗這失去的痛了。世上最令人悔痛的事怕是莫過于親手毀了自己最心愛的東西。如今,這滋味,他嘗了。 戰馬低頭打了個噴嚏,閑踏了兩步。湛淵回過神來,扯住羈紲原地轉了一圈。仰頭,一望無垠地漆黑天空滿是明星,或亮或暗。涼風拂亂了發絲和紅腫的眼眶,湛淵一扯韁繩,狠甩馬鞭,猛喝一聲“呿!”。馬兒哀鳴一聲長驅而馳,萬千將士緊隨其后,踏碎了半夜寧靜。 【作者有話說】:哎,這樣好像也比較圓滿嘛。哪只吆喝著要看BE來著,比如某只小狐貍,闊以拿這章當結局嘛,我多好!求表揚呀~ 第49章 湛淵僅用了一年功夫便將鐵勒趕回了關外。他倒希望日子能拖得久些,不為旁的,只為這閑下來的日子太難熬了。在戰場上廝殺的時候還好,腦子里一片猩紅,單想著殺一個算一個,有時候還會冷不丁的想,不小心戰死了也好,也不算成心違背誓言,下去了也好跟他交代??上У氖?,仗終究還是打完了,他雖也受過重傷,可到底也活了下來,一活下來,腦子也就空下來了。 這空閑的日子一日比一日難熬,湛淵不敢想那人,一想便扎心似的難受??刹幌?,心里總空落落地好像少了些什么。而且之前總也夢不到他,可現在也不知道怎么了,時常能夢到他,總夢到他與自己過的那些歡快日子,他似乎剛剛就在自己身子底下笑著承歡,可是一睜眼便不見了,只剩褻褲襠里黏濕一片。 湛淵戰后的日子總過得惶惶惑惑的,一想到與他約定的一甲子,心里就犯愁,竟不知道以后數十年該如何過。 湛淵初勝鐵勒時,下至販夫走卒,上至達官顯貴,無一人心喜,都道這天下算是完了,還不如讓韃子進來糟蹋的好。本都戰戰兢兢的等著湛淵進京稱帝,可不曾想湛淵未離邊關,只是遞了一封降書快馬加鞭送進了京都,順帶發了封罪己文昭告天下,聲稱自己罪孽深重,甘愿負荊受天下人的責罰。舉國震驚,萬都料不到他竟會放棄唾手可得的皇位,還以為他又有什么陰謀??稍嵕o接著回了道詔書,稱他既已迷途知返便可赦,況且他驅逐鐵勒立了大功,一連封他驃騎大將軍、諸軍都督、散騎常侍等職務,責令鎮守邊疆,還要了他大半兵馬回京鎮守。湛淵乖乖的領了旨意,又將大部分兵權交了,世人這才敢信,天下竟這般又定了下來,一時又舉國歡騰。 其實,元珝下冊封詔書前還給湛淵下了道密詔,要他恢復元恪的皇胞身份,再謊稱湛淵已被他斬殺,自己好借此封他定北王的封號,也好平定民憤。